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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了东宫再想进去可就难了……”
  盛言楚几不可闻的哼了声:“路家效忠皇太子多年,若皇太子登基为帝,有从龙之功的路家想要一人之下指日可待,可惜啊可惜,现如今什么都没了。”
  “这条飞黄腾达大道是路家自己堵上的,怪得了谁?”
  应玉衡气呼地拍响桌面,掷地有声道:“读书人手中虽没长矛,但字字能诛心!路家当街肆意虐杀读书人,皇上能轻易放过他?若是不脱路家一层皮,天下读书人寒心呐!”
  盛言楚亦满腔愤慨,随着应玉衡的话骂了路家好几声,从大前门客栈出来时,盛言楚神清气爽至极。
  一见甜水巷,盛允南将灌了热水的汤婆子递过来,边解盛言楚胸前的大氅带子,边问:“叔,你在外头可是遇上喜事了?瞧您高兴的,我大老远就瞧见了你嘴里的牙花。”
  盛言楚倏而闭上嘴,眼里笑意不减,接过汤婆子后大步往屋内走,声如清玉:“哪里有什么喜事…先前那位张中人不是跟咱们说京城路家当街残杀了一书生吗?如今这事闹到了皇上跟前,这会子路家正难受着呢!”
  脱下鹿皮靴,盛言楚往暖榻上一歪,盛允南极有眼色的将书壁里的文房四宝拿出来,研墨之余好奇地问:“叔,路家讨不到好您乐什么?”
  乐什么,自然是乐皇太子少了一员大将啊。
  路家在皇上跟前没脸,又得罪了诸多读书人,皇太子便是想保路家,此刻怕是也不敢贸然干涉路家之事。
  路家算是彻底废了,路家一倒,朝中最欢心的人是谁?
  搁以前当属四皇子一党,可惜四皇子帐下的潘才刚在皇上眼皮子底下溜了一回,潘才是谁的人,皇上能不知?
  其实四皇子这边也糟心的很,西山书院的火烧到兵部后,兵部左侍郎这颗棋子大概率也废掉了。
  现如今朝堂上‘两虎’都不知不觉陷进了泥潭,盛言楚当然要乐一乐。
  挥笔行书,洋洋洒洒写好后,盛言慎喊来盛允南:“等天黑下来你将这封信送去这边姓梅的一户人家,他们若问你是谁,你报我的名字就成。”
  盛允南手脚麻利,天擦黑跑出去没一会就回来了。
  “可真是巧了,我寻人一问梅府在哪,不成想从咱家后边巷子往外走几条街就是梅府,我一过去,那家人似乎早就知道我要来送信似的,对着我一口一个爷喊着,怪不好意思的…”
  盛允南将梅家小厮夸了夸,最终汇成一句话:“梅家真敞亮。”
  盛言楚笑而不语,梅府不是旁人,正是五皇子化名为梅自珍时住得宅子,当初他选宅子时,特意打听了周边的住户,之所以买城北的宅子,一来价钱划得来,二来嘛,离梅府近。
  虽然五皇子鲜少在城北梅府居住,但有梅府在,他日后和五皇子联系起来会方便很多。
  -
  远在城南王府的五皇子当晚就收到了盛言楚的信。
  这两日朝堂动荡不安,为了避开皇太子和四皇子之间的争斗,五皇子已经称病卧床八.九日,以防被外头耳目盯上,朝堂上的事五皇子一概不过问,故而有关潘才和路家的事,五皇子尚不知情。
  其实盛言楚在信里只寥寥几笔说了潘才和路家的事,剩下的笔墨全在专注一件事:那就是他盛言楚上京了。
  这两年,盛言楚很少跟五皇子通信,如今盛言楚主动送信,意在告知五皇子一个信号:盛言楚当年许下追随的诺言没有改变过。
  “好好好,”五皇子连说三声好也压不住内心的狂喜,忙吩咐门外的梅家人平日里多留心盛言楚递过来的信,若盛言楚在京城犯了难处,梅家人也要及时汇报给自己。
  梅家人走后,五皇子独坐烛下复看着盛言楚的信,见盛言楚信中谈到兵部左侍郎的女婿周松即将要问斩一事,五皇子不由陷入沉思。
  -
  十一月中旬,静绥的赵蜀踏上了京城大地,盛言楚抽空去城外将人接到甜水巷子。
  家中有幼儿,林红薇没空跟着过来,便花银子买了小厮在赵蜀身侧帮衬琐事,令盛言楚感到意外的是,风尘仆仆赶来的赵蜀怀中还依偎着一个娇俏小姑娘,两人举止暧昧异常。
  眼瞅着盛言楚的脸黑了下来,赵蜀忙红着脸忙解释:“盛小弟可别想歪,娇娘是你嫂子的远方表妹——”
  “妻室表妹你也想下得了口?”
  盛言楚嫌恶的给了赵蜀胸前一锤,瞥了眼站在一旁柔柔弱弱的女子,压低声音道:“赵兄,不是我说你,你此番上京是来科考奔前程的,你带女眷作甚?”
  赵蜀情意绵绵地觑着几步外风情万种的女子,当即严肃的反击盛言楚:“我自然知道我此行来京城的目的。”
  “既知道,还分心到闺房之事上?”盛言楚反唇相讥。
  赵蜀又羞又恼,叹气道:“盛小弟当真误会我了……那娇娘是林氏硬塞给我的,林氏说娇娘心细,照顾我起居刚刚好…再有,我这趟需得离家半载有余,身边没个女人怎么行?”
  盛言楚呵呵干笑,得,看来赵蜀这小妾是正室所选,放在赵蜀身边一来是伺候自己的夫君,二来嘛,京城繁华,就赵蜀这浪荡皮子不出三天就会从外边招一堆桃花,如今有林氏的眼线娇娘盯着赵蜀,想来赵蜀会收敛一些。
  何况林氏也想博个贤良的名。
  盛言楚昂头望天长叹了口气,望着前头和娇娘打情骂俏的赵蜀,盛言楚不由暗自摇头,如今他只希望赵蜀能明白妻子的一片心才好,切莫因为眼前的软香而忘了老家的糟糠之妻。
  -
  在盛家小住了两天后,赵蜀突然找上盛言楚,提出搬离甜水巷。
  一问才知道是娇娘怀了身孕。
  “这么快就…就有了?”盛言楚一阵语塞。
  他十月上京时,林红薇还没有将表妹纳给赵蜀,才过去一月而已,咋就怀上了?
  盛言楚紧抿住嘴,神色复杂。
  赵蜀被盛言楚盯看着无地自容,只能将小妾的事重新交代,原来让娇娘做妾并不是林红薇的主意,林红薇这么做是迫不得已,谁叫赵蜀醉酒后‘一不小心’睡了来赵家探亲的远方表妹呢?
  赵蜀风流归风流,对盛言楚这个同窗好的没话说,因而赵蜀搬离甜水巷那天,盛言楚忍不住提醒赵蜀:“我知道我接下来说得话你不爱听,但我还是得说。”
  赵蜀不是傻子,在甜水巷的这些天,盛言楚没给过娇娘一个好脸色,娇娘夜里跟他说小话,谈及盛言楚时,娇娘是一万个不乐意,拉着他的手摸着她那扁扁的肚皮,嘟着嘴撒娇:“你那小同窗好没趣,我鞋湿了让他扶我上游廊他都不肯…”
  赵蜀犹记得自己那晚听到娇娘这话时的心情,是又气愤又羡慕,气娇娘的不矜持,可碍于腹中的孩子,赵蜀不好发作。
  若说羡慕,当然是羡慕同窗好友盛言楚身上的自持之力。
  十五六的少年,正值血气方刚的年岁,试问有哪个儿郎不肖想红袖添香?
  赵蜀自认他做不到盛言楚这般地步。
  思虑戛然而止,赵蜀烦躁地揪了揪嘴角刚冒出来的青胡茬,强笑道:“盛小弟,你是不是想说娇娘她…”
  盛言楚打断赵蜀,一字一句道:“我原是不想当多嘴多舌的鹦鹉,但会试在即,为了赵兄的前程,我便是当个坏人也要将此事捋个清楚。”
  顿了顿,他往廊下看了眼,嗤笑道:“那娇娘看似柔弱无比,实则心有城府的很,赵兄且多留心吧,切不可因儿女之事耽误了科考。”
  盛言楚还想说不要有了新人就忘了老人,然而话到嘴边时,盛言楚又咽了下去。
  罢罢罢,赵蜀的家事,他还是别掺和了,省得遭人嫌。
  -
  送走赵蜀没多久,京城终于迎来了雪后的晴朗。
  半空中的太阳瞧着比豆腐还要嫩,虽有阳光倾泻下来,但一点都不暖。
  “砍头有什么好看的?”
  一大清早盛言楚就被月惊鸿从被窝里拽了出来,面对眼前这个和自己长相颇为相似的小舅舅,盛言楚紧了紧拳头,心里默默念叨‘此人是至亲舅舅,不能打,不能打’。
  月惊鸿察觉到盛言楚身上散发出来的阴郁起床气后,慌忙从床榻上跳下来,躲在屏风后边委委屈屈地喊:“楚哥儿你千万别动气,不是我要去看砍头,是我姐要看……”
  “是你娘——”月惊鸿双手紧紧扒着屏风,重复一声道:“你赶紧起床,你娘等着你带她去菜市口看砍头呢!”
  盛言楚深吸一口气,猛地将手边的枕头甩了过去,月惊鸿跳着脚忙往外跑。
  屋里,盛言楚边穿衣裳边吐槽他娘的恶趣癖好。
  十一月初九,菜市口那条街挤满了老百姓。
  午时一过,盛言楚一行人行至一旁看时,官差早已将兵部左侍郎的女婿周松压到刑场跪下。
  周松三十来岁的样子,此时面如死灰发髻脏乱,嗓子眼大概是在牢狱中受了刑,张着嘴说不出半个字。
  行刑的高台下,盛言楚看到一个身披丧服的女子挣扎着想爬上来,可惜周边有御林军监斩,女子手还没搭上高台就被御林军狠狠地踢了下去。
  那女子踉跄两步后,继续往台上爬,一次两次踢下去后,御林军不耐烦了,抽出腰间的剑照着女子的手指砍去。
  “啊——”程春娘惊悚地捂住脸。
  一声惨叫后,女子十指滚落在地。
  血腥味很快流蹿出来,围观的老百姓顿时吓得脸色惨白,望着在地上痛得打滚的女子,程春娘紧捏着盛言楚的手,声音微微发抖:“楚儿,你以后做官切莫犯事才好,不然为娘我和这女子下场怕是……”
  “娘。”盛言楚喉咙滚了滚,轻声安慰他娘,“我不会做蠢事的,娘放心。”
  程春娘‘哎’了声,却再也不敢抬眸去看高台上的周松,只一味的低头絮叨:“听甜水巷的人说,此人是咱们临朔郡的老乡来着,这回犯了案子,不仅自己遭罪,还连累了临朔那边的族人,好像你义父已经下令禁了此人五服族人三十年的科考……”
  盛言楚眼神讳莫如深,三十年不许科考,这是将周氏一族的命脉给一举端掉了啊。
  不过此事由不得他去同情,周松在贡院陷害考生而得以步步高升,这样的人渣败类砍头算便宜了他,用应玉衡的话说,该千刀万剐了周松才能慰藉在贡院惨死的书生们。
  高台上,刽子手咕了口烈酒往大刀上喷,跪在冰冻地上的周松脸一下子变了色。
  “爹,救我——”周松猛地挣扎起来,冲着人群某处嘶吼,脖颈青筋骤起:“爹,您得给我报仇哇,蓉妹肚子里还有我的孩——”
  ‘子’未落下,中堂上猛地往下扔了一只亡命牌:“斩!”
  盛言楚微侧过身子挡住程春娘的视线,只见那刽子手手起刀落,亮铮铮的刀在盛言楚晃了晃后,周松的头颅滚落到地。
  被御林军划断十指的女子登时尖声嗷叫,下一息不顾周围百姓的拉扯猛地撞向高台,母子俩的血染红了一地雪花。
  惨绝人寰的一幕使得现场老百姓冷汗涔涔,有胆小的睨到周松脖子上碗大的窟窿后,当即弯下腰呕吐起来。
  程春娘躲在儿子身后捂着脸偷看,又刺激又害怕,盛言楚似乎显得比寻常老百姓要镇定的多,当然了,如果能忽略掉他那双失神发呆的眼睛就好了。
  “姐,你看那——”月惊鸿是一行人中最淡定的,只见他手指向高台,低声道:“狗将周松的头叼走了!”
  盛允南不敢睁眼看,以为月惊鸿口中的狗是盛小黑,下意识的去拽手中的绳子,却发现盛小黑昂着头定定地看着高台上猩红的尸肉。
  “叔,叔,你快看小黑。”盛允南被盛小黑吓到抽噎。
  盛言楚赶忙接过狗绳,用力拉住盛小黑的脑袋,这才阻止了盛小黑跳上高台啃食,盛小黑搀得直流口水,仰头狂吠了几声。
  这时,高台上的狗听到动静后猛地往人群中蹿来,这种情景在刑场上并不是什么稀罕事,然胆小的老百姓还是慌了神。
  大狗含着惨兮兮的人头往这边奔过来时在雪地上拖起一条长长的血痕,眼瞅着大狗兴冲冲的往他这边跑,盛言楚心下大骇。
  果不其然,大狗停在了盛小黑跟前,狗牙一开,周松惨白头颅哗啦往盛言楚脚下滚去,望着狰狞血淋的人头,盛言楚胃里一阵乱窜。
  躲在盛言楚身后的程春娘两眼一翻径直晕了过去,月惊鸿眼疾手快地接住人:“姐!姐——”
  喊了半天程春娘才悠悠睁开眼。
  和地上头颅面面相对的盛言楚惊愕失色,饶是如此,见盛小黑大摇大摆的踏步上前准备啃食头颅时,盛言楚一声爆呵:“盛小黑!你敢吃一口试试!”
  在老百姓灼灼目光下,盛言楚下意识地抬腿踹飞头颅,也不知道盛言楚当时激发了哪根运动神经,这一脚竟将头颅直直的踢回了高台。
  “嘶——”有人倒吸一口气。
  “好身手……”不知是谁赞了句。
  “这下监斩大人能松口气了吧?头要是被狗叼走了,夜里这人是要找上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