苏婥摇了摇头,小声说道:“情况不太好,施针、喂药都不见好转,后半夜更是开始发热,迟迟未有退下之象。”
“怎会这样,原以为有宋院判在,苏彦会很好很多。”
“除去那尖石刺入的位置十分逼近心脏,原来哥哥的脑后也被重物砸击了,虽未破皮见血,可宋太医说那一下实在是要命。”说到“要命”二字,苏婥更是不住哽噎。
司空少杨抚摸着苏婥的头安抚道:“婥儿,不怕,你哥哥当初在战场上什么要命的伤没受过,最后还不是挺过来了?”
“但愿如此,哥哥一定要好起来啊……”
同样痛苦的还有站在门外廊下的慕云漪,当听到宋太医的诊断之时,在冢底密道坍塌的那一幕仿佛又重现在她的眼前……穿破背后的尖石、砸中脑后的重物、毒蜘的攻击,这所有毒伤的承受着本该是慕云漪,若非为了陪她救她,苏彦又怎会落得这般?
慕云漪深深陷入痛苦之中,直到双手被人捏住,才回过神来发现苏婥不知什么时候走出屋来,已经站在了自己身前,苏婥的边上还有司空少杨,司空少杨识得慕云漪的身份早已在她意料之中,所以与他对视时,她亦无比坦然。
“云漪,你又在胡思乱想了是不是。”
慕云漪没有回应,但她确实无比的自责与懊悔,尽管这一路上苏婥不止一次表达过,苏彦受伤与慕云漪无关,可是慕云漪却不能因此而说服自己。
“安和公主,能够护着你,是阿彦一直以来的心愿。”
慕云漪愕然抬头,看着司空少杨:“统领大人。”
司空少杨正色看着慕云漪继续说道:“自你那一日进宫成了太子殿下的储妃,阿彦无时不刻没有于悔恨中度日,后悔自己当初优柔寡断、瞻前顾后,才终致失去了你,所以如今能够护住你,也是成全了他自己。”
这是第一次,司空少杨与慕云漪以彼此个人的身份对话,正不知该如何回应此番话时,宋太医恰好提着药箱从屋内出来,苏婥连忙上前问道:“宋院判,哥哥他……”
“今日施针结束了,本官再去开一副新的方子,且看今夜热度能否退下去。”
“好,辛苦您了,宋院判。”苏婥面上虽有疲色,但礼数却端的是分毫未少,“小女送您去厢房歇息。”
“婥儿,我来罢,你先去里头看看你哥哥和你母亲。”司空少杨摆了摆手,便带着宋太医先走了。
慕云漪紧了紧面上的纱巾后,随苏婥走进屋内,姜氏坐在床边,见有人进来回过头去,这一次才注意到女儿身边的这位着装特殊的女子。
“这位姑娘是?”
“母亲,这是西穹浮世斋的徐医女,善解奇毒,因为哥哥身上不仅有石穿之伤,还中了无相之墟的瘴气虫毒,于是安和公主特指徐医女跟着一同回来,方便路上照料。”
听到这是西穹的人,更是那安和公主的人,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嗯,知道了,安和公主有心。”
第357章 九转万毒膏
慕云漪曾经在与东陵翊大婚之日见过姜氏,不过短短几月再见便已判若两人,她脸上再无当时的雍容骄傲和熠熠神采,如今只剩疲惫和一丝掩藏得极深的惊恐。
虽说姜氏对这“徐医女”没有表现出过分的抵触,却也显然没有预备让她为苏彦医治,哪怕她出身浮世斋,姜氏也对她怀着十足的戒备。
慕云漪自是知趣儿的,行了礼便退出去了。
苏婥见母亲没有认出“徐医女”的真实身份来,松了一口气,却不想姜氏看着这医女的背影,此时此刻的心里竟真的联想起当初那安和公主的身影。
其实安和公主的模样,姜氏早已十分模糊了,同她到底也只是在太子大婚那日匆匆一瞥,后来还闹出了那么大的凶案,变更没有机会好好观察那公主了,只记得是个高挑的身形,清冷孤傲的模样。
所以此刻自个儿心中无端出现那公主,姜氏也不知为何,大约是西穹之人都一样令人感到不适罢。
随后,姜氏继续将目光放回到儿子毫无血色的脸上,轻叹一声,担忧溢于言表。
然而这一夜,好消息并没有传来——苏彦仍旧高烧未退。
整座镇国公府都笼罩在一种压抑沉重的气氛之中,慕云漪也愈发不安,终于坐不住在第三日清晨天还未亮之时,决定出城去将孟漓带来上陵城,亲自帮苏彦诊治。
“云漪,你不必一定亲自去的,你写一封信,让左宸带着去找孟神医便好了。”
慕云漪一边备马一边坚持道:“孟漓性子古怪又别扭,我实在担心别人去会误了时间,苏彦这样子,一刻也拖不得。”
苏婥当然知道哥哥状况的严重性,便明白了慕云漪的用意,默默地送她出门,犹豫了半天终于又开了口:“云漪,你还是很在乎哥哥的,对吗?”
正理着缰绳的慕云漪停下手中动作,回身看着苏婥,目光有些迟疑,正准备说些什么,府门外面的巷子有一串急促的马蹄声靠近。
当看清那人面容之后,苏婥指着他惊奇道:“那不是落……”
“落霜,你怎么来了?”慕云漪更是惊讶不已,放开手中的马,小跑上前接落霜下马。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男扮女装的落霜,慕云漪当初住在上陵城时,苏婥便对她这个婢女印象极深,比起那个机灵活泼的碧滢,苏婥觉得这个落霜更像她主子,清冷又神秘。
落霜下了马,“公……徐医女,孟先生派小的给您来送东西。”说着,落霜从怀里小心地掏出一封信和一个小瓷罐。
慕云漪接过信展开,上面是孟漓的字迹没错,原来孟漓得知苏彦的情况不妙,便提前配好了药叫落霜送来。
慕云漪松了一口气,若是自己去找孟漓,就算是日夜兼程、不眠不休,也要至少三日来回,如此,便剩下不少功夫了,孟漓还真是及时雨,“得来全不费工夫。”
慕云漪目光扫至信里最后一句时,摇着头嗔笑:“这个孟漓呀。”
苏婥好奇,便凑近看,原来信上除却写明如何用药之外,末了还不忘加一句:“小漪漪,你又欠下一个人情了,本神医可都急着呢。”
其实慕云漪如何不清楚,这么多年来,孟漓每一次殚精竭虑的保护,都出自本心,这些“条件”不过是幌子罢了。
“他这个人就是这样面硬心软,不懂得如何对人示好。”
苏婥却笑:“还巴巴儿的说别人呢,你自己不也正是这样一个人?”
慕云漪一时语塞,随即不动声色的转了话题,拉着她朝门里走:“快去给你哥哥用药罢。”
苏婥和慕云漪来到听竹轩时,正巧宋太医也刚刚进去。
“宋太医,这已经第三日了,彦儿他为何迟迟没有醒来的迹象……”姜氏紧紧握着苏彦的手,可始终感受不到儿子的半点回应。
“除却毒蛛瘴气,那石冢里的石壁应当都是沾染毒气或是深入了毒液的,所以刺入苏将军后脊背的尖石应当是将毒带入了体内,侵入五脏六腑,才致使苏将军至今无法根除毒素、清醒过来。”
“这……这如何是好……”姜氏终终于忍不住,第一次在外人面前掩面而泣。
“母亲莫急,试试此药。”苏婥拉着面拂纱巾的慕云漪走上前来,指了指她手中的瓷罐。
“这是?”姜氏狐疑地看着“徐医女”手中的东西。
“这是我们孟漓先生配的药膏,内服外用,可解苏将军之毒。”
姜氏给一旁的宋太医递了个眼色,慕云漪自然之道姜氏对自己的戒备和怀疑,大大方方地将手中的瓷罐递给宋太医,就算是姜氏没有此意,慕云漪原本也是要将这药呈给太医验看一番,以避免许多麻烦。
宋太医打开罐盖,先是闻了闻,便已察觉到了什么,随后拿着旁边的银针挑起一小块,果见那银针瞬间变黑。
“这是……”
慕云漪神色坦然道:“此药名唤九转万毒膏,由三十六种剧毒之物提炼混制而成,对无相之墟的蛊毒最是有效。
宋太医尚未发言,而姜氏却是忽然厉声吼道:“这剧毒之药怎可给彦儿吃,你这女人真是蛇蝎心肠!”说着,便要将“徐医女”推出门去。
苏婥见状赶紧拉住母亲安抚道:“母亲您先别急,听听宋太医如何说。”
“还能如何说?宋太医都用银针试了,还能有假?西穹那一对姐弟究竟是何居心,派这样的人来毒害我镇国公府吗?!”
慕云漪见姜氏如此,知道这些时日她一直强忍着,此刻终于借着这瓶“剧毒”爆发了,便没有立即开口辩解,反倒是看向一旁的宋太医。
宋太医看了看罐中的膏体,思忖半刻对姜氏道:“国公夫人切莫心急,这万毒膏或许真能解苏将军之毒。”
“可那银针……这分明为剧毒不是吗?”姜氏不解地看着宋太医。
宋太医拢了拢花白的胡须道:“国公夫人有所不知,解毒之道在于相生相克,很多无解之剧毒,唯有以毒攻毒,才会有万中之一的奇迹出现。”
第358章 国公夫人的“台阶”
一旁的苏婥轻拍着母亲的后背,见她有些许冷静之后,小心翼翼试探道:“母亲,不如就让这位徐医女试试吧,如宋院判所说,以毒攻毒或许真有奇效也说不定呢?”
可姜氏却挣开女儿的安抚,一步挡在了苏彦床头,高声坚决地说道:“不可以,绝不可以,我的彦儿就这一条命,谁知道这毒物服下究竟是何结果,若有什么三长两短,谁能负这个责任!难道是你们那位故弄玄虚、浪得虚名的孟神医?”
“母亲,孟神医怎会是浪得虚名呢。”苏婥知道母亲是急坏了,才会这般口不择言。
姜氏却依旧没有停止的意思,反倒咄咄逼人,看着“徐医女”仿佛要吃了她一般:“你倒是说啊,我儿若有什么万一,该当如何?!”
“我来负责!”
姜氏抬起眼皮看着她满是嘲谑,冷笑道:“凭你?一个小医女?”
连一旁的宋太医亦不禁抬头端详这小女子,心中暗想:果然西穹人都是这般不自量力,一介小小一女都敢在堂堂镇国公夫人面前口出狂言。
而下一刻,徐医女轻轻揭开了面上薄纱,看着姜氏,目色清朗、好整以暇,“小医女不可,那么西穹安和公主可以吗?”
“什么,你……”姜氏指着慕云漪后退一步,她如何也没有想到,眼前之人根本不是什么浮世斋的小医女,而真真切切的是西穹那安和公主,当今西穹皇帝的长姐——慕云漪!
“本宫以慕氏安和公主做保,现在国公夫人可以答应用药了吗?”
苏婥见势连忙帮腔道:“母亲,就让云漪试试吧,反正哥哥现在这样……也一直未见好转,再坏还能到什么地步呢?”
姜氏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没好气地瞪了苏婥一眼,似乎在告诉她:晚一点再同她算账。
苏婥悻悻然不敢再多言,转而悄悄看向旁边的宋院判,向他求助。
宋院判也不是个搞不清楚状况的,知道眼下姜氏虽然在气头上,但救儿之心才是当务之急,所以眼下最需要的只是一个恰当的“台阶”。
“国公夫人,这万毒膏由各种奇毒汇聚炼制而成,其性之毒远高于将军所中之毒,也正因如此,才更有机会压制毒性,从而彻底根除,实不相瞒,此种剧毒若让老夫去找,一时间恐怕倒真是难以寻得。”
“若此药下去彦儿仍未见好,那我……”姜氏本还想说什么的,可长了口却什么都说不出,终是叹了口气摆摆手,“罢了罢了,由你去罢。”说着,便走去了外间。
苏婥见母亲松口,生怕她反悔似的,连忙问道:“云漪,这药膏是直接涂于伤口上吗?你方才说还要内服?”
“是,外用薄涂于伤口一层,每日早晚各一次,至于内服,待我取一半药膏搓成小丸,喂他送水服下即可。”慕云漪边说,边问宋太医讨了个干净小罐,将万毒膏分出一半来。
“搓分药丸便交给我罢,平日里制香时也总要搓香丸,这活计我最是在行了!反倒是上药,这万毒膏恐怕讲究极多,不如就……烦劳你一下?”苏婥拿过一半万毒膏,请求一般看着慕云漪。
慕云漪怎会看不出苏婥话里状似无意的“刻意”?迟疑稍许,看一旁的姜氏也未曾做声反对,紧要关头,自己又何必顾及许多,便拿着万毒膏来到了苏彦的床边,为他涂药。
苏婥站在外间的桌案边上搓分药丸,母亲姜氏亦净了手,坐在了苏婥边上,同她一起动手。
“臭丫头,如今长大了,学会同外人一道诓骗母亲了?”姜氏睨了女儿一眼。
苏婥听母亲这语气,知道她虽生气,却已经软下很多,便撒娇一般说道:“母亲言重了,这哪里是诓骗呢,这不过是善意的谎言,或者说……缓兵之计?”
“少来,你们两人是拿我当痴子耍,还要说的这般冠冕堂皇?”
“起初我们并不是为了瞒着母亲一人,您也知道云漪身份特殊,她扮作医女身份,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不在这要命的关头引起不必要的差池。若不然,那日我们回府还不知道多生多少事端呢!”
“那这药膏呢?”姜氏点了点桌上已经分出不少的小药丸,问道:“怎的不早拿出来?”
“这母亲便是错怪我和云漪了,今早云漪本要亲自去请孟神医来上陵,正要出城时碰到了孟神医派来的人送药,这不我们便赶紧给哥哥用药来了。”
姜氏虽然没有立即回应,心里却是绝对相信的,她深知苏婥对于哥哥的重视和紧张,全然不亚于自己这个做母亲的。
然而在苏婥的话里,姜氏却觉察出了些许旁的事情,她抬头看着女儿,迟疑地问道:“那个安和公主,怎么这般紧张你哥哥?”
“呃,大约是因为,云漪和哥哥怎么说也算是战场上的旧相识,加上无相之墟共同奋战拼杀,所以出于义气才……”苏婥一时间不知如何对母亲解释此事,便将一切归结为“江湖道义”,然而她没想到的是,母亲知道的远比她想象中的要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