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哥儿,糯米糖既然已经拿到了,就把楚哥儿还给我们呗?”几个同窗好友在一旁调侃,“我等还要赶着时辰问楚哥儿县试的事情呢。”
祝永章胖胖的脸一红,照着盛言楚的耳朵说了声谢谢后,抱着糯米糖拔腿就跑,跑了几步后还不忘吐舌头扮鬼脸。
盛言楚见状忍俊不禁,可笑过后他心中徒生一丝怅然,他都快忘了他比祝永章其实还小一岁的现实。
没了祝永章的‘骚扰’,盛言楚很快就被馆中的同窗和师兄们包围住,问得都是县试的题目难不难以及越过府试和院试拿到秀才功名官家可有什么赏赐。
“赏赐自然是有的。”盛言楚话说一半,没往下说,而是看向人群外巴巴往这边看的巴柳子。
巴柳子笑得纯良,隔空对盛元楚摆手,意思是盛言楚不用理会他,只管去忙。
“巴叔。”
盛言楚越过书生堆,从袖袋中将崔方仪送给他的花种拿给巴柳子:“这两日我还要在夫子这忙着,所以要麻烦巴叔您帮我将这些花种一并洒在我家林地中了,我知道您爱喝茶,瞧着今年的雨水好,想必我娘采摘的春茶格外的香,届时巴叔别不好意思,只管跟我娘讨,她若不给,你就搬出我来压她便是。”
“哎!”巴柳子微曲侧身,试图掩盖住眼眶中打滚的泪花,“你去吧,我一定会将你交代的事办好。”
“好。”盛言楚笑,目送巴柳子挑着担子离开学堂后他才折身进门。
“真就定他了?”和师兄们畅聊了一个多时辰后,盛言楚拖着疲惫的身子往舍馆的床上一躺,程以贵也跟过来了。
盛言楚睁大眼睛望着房梁没说话,反倒是一向少语的梁杭云开口了。
“你俩不在的这几天 ,我在院门口碰到一个妇人,她跟我打听楚哥儿的事,我一时上了心,便问她叫什么,她支支吾吾的不说,只问我你可在私塾。”
“谁?”程以贵道,“不会是姑姑吧?”
“你傻呀。”盛言楚有气无力的笑,“我娘来找我,哪回不是大大方方的去门房那说,再有,我娘明知我在静绥县里,她怎么可能这时候找过来,若是家里出了急事,这会子门房应该也会跟我说了。”
“所以这人是谁?”程以贵还在纠结这个。
“能是谁?”盛言楚自问自答,“除了骂我娘是狐狸转世的那位还能有谁?”
“素姑娘?”
程以贵脸色一变,骂道:“不知羞的老女人,巴柳子和她非亲非故,她有什么资格管人家的亲事,楚哥儿,你千万别怕她,她不就是怕姑姑和巴柳子的事成了吗,那咱们就非撮合姑姑和巴柳子,随她气去,最好气成老姑娘!”
“二十七八还未嫁…”梁杭云无奈的摇头,“已然是老姑娘了,再过两年,若还未嫁,官府会强制她嫁人的。”
嘉和朝对女子的婚嫁管的非常深,闺中女子到了十七必须嫁人,倘若没许人家,就必须每年去官府交半两罚银,且女子的爹娘还会被定罪游街,所以一般人家绝不会拖着女儿的婚事,然而这素姑娘倒好,自己熬自己熬到了二十七。
然而三十岁又是一个门槛,女子三十岁还不嫁人,就会被官府强制性配对,此时就是有万两黄金也不好使。
有关女子婚嫁的律令,盛言楚最担心的是他娘,朝中亦有规定,休弃或者和离的女子满了六至八年,也必须另嫁,所以他才会惦记着给他娘找下一家。
“素姑娘急了。”梁杭云一语道中,“这一个月里,我已经见了她不下三回,大概是因为巴柳子经常来咱们这,她尾随而来的。”
“这妇人是疯子吧?”程以贵梗着脖子道,“我长这么大算是见识了什么叫没皮子没脸,姑姑好不容易有第二春,她干嘛要插一脚,若是巴柳子中意她,我自然不多嘴,可巴柳子躲她都来不及,她还这么张狂的往男人身上贴,我倒是不知道巴柳子是什么香饽饽,竟惹得这女人如此痴迷。”
“各花入各眼。”盛言楚轻呵道,“如果她中意的男人是旁人,我肯定要敬她一句多年坚贞不移,可这人如今被我看中了,那她再胡搅蛮缠我就不客气了。”
说句不中听的话,他就是偏心眼,假设他娘是素姑娘,他肯定会帮素姑娘,可这世上没有假设。
“你要如何办?”梁杭云道,“她可是你们那附近一带出了名的人 ,你去大街上随便拉一个人问问,谁都知道素姑娘钟情巴柳子多年,百姓中很多人都默认素姑娘和巴柳子是夫妻了,你这时候将巴柳子跟你娘撮合在一块,楚哥儿得想清楚,你娘将会承受什么样的眼光?”
“你说的在理。”
盛言楚笑了笑,道:“但若有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我就不信还有人敢对着我娘指指点点,她素姑娘不是脸皮厚吗,那我就做的更绝情些,那一日酒席时,我一定会另请一台轿子去接她来我家吃酒,我要让她眼睁睁看着我娘和巴柳子结为天造地设的一对,而她素姑娘,不过是黏在巴柳子身上的一个臭屁虫而已。”
梁杭云这回没反对,将一本正在抄录的书往盛言楚身上一砸,闷笑道:“楚哥儿考中秀才后浑身气度果真都变了,以前总觉得你和章哥儿不差上下,毕竟馆中最吵最闹的人就属你们两个,然一趟县城归来后,你越发的稳重,说话也比平时要有大人风范,莫非这就是秀才公的模样?”
程以贵在一旁捂着肚子笑,盛言楚爬起来要堵两人的嘴,谁知这二人笑得越发放肆。
“我不过是因为我娘才着急上头说了这些话,你俩倒好借机笑话我!”
“楚哥儿。”
梁杭云笑的如沐春风,就算被他揉乱了头发,依旧脊背挺直如画中人:“我是夸你长大了,这满院子的书生只你年岁最少,你走后,我们几个还担心呢,说楚哥儿今年是被夫子强押着去礼院的,若是没考中,怕是要哭鼻子,不料你小子藏拙,一考就考了一个狠的,直接将秀才公请了回来,你一回来我就在旁边看你,见你和师兄们谈经论道句句在点上,我就在想,和我同窗两载的小屁孩长大成人了。”
“你别是故意说这些逗我开心的吧?”盛言楚要笑不笑的翘起嘴,掖了掖被子坐好,道,“这次县试我的确学了不少东西,有所成长是理所应当的。”
梁杭云想说他口中的成长是指盛言楚为人处世说话谈吐老成,远高于同龄的孩子,像他这个大的人,这会子应该像祝永章一样,成天想着吃想着玩,而不是操心亲娘的婚事。
话到嘴边时,梁杭云却开不了口。
都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他当年和盛言楚这般大的时候,不也是尖着脑门一门心思想着如何护着寡娘和两个妹妹吗?
想到此,梁杭云嘴角露出一丝苦笑,他一没盛言楚聪慧,二没盛言楚胆大,三没银子能让他冒着落榜的风险在学了两年学问后就去科考……
和两人聊了一会后,盛言楚就洗洗睡了。
随后的两日,盛言楚几乎没有个人时间,每时每刻都有人捧着书请教问题,就连他去小树林跑步都有人跟着,还不止一个,以至于身后跟了一串小尾巴。
这天,刚跟师兄们议完诗文,就有人提出要去酒楼聚一聚,说是恭喜他高中秀才。
恰好程有福就在酒楼中做长工,一听外甥和同窗们要来酒楼吃席,当即欢喜的哇哇大叫,酒楼的掌柜的得知这些天在镇上闻名的盛家小秀才是程有福的外甥后,看程有福的眼神越来越满意,立马让账房的人给程有福涨了一两半的工钱。
程有福闻言喜上眉梢,等盛言楚一行人过来后,程有福将外甥拉到一旁,一脸神秘道:“掌柜的说这顿饭免了银钱,问你可愿意给他写条横幅?”
“又免?”
“咋?可是有难处?”程有福回过神,“又?难道还有别家请你过去吃席了?”
“没,”盛言楚半笑半叹道,“前些天在县城的酒楼,那家掌柜也不收我的饭钱,舅舅,你说我考个秀才出来是不是就是为了来酒楼吃饭不淘银子?”
“说什么浑话呢?”
程有福嘴上骂盛言楚,脸上却带着欣慰的笑“”“从古至今秀才公都是被人高看的,廪生秀才的墨宝一般是可遇不可求,更别说你这样越级考中的秀才,你也别端着,给酒楼写一副便是,毕竟是邻里乡亲,都想沾沾你的光。”
盛言楚点头称是,小声问道:“舅舅从家里过来的时候,可曾去看过我娘,我娘她——”
“她好着呢!”程有福道,“你考中的喜讯传到水湖村后,你娘乐的嘴都僵了,这么些年,我从没见春娘如此高兴,便是那一年嫁给盛元德,她也没笑成那样。”
提及盛元德,盛言楚将城中偶遇的事说了出来,不说还好,一说暴脾气的程有福举起拳头就捶墙。
“他还有脸认你?”程有福胸中怒火中烧,低吼道,“楚哥儿,你须得听你夫子的话,万万不可心软,盛元德压根就不是个好秧苗,他能拐了老盛家的银子跑出去狎妓鬼混,自然也能骗走你的银子去逍遥。”
“我省的。”
程有福弯下腰,凑近又道:“老盛家这两年发生了很多事,你常年在康家不知情,怕是你娘也不会你说。”
盛言楚赶忙竖起耳朵,只听程有福道:“盛家族里为了平息你的怨气才将盛元德赶出水湖村的。”
“难怪…”盛言楚失笑,他一直以为盛元德被盛老爷子养在家中不让出门,所以在县里遇到盛元德时,他才会惊讶。
“要我说你们盛家那位老族长就是个见利的小人,你可别感谢他驱赶了盛元德,他之所以那么做还不是因为听闻你在康家夫子这学得相当好才下决定的,要是他真的替你着想,早在盛元德在族中除名后就赶出去,而不是半年后。”
“是这个道理。”盛言楚道,“舅舅说的这些我都会记在心上的。”
“何止要记在心上!”程有福提点道,“你们盛家人都冷血的很,惯会捧高踩低,你且看着吧,你这趟家去他们又是一副怎样的嘴脸,楚哥儿,不是舅舅心胸狭隘,也不是舅舅多嘴,实在是你身后那些族人没一个是有良心的,你如今还小,可千万不能看他们可怜就乱发善心,你扪心问问自个,你跟你娘受欺负时,谁站出来维护你了?”
盛言楚脸上浮起苦涩的微笑,久久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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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盛言楚收拾好包裹搭上牛车往水湖村赶,一路上确如程有福所言,从前根本不会正视他的村民纷纷停下来和他打招呼,就连曾经造谣他娘勾引男人的婆娘都厚着脸皮亲热的喊楚哥儿。
盛言楚觉得十分好笑,也没掉架子的与他们显摆,瞥开眼只管赶路。
“这楚哥儿不会是恨上咱们了吧?”
“谁说不是呢?从前咱们不待见他们娘俩,如今风水轮流转,这都是命…”
“我才不信命呢,若老天爷老眼,会让他一个九岁崽子当秀才?定是老盛家哪根香火烧对了,才保佑楚哥儿在考场中一举高中。”
有人嗤了一声:“这关老盛家祖宗什么事?楚哥儿七岁就是独户,他顶头可没有老盛家的祖宗。”
谈起老盛家,几人在盛言楚跟前碰的冷钉子逐渐淡了。
“咱们左右和楚哥儿家关系八竿子打不着,但老盛家不同啊,如今楚哥儿一跃变成秀才回来了,老盛家恐怕几幅肠子都悔青了。”
“谁说不是呢。”
“不行,我得跟过去看看,说不定等会还能看到一场大戏。”
“走走走,我也去。”
很快,一大群在外忙碌的村民不约而同的聚集到盛言楚家外。
院子里,此时盛老爷子跟老大爷似的坐在正中间抽着旱烟,一旁的越氏和盛梅花一改从前的态度,此刻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
“春娘,你放着我来洗。”
“春娘,你歇着,我来炒菜。”
“春娘,最近和巴柳子咋样啊,什么时候办喜事?”
“春娘,你说楚哥儿什么时候回来着?”
程春娘:“……”
盛言楚甫一进门听到的就是这些谄媚的话。
“楚哥儿?”见到门口站着的清瘦少年,盛老爷子紧张的烟火险些烧了眉毛,拄着拐杖一步一步的过来。
“真的是你!楚哥儿,路上累不累?”边说边拿手去碰盛言楚的头。
他头一偏,往旁边站了几步,无视盛老爷子,径直喊:“娘,我回来了——”
“楚儿。”程春娘欢喜的从越氏和盛梅花的奉承和打听声中抽出身来,上前一把取下盛言楚肩上的书箱,仔仔细细的看着儿子,眼眶泛酸:“难为你这么小就下场科举,果真是瘦了,走,娘特意给你炖了一盅鸽肉枣子汤,就等着你回来喝呢。”
盛言楚抬手抹开女人脸上的泪花,笑嘻嘻道:“娘,我给你买了好东西,您瞧——”
正准备往外掏簪子时,越氏和盛梅花挤到眼前。
也不怕倒霉运,越氏赔上笑脸:“楚哥儿……”
盛梅花挺着大肚子,厚着脸皮跟着喊:“楚哥儿,咱们姑侄好久没见了吧,有空去姑姑家坐坐呗,正好你姑父也在家。”
盛言楚哼了哼:“他在家干我什么事,谁稀罕去你家?”
说着他故意眨眼睛看向程氏:“娘,您怎么没告诉过我,我还有一位姑姑呀?”
程春娘柔柔一笑没出声。
“你!”盛梅花气得肚子疼,使劲的咽下这口劲,耐心道:“楚哥儿学累了不记得不打紧,只怪姑姑出嫁早。不怪你不认得我,我——”
盛言楚懒得听盛梅花聒噪,顾及盛梅花身怀六甲,他索性不与此人多口舌,省得等会闹出事,便拉起程氏的手大步往屋内走去。
“诶?”见盛言楚没等她话说完就走,盛梅花急得脚抽筋,“楚哥儿,你听我说哇,姑姑肚里的小表弟就要出世了,我今个过来,就是想让你给他取个名。”
边说边捧着沉甸甸的肚子在后头追,越氏和盛老爷子吓了一大跳,越氏眉心突突,忙喊:“梅花,你当心些。”
盛梅花指望着肚子的孩子能沾点盛言楚身上的文气和喜气,哪里听得进去劝告,颠颠的跑过去,也不怎的,脚一扭,身子慢慢歪倒了下去。
“梅花!”盛老爷子嗓子喊破了音,还指望着盛言楚,大声对着紧闭的屋门,吼道:“楚哥儿,你快来搭把手,你小姑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