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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几个脾气暴躁的举子走出马车大声骂咧起来:“天还没亮呢,前头到底是哪家的官眷?不知道今天贡院开大门吗?堵着我们的路作甚?”
  “我等才出贡院就遭人堵得动不了,这不是在咒我们会试不顺吗?”
  “……”
  盛言楚心里也烦,虽说不信这些子虚乌有的东西,但一出来就被堵,换做是谁都不舒服。
  跑到前边打探消息的盛允南蹿上马车:“叔,是三岔口那堵了,瞧动静是在做驱邪的法事。”
  “做法事?”盛言楚还没说话呢,旁边凑过来的举子语气含怒:“还是驱邪的法事?打量我们这些人身上染了邪祟吗?”
  盛允南忙解释:“不是不是,是京城一个大户人家在为家中主母肚子里的孩子驱邪……”
  “谁家这么大的阵势?”
  “挨着贡院驱邪?好大的威风?”
  盛言楚戳戳盛允南的背,问:“我记得驱邪巫女会不停地喊主家的名字,你可听出是哪家大人在做法事?”
  “好像是花…还是华来着?”盛允南挠挠头“巫女唱得祝词好生别扭,我一时听不明白她在说什么,来来回回听了几句后貌似喊着是华家……”
  “华家?”盛言楚手咚得往手掌心一锤,一不小心扯到手背上的皲裂,当即疼得低吼一声:“嘶——”
  “楚儿!”程春娘顷刻慌了神,抓住盛言楚的右手一看,惊呼出声:“哎呦我的小祖宗诶,你且悠着点吧,这手你还想不想要了?”
  手背皲裂的口子绽开了,露出里边猩红的血肉。
  “楚哥儿,”月惊鸿心揪了起来,“你手上这冻伤着实厉害,也不知你这几天在贡院是如何熬下去的?这样大的裂痕,搁旁人身上早就疼得呼爹喊娘了。”
  盛言楚倔强的咬着唇不喊疼,哑着嗓子道:“起先只是个小口子,期间我写诗写上了头,就…就挠了几爪子…”
  说到底,是痒惹得祸。
  程春娘一拳头捶到盛言楚肩膀,微沉下脸:“等回家后你且把你的爪子给我包起来,你若想要手,就听话不许挠它!”
  盛言楚忙嗯嗯点头。
  这边,举子们已经打探到了消息,原来堵住贡院大街的正是盛言楚猜中的华宓君所在的华家。
  “还主母?”人群中一学子操着地道的京腔轻蔑一笑,“不过是个妾室罢了,竟也敢对外称华家主母?”
  “呸,一对恬不知耻的狗男女!老天怎么不开眼收了他们?!”
  上京赶考的读书人并非人人都像盛言楚一样清楚华家和李家的恩恩怨怨,听到这些话,立马嗅到了不对劲。
  盛言楚由着他娘往他肩上又添了件大氅,端了个小杌子,盛言楚坐到马车外边听起八卦。
  “这华家何以令你如此愤慨?”有人好奇地问京城本地的举子。
  京城举子瞥了眼前方,冷冷开口:“若是你们知晓华家从前做得那些事,定会跟我一样满腔火气,那华家……”
  不愧是口齿伶俐的读书人,三言两语就将华正平和少将军这对夫妻的事说了个清清楚楚。
  有人心有不快,恨声道:“李家少将军一尸两命,皇上为何不给少将军报仇?”
  “是啊,光和离有什么用?华正平乃人面兽心,他那小妾更是罪魁祸首,两个合该游街蹲大狱砍首才对啊,不然怎安抚在天之灵的少将军?”
  “亲孙女在华家受这等蹉跎,身为帝师的李老大人能忍?老大人何不上奏朝廷严惩华家?”
  “这…”
  面对这些问题,刚才还义愤填膺的京城举子一下瘪了气:“此事说来话长…”
  盛言楚接过话茬:“烦请仁兄快快说来。”
  很久之前他就纳闷少将军惨死后,为何华正平和那小妾能相安无事?以皇帝对李老大人的尊崇,不该一举灭了华家好宽慰李老大人吗?
  围上来的书生们见状议论纷纷,京城举子烦躁地啧了声,踌躇片刻后,方道:“撇开华正平那些见不得人的狠毒手段,我得说句实话,华家运气很好,华正平年轻时那张厚脸皮子长得也确实不错,少将军因此而倾心于他,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盛言楚急迫地问。
  哎呀,刚才不还伶牙俐齿的吗?这会子磨磨唧唧干吗?
  “对呀,快说只不过啥?”不少人跟着催促。
  京城举子责骂华家的气势一下降了下来,皱了皱鼻头,支吾道:“只不过、只不过那时华家早已给华正平物色了正妻……”
  “什么?!”人群中顿起骚动。
  有人分析道:“华正平留档官府的正妻只有少将军一位,那、那华家物色的那女子去哪了?”
  嘉和朝对女子婚配一事看得格外重,盛言楚当初极力撮合程春娘和巴柳子在一块,正是因为朝廷律法在这方面有很多特殊规定,比方年轻的和离妇必须在和离后的六至八年里将自己嫁出去,否则官府强行配对。
  程春娘之所以能单着不嫁人,是因为盛言楚找县衙开了文书,这文书并不是有银子就好使的,得经官府的大夫诊脉不可孕后方能戳上红印不用嫁人。
  除了对和离妇有要求外,那些定亲退亲亦有说法。
  一旦男女过了小定约好两家要结秦晋之好,若男方想要退亲,一来要赔付好几倍的聘礼银钱给女方不说,二来还会遭人指着脊梁骨唾骂没良心,而那女方虽说能拿到不少赔偿银,但名声却彻彻底底的坏了。
  所以嘉和朝男女定亲时十分的谨慎,唯恐事后反悔,丢了一大笔银子外还损害声誉。
  如今在翰林院忙碌的夏修贤当年为了甩开卢婧柔,就赔付了好几千两银子,哪怕卢家再怎么不堪,依旧有不少人大骂夏修贤是个无耻混账羔子。
  回忆戛然而止,盛言楚静静地坐在车板上,脸上神色晦暗不明。
  从京城举人那声声叹气中可以得知华正平应该没有毁亲,既然如此,那华正平原先的未婚妻呢?
  “那人就是华正平如今的妾室。”京城举人揩了把脸,悠悠道:“华正平一夜娶两女,少将军为正,另一人为妾。”
  在场的都是男人,男人对三妻四妾看得很开,便道:“少将军乃巾帼女郎,看上华家是华家祖上烧了高香,难道华正平会因没有扶心爱之人做妻而恨上了少将军?”
  “娶妻娶贤,纳妾纳色,要我说华正平左拥右抱不该半夜都要笑醒吗?啊?哈哈哈……”
  男人们都跟着笑起来,不过也有异声:“既知华正平已有未婚妻,少将军为何还要夺他人之美横在两人中间?”
  这话一出,贡院街上遽然一静。
  那人又继续道:“若没有少将军横插一脚,如今那小妾就该是华家正正经经的主母…一招主母之位被夺,换做旁人也会恨上少将军吧?”
  风向一下变了,又有一人道:“听你这么一说,我倒觉得少将军有此下场活该,做出横刀夺爱的蠢事,就别怪华正平那爱妾下狠招。”
  盛言楚眉头皱如墨斗,肃了面容呛声道:“我看这其中必有蹊跷。少将军在军中威望极高,绝不是那等夺人所爱的腌臜之辈!”
  “这位小兄弟说得是。”
  京城举子忙对着众人道,“你们着实误会少将军了,华家贪图少将军的家室,又不舍得陪银子给另一方未婚妻,故而瞒着李家,对外宣称是一娶一纳,直到少将军死后,那妾室的身份才露出水面,我们这些外人这才知道少将军占了别人的位子。”
  “若是这样,罪该万死的不正是华家吗?”人群中一人道,“华家人两面三刀,既想要两全其美,为何不善待少将军?”
  “对啊——”不少人附和,“少将军能答应华正平同时纳娶,可见心胸宽广,那华正平和妾室为何不能容下少将军?三人携手和和美美不好吗?”
  “这…”京城举人又瘪了嘴。
  盛言楚想起那日在瑶山寺看到的华琦云,琢磨一番后方道:“华正平是不是不喜少将军?”
  “正是呢!”京城举人握拳往马棚上一锤,“答应要娶少将军的人是华正平,厌恶少将军样貌不如妾室的也是华正平,少将军自记事起就呆在军营,容颜当然不如娇养的弱女子。”
  “那年皇上命华李两家和离时,那华正平还当着李家人的面一个劲的指摘少将军的不是。言及少将军粗手大脚不温柔,还说少将军好忌妒,是个乱家凶悍妇人。”
  “不止这些。”
  又一京城本地举子走过来补充,“少将军惨死后,李家勒令华家退还当年的嫁妆,然那华正平却将李家告上了京兆府,说少将军不止擅妒,还犯了七出中的‘口多言’以及不顺父母、无子等等大罪。”
  “少将军是个举止泼辣言辞犀利的人,平日里的确对华正平的儿女私事管教颇多,加之少将军嫁到华家多年未给华正平添上一位男丁,桩桩件件一连起来,便是皇上有心替李老大人报仇也跨不过‘七出’祖制,因此李家只拿到了和离书,至于少将军的嫁妆,哼,都被华家给扣下了!”
  此话一出,全场一片哗然。
  “好个卑鄙无耻之徒!”
  “一尸两命啊,皇上就这样饶了华家?”
  京城举子叹了口气,道:“前头我就说了,那华家运气好。”
  众人一愣:“?”
  “其实华正平那位小妾身份大有来头,说起来并不比少将军的家世低。”
  众人闻言大惊失色,京城举子缓缓道:“华家可以拿‘七出’之罪护着自己,但一个妾室谋害主母自当绞杀,然而当李大人拉着那小妾去见官时,皇上突然下了赦令。”
  “啊?”
  “这是为何?”
  “那小妾到底是何等身份?”
  京城举子不知味道:“那女子祖父原是记录皇上一言一行的史官,其祖母则是官家的奶嬷嬷,皇上一次醉酒后胡言乱语辱骂朝臣,史官二话不说全记下了,事后皇上大怒命其撤掉当日的荒唐事,史官义正言辞的拒绝,扭头就将皇上威胁史官的事一并写进了朝策,皇上大发雷霆,找了个借口将那史官举家流放西北……”
  “气消后,皇上忏悔不已,忙命人去西北寻史官,可惜人去楼空,只剩一堆枯骨。”
  “史官几房后代死得死,病得病,唯有华正平那小妾存活了下来,那妾室嫁给华正平前并不知道皇上这些年一直对她祖父一家报有悔恨,故而委身做妾也毫无怨言,后来不知怎得打听到皇上一直在寻史官后代,那小妾便站出来自报了家门。”
  “核实了吗?”盛言楚问。
  古代顶替他人身份的案子可不少。
  “核了。”
  京城举子道:“那小妾的确是史官之后,因史官绝户是由皇上造成,故而皇上不好出头再斩杀史官唯一的后人,李老大人不想让皇上陷在华李两难之中,便退了一步,要求华家今生都不准扶正妾室,皇上同意了。”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人群中有人不满,“凭什么她是史官之后就不用下狱?”
  “是啊,少将军的仇不报了?”
  盛言楚面色发寒,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不假,但皇上害了史官一家,若再斩杀华正平小妾,史书中定会留下一笔有关当今圣上凶残暴虐的罪名。
  人都是自私的,天子也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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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岔口的法事终于做完,堵在贡院这边的马车陆陆续续地往外挪动。
  盛允南担心盛言楚的手 ,便贴心地站到一旁帮着撩起车帘,这时一道霞光从东边地平线上升起,柔和的光线倾泻在京城大地上。
  盛言楚眯着眼抬头看向天边,只见久违的日光越过层层云朵站到了半空,光线柔嫩,却照亮了整个京城大地。
  盛允南嘟囔一声:“好奇怪,华家三更天做法事的队伍才撤走天就大亮,难道华家的邪祟被除了?”
  盛言楚翻了个白眼:“苍天若无眼才会庇佑华家,华家造孽深重,定不会有好日子过。”
  一语中的,华家法事才过去不到三天,华家大院便传出了清脆的砸盏声音以及哭泣声,原来华正平小妾流产了。
  盛言楚此时正在跟应玉衡几人在前门大客栈里吃酒,得知此事后,桌上几人纷纷痛快地举杯:“要我说这就是报应,妾室谋害主母乃是死罪,少将军枯骨黄泉,那小妾能苟活在世已属万幸,还想抱子?哼,痴心妄想到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
  “说来李老大人也是个顽童,今早华家的事刚在坊间闹开,李老大人就带着人跑到华家敲锣打鼓,据说那小妾听到后气得吐血。”
  盛言楚失笑,温言道:“李老大人当年为了皇上才对华家退让,其实心中一直有一股怨气,如今那小妾失子,最为高兴的自然当属李老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