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小黑,你给我带了什么东西?”摸够盛小黑的狗脑袋, 盛言楚解开盛小黑身上的包袱。
打开一看,是几块裹着野山菌和焖酥鱼的大饼,一摸还有余温。
张郢催的紧,程春娘都没来得及将做好的吃食给盛言楚装上,等张郢走后, 程春娘立马让盛小黑追了过来。
任务完成,盛小黑汪汪汪的叫唤几声后麻溜的跳下车,盛言楚挥挥手含泪告别。
盛小黑呜咽一声要跟过来,却被盛言楚赶了回去。
“快回去,娘手上有好吃的,我不在家小黑要护着娘哦。”
临走前他拿了很多小公寓里的牛肉卷出来,够他娘和盛小黑吃十天半个月了。
一听有吃的,盛小黑立马扭头往家的方向跑,盛言楚尴尬的缩回头,孟双看着一人一狗这么有趣,哈哈大笑:“你这狗灵性的很,看来你平日里对它极好。”
盛言楚拿了一个卤大肠饼子给孟双,笑道:“小黑还在吃奶的时候我娘就养着了,才巴掌大,如今养了快一年,和家人无样。”
孟双不能理解盛言楚将一个不会说话的狗视为亲人这种说法,但他能尝出饼子的美味。
“这大肠卤的到位,又麻又辣还香。”
春娘锅子铺因为桂氏的原因,开春后没有再开过门,家里现在堆了很多之前盛言楚让柳安惠去外头收的麻椒,麻椒不晒容易发霉,程春娘便将麻椒摊在筛子里用火烘烤,那几日家中一天到晚都飘着浓郁的麻椒气味,程春娘心思灵巧,立马想出研磨麻椒粉的法子。
卤猪下水用了很多麻椒粉,麻椒粉只闻其味不见其影,对那些不习惯麻椒麻嘴的人来说简直是天降福祉。
孟双就是这种,能闻麻椒粉气味,却不能吃麻椒,一顿饭若是嚼到一颗麻椒籽,这顿饭大抵是吃不下去了。
偏偏春娘锅子铺最出名的就是麻辣锅,一筷子下去,总能吃到一到两颗麻椒,这可苦了爱吃辣却不能吃麻椒的孟双。
“喜欢吃就多吃些。”盛言楚又递了一个过去,天气凉,饼子里的肉都是用猪油做的,得赶紧趁热吃。
这些饼子是程春娘特意为两人赶路做的,吃完后两人齐齐打了个饱嗝。
出了静绥城大门,盛言楚摸摸鼓起来的小肚子,挪到门口跟赶车的孟双开启谈天说地的饭后娱乐。
此次去郡城,张郢原是想让黄正信跟盛言楚一道过去,盛言楚一听是嘴巴大做事毛燥的黄正信送他,当即委婉的拒绝。
张郢一琢磨,黄正信性子太欢脱,盛言楚又是第一次见大官,的确该找个稳重的人陪其左右。
然最近衙门忙的很,张郢一时想不到谁适合跟着去郡城,这时孟双找上了张郢。
孟双手下的活比赶马车要轻松的多,但孟双实在受不了家里人天天在他耳边叨叨成亲的事,所以一听张郢在纠结陪同盛言楚去郡城的人,孟双赶紧过来自荐。
孟双会武功,做事稳当,跟盛言楚一样是临朔郡静绥当地人士,送盛言楚去郡守府再合适不过了。
盛言楚也是这么想的,孟双能跟朝廷通缉要犯鬼斧打成平手,可见一路上护他平安到达郡城绰绰有余。
他此行一切都安排的妥当,只是他娘……
“张大人他……”盛言楚愁闷的抻着下巴,“也不知道我娘现在在干嘛?”
孟双略思忖了下,犹豫道:“张大人说话还是能信的,相信你不在家的这段时间,大人定能照顾好你娘。”
“就他?”盛言楚不客气的嘁了一下,“没有黄哥,张大人怕是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又怎么照顾他娘?
黄正信大事马虎,但起居这种小事做的相当细致,不然张郢也不会从京城过来的时候还将黄正信带在身边。
孟双握拳偷笑:“大人若是听到你这话,定要好生的训一训你。”
张郢的身份众人都不知情,但根据这一年来的相处,大家都看的出来张郢身后的家族已经是个很守礼的大家族,张郢平时浪荡豪放,但对盛言楚这样半大的孩子,张郢总是会自然而然的带出一种大人的威严,然后说着一些本不该他这种二十来岁青年人该说的大道理。
见孟双调侃他,盛言楚一副“随便你去告状”的表情,贱兮兮的道:“孟双大哥分明家中忙的很,却跟大人要了送我去郡城这样的轻巧任务,哼,你若是回去跟大人说我的小话,我回头定要跟孟婶婶说你是为了逃婚才——”
“好好好我不说,你也别跟我娘告状。”孟双举双手投降,无奈道,“一个人活着逍遥自在,搞不清我娘为什么非要我娶妻?”
马车上了官道后越发稳而快,盛言楚从小公寓里拿了顶毛帽子戴好捂住头和耳朵,帽沿往下垂着两个长长的线,线头上缠着两个拳头大小的实心毛球,盛言楚一手握着一个把玩,帽子将盛言楚原本就不大的脸包的严实,远远看上去只能看到车板上孟双一个人,定眼一瞧才能发现孟双旁边那个“球”。
盛言楚坐在一边,一双眼睛不停的张望着路边的风景,积雪融化后,山上的树木争相冒出零星的绿点,点缀在树枝上好看极了。
见孟双烦恼娶妻的事,盛言楚盘腿坐好,笑道:“孟婶婶是不想她百年之后你身边无人相伴罢了。”
孟双再过几年就三十了,嘉和朝男人三十还未娶妻的很少,放在上辈子三十岁没跟小姑娘拉过手亲过嘴的男人简直是奇葩一朵。
盛言楚在心里默默吐槽孟双的时候,压根就没想到上辈子的自己再过几年也要成为奇葩。
孟双叹气:“我身份不好,若娶了平常百姓家的好女儿是害了她。”
盛言楚倒不这么认为:“两厢情愿,何来害人一说?郎俊妇贤,这日子总会过好的不是吗?若人人都像孟双大哥这样杞人忧天,那世上的贫苦低贱之人难不成都不配成亲嫁娶延续子嗣?”
孟双耷拉下面孔,颇有愧色道:“是我想岔了,这世上不如我的人大有人在,我应该知足,至于婚嫁一说,还是随缘吧。”
盛言楚闻声睨过来,孟双长得并不丑,相反目若朗星一表人才,古铜色的肌肤衬着孟双极有男人味,脸上那两道伤疤虽有些影响容貌,但总体没什么大碍,总之一眼看上去就是个大帅比。
只是没接触过孟双的人会认为孟双不太好相处,大概是因为孟双时常板着脸,给人的感觉有点古板不近人情。
“随缘?”盛言楚晃着手中的帽球,吐出一句,“我看随缘都是借口,是还没遇见让大哥动心的嫂子吧?”
“油嘴滑舌。”孟双伸手赏给盛言楚一个板栗子,笑骂道,“你小子一张嘴总是得理不饶人,等着吧,我倒要看看你小子以后会娶个什么样的姑娘回来。”
出静绥的官道过了一半后,盛言楚往车板前边挪了一点,双腿正好悬空在车外。
他摇着腿,满不在乎的道:“我的事孟双大哥就不用操心了,只是大哥得悠着点,可别到时候我都成亲了,大哥还是孤零零一人。”
孟双是真的说不过盛言楚,气笑的双手揉盛言楚毛茸茸的脑袋,两人欢笑一团,这时马儿忽然长鸣几声,孟双下意识的吁停马车。
待车停下,两人立马跳下车,只见不远处的羊肠小道处跑出来一个身穿单薄棉衣的书生。
“两位好汉可是去临朔郡城?”书生一身狼藉,头发和衣服上都沾满了浑浊的泥水,头上的书生帽子歪歪斜斜的戴着,胸前抱着一个半旧的书箱,双手淌着血紧紧的交叉握住。
盛言楚和孟双相视一眼,这里是官道和民道交汇的地方,书生从小道上冲出来,应该是临朔郡其他县城的人,只是这满身的脏污看的不像是滑倒,倒像是和人厮打过。
孟双打量着书生,书生长的很秀气,清瘦颀长,站在山路边似是来一场龙卷风都能将书生给吹倒,虽不知书生为何孤身一人出现在荒郊野岭,但以孟双多年抓人的经验,此人的确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
盛言楚也在偷偷的看书生,单拿书生站在那明显受伤不轻还用力的护着怀中的书箱这一点来看,此人应该嗜书如命,总之,是个真书生。
观察完毕,孟双点头道:“我们是要去临朔郡,小兄弟拦车可是要一同前往?”
书生欣喜的上前一步,拱手道:“在下昌余县人士,姓…谭,单字一个讷,化雪后祖宅不幸崩塌,此行我本来是要去郡城投奔远方亲戚的,可惜半道被歹人盯上,险些丧命……”
谭讷边说边从书箱中翻找,找了一会才在一本书中找到一封书信。
孟双绕到谭讷身边,一双如鹰般的眼睛紧紧的盯看着谭讷,转手将书信交给盛言楚检查。
谭讷搓搓冻僵的双手,毫不介意的笑:“小兄弟只管看,不过是封家书罢了,这荒郊野岭的,两位留个心眼理所当然。”
盛言楚挑眉,信上的内容和谭讷的说辞都能对得上,看完信后,盛言楚冲孟双眨眨眼。
孟双趁谭讷不注意悄摸检查了一番书箱,书箱中没有害人的利器,如此,孟双的戒备心终于降了下来。
“上来吧——”孟双扬了扬手中的马鞭。
谭讷冻的发紫的嘴唇扬起一抹笑容,对着孟双和盛言楚深深鞠了一躬,雀跃道:“多谢多谢。”
上了车后,谭讷就着车轿火炉上咕噜不停的热水洗了把脸,见盛言楚盯着他手上的抓痕看,谭讷不自在的捂住几处伤口,缓缓解释道:“那歹人想抢我的银子,我与他交了手,嗐,都怪我没有本事,盘缠被抢光了不说,还落了一身的伤。”
盛言楚将火炉上温着的水壶取下来,给自己和谭讷各自倒了杯春茶。
“喝点热的暖暖身子吧。”
谭讷双手接过茶杯,竟不怕烫的紧紧捧着,盛言楚略觉吃惊,谭讷长长吁了口气,将冻的直不起来的手掌伸给盛言楚看,“让小兄弟见笑了,我一路抱着书箱,双手早已冻坏了,若今天没有碰上你们,谭某这条命大概要交代在这。”
谭讷的手掌心冻的发红发紫,尤其是两个大拇指,因长时间端着东西,拇指头那一块显现出一块和其他肌肤极为不同的死白色,如果再不舒缓,一双手肯定要坏。
“泡一泡吧。”盛言楚心生恻隐,起身从行李里找出一个小木盆,倒上热水递给谭讷,“读书人最宝贵的就是一双手,手可不能出事。”
谭讷眼眶微微湿润,“哎”的一声站起来将双手插进滚烫的水中,热水很快就暖了谭讷的双手,不一会儿,两只手终于恢复了健康的颜色。
“还不知小兄弟如何称呼?听小兄弟的谈吐,莫非小兄弟也是读书人?”谭讷目光在车轿内游离,最终定格在盛言楚放在角落处的书箱,书箱上还敞着几本枯燥的书籍,谭讷看了两眼后,不由暗暗吃惊。
面前这人顶多算是孩子吧,这么大的孩子竟喜欢看这种晦涩难懂的书?
盛言楚盘腿坐在暖和的炕上,手里捧着一杯冒着热气的茶,啜了一口点头:“我姓程,单字一个楚,外头是我亲戚家的表哥,在衙门当差,姓孟。”
他虽然让谭讷上了车还好生款待,但他对谭讷还不太了解,有些东西再没弄清楚之前还是保持距离才好。
“程小弟。”谭讷熟稔的喊,又看了一眼角落的书箱,试探道,“像程小弟年纪这般小就出来游学的可不多。”
游学?
盛言楚咕了口茶,顺着谭任的话说下来:“什么游学,不过是出来玩而已。”
谭任听到这话嘴角微微翘起来,心道这样才对嘛,面前这个毛孩子怎么可能会看那种高深的书,肯定是为了应付家里的人拿来装模作样用的。
盛言楚倚靠在车壁上,随手将书箱上的书拿过来,目光闪了闪,道:“这书是我拿来打发时间用的,可惜我才识不够,很多都看不懂。此去郡城还要一两日,谭兄可要拿去借阅?”
谭讷似乎很满意盛言楚所说的这番话,慢吞吞的放下茶盏擦擦手,接过看了后笑着抬眸:“此书文辞艰涩难懂,难为程小弟看它了,像程小弟这样的蒙童,合该去书肆买一些话本子消磨时间。”
假蒙童·真秀才·盛言楚又咕了一口茶,正色恭听。
谭讷见盛言楚不反驳,似乎心情甚好,捧着书问盛言楚哪里不懂。
盛言楚胡乱指了一处,谭讷定睛一看皱起眉头,深吸了一口气后看了好半天才开口断断续续的解释起文章中的意思。
盛言楚不太喜欢谭讷这种卖弄学识的样子,所以总是有意无意的拿书中的难点刁难谭讷,谭讷根本就不知道盛言楚这般好学的姿态都是装出来的,每每盛言楚问一处,谭讷的眉头就不自觉的拧起。
越到后边谭讷讲解的速度越慢,渐渐的谭讷开始自我怀疑,看盛言楚的眼神也越发的古怪,暗道莫非是巧合不成,面前这孩子对此书不明白的点怎么都是一些棘句钩章?
谭讷怀疑盛言楚是故意针对他,但一抬头见盛言楚乖巧的坐在那倾听,谭讷又觉得是自己想太多,拥有这么可爱无辜眼神的孩子,心思应该坏不到哪里去。
和谭讷相处半天后,盛言楚伸伸懒腰走出车轿,外头已经放晴,太阳高高的挂在空中,柔和的光线打在脸上格外的舒服。
孟双在草地上搭建好柴火堆正准备煮点山药鸡汤面,雪水煮开后搅着程春娘早前冻好的鸡汤碎骨一起翻滚,此时锅里香气诱人。
盛言楚欢快的跑过去:“好香哇,我还以为我是在做梦,没想到醒来后还真的有鸡汤面吃。”
孟双抓起面团,手指不停的揪着面果子,瞅了一眼脸上尚有睡印的盛言楚,压低声音道:“如何?可有不对劲的地方?”
盛言楚洗净手,扯了一小块面团蹲在那往锅子揪面疙瘩。
“是书生无疑。”盛言楚扭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马车,小声道,“跟我说了一上午的学问,瞧着肚子里是有墨水,只不过谈吐略有些孤高自傲,大概以为我真的是不知世事的蒙童,言辞之间处处有训导之意,且有几处说的不太明白,他就胡乱的略过或是瞎讲一通。”
孟双忍住笑,拿筷子搅了搅锅里的汤水:“看来是有班门弄斧之嫌了,不过天下读书人大多如此。只要他是个好的,那咱们捎带他进城也无防,就怕他来历不明,到时候咱们惹一身脏可就得不偿失了。”
盛言楚很是赞同,道:“此人心计不浅,三两句不离打探我身份的话,我只好用了母姓,化名程楚,而孟双大哥则成了我的表哥。”
“留个心眼挺好。”孟双道,“你的名字经此雪灾后,大部分人都应该听说过,若是谭讷知晓你就是盛言楚,怕是会惹出其他不少事,若他是个好的,自然相安无事,就怕他窝藏歹心骗了咱们。”
盛言楚耳朵动了动没说话,将手中的面疙瘩丢进汤里后起身看向马车。
马车里的谭讷刚好掀开车帘看过来,盛言楚笑眯眯的对谭讷喊:“醒了就过来吃些吧——”
谭讷窘笑了两下,其实谭讷早就醒了,适才一直趴在车壁上偷听,可惜盛言楚和孟双说话的声音太小。
吃饭的时候,盛言楚见谭讷饿的咕咕叫,便将第一碗给了谭讷,谭讷没有立马下筷子,而是等盛言楚吃了后才开始吃。
盛言楚默默的将谭讷对他的不信任看在眼里,在之后的几天,盛言楚对谭讷的热情肉眼可见的淡了下来,谭讷却没感觉到不对劲,依旧有事没事拿着书对盛言楚唾沫四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