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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顿了顿,李兰恪意有所指道:“楚哥儿,你可知你送去的银票是连号的?一万两的连号银票…满京城有几家能做到这地步?”
  剩下的话李兰恪没说,因为能几万几万地往外拿连号银票的,除了金家这样财大气粗有自家钱庄的人家,再无旁人了。
  “兰哥,”盛言楚没想到银票上有纰漏,事已至此,他只能承认,“那蓝墨石的确是我出手的…”
  李兰恪料到是这样,拉把椅子坐近,风度尽失:“你后来四万两又卖了一块?不论是你送我的,还是你书房这块,我都细细看了,它哪有什么安神益处,若说它的奇特,顶多比擒文斋的蓝墨石成色要好,不易褪色,研磨开时有一鼓香气…”
  听李兰恪嘴里跑出一串夸奖的话,盛言楚扑哧一乐。
  “还笑!”李兰恪拿起腰间插着的玉扇敲桌,“你以次充好,前前后后坑了金家好几万两,你就不担心金家回头找你算账?”
  盛言楚见李兰恪这副忧愁的模样,心里流过丝丝暖意,他还以为李兰恪要逼问他蓝墨石的来路呢!
  “卖给金家的那两块墨石和你我用的不一样。”
  盛言楚眯了眯眼,信口胡诌道:“西北玉山深处长有一种能令人安神的药草,我侥幸得了两株,做蓝墨石时我想着咱们读书人日日夜夜要跟纸墨打交道,便将那两枚药草碾碎掺进了墨石中……”
  “等等——”李兰恪的关注点很奇特,指着桌上的墨石,诧异地瞪大眼:“这蓝墨石是你做得?”
  “嗯。”这没什么不好承认。
  李兰恪哗啦一下站起身,手中的玉扇掉了都顾不上捡,双手撑在盛言楚清瘦的肩膀上,像是从来不认识盛言楚似的,瞳孔放光。
  “你可知道你那块墨石比京城首屈一指的擒文斋里的墨石还要好?!”
  这个问题盛言楚还真的没去想,不知道金子桑此刻可有体会?
  金子桑体会个卵子,自从拿到带着白雾的蓝墨石后,金子桑的体力和精神渐渐回笼,抱着心肝宝贝蓝墨石准备出去潇洒时,一推门,好家伙,他爷拿着他这辈子都不想碰的纸笔进来了,还命人搬空了他屋里的瓷器木柜,说是防止他自裁。
  金子桑仰天长吼,他惜命的很,怎会寻死?!
  可当听到他爷让他呆在家写完一块墨石的字方可出门后,金子桑急得破口大骂:“放他娘的狗屁,让本大爷写字?还写一块墨石的字?这跟要了本大爷的性命有什么区别?”
  目前盛言楚听到的消息是金老爷子狠心将金子桑捆了起来,扬言金子桑什么时候答应写字就什么时候松绑。
  所以,蓝墨石书写起来的好与坏,想来就李兰恪清楚,至于盛言楚,他对自己制作的东西自带滤镜,便是李兰恪不说,他也觉得自己产出的蓝墨石是天下第一好墨石。
  当然了,他也就自个心里美一美,面对李兰恪的问话,盛言楚悠悠道:“也就一般般吧,哪有兰哥说得那般好…”
  李兰恪:“……”
  “擒文斋每年光卖墨石就能挣七八万两,京城官学、社学、私塾,几乎每个读书人房里都摆着擒文斋的墨石,这还不论京郊和地方的读书人闻讯进来买。”
  李兰恪难捺激动:“楚哥儿,你这墨石方子若是问世,别说赚七八万两,一年进账一万两必然稳当当。”
  说起赚钱,盛言楚终于来了劲,然而很快又萎靡缩了回去。
  “不可不可,擒文斋在京城独揽墨石生意多年,我若冒冒失失去抢它的生意……我,我不敢。”
  像擒文斋这样的墨石大佬行家身后肯定不是普通的商贾,就好比聚金楼的东家是五皇子,京城老字号若没有撑腰的人,怕是寸步难行,连巨头金家都知道背靠皇家大树好乘凉,他一个小小的翰林官岂敢跟擒文斋抢生意?
  李兰恪大手按在桌子上,隐含威势,面露不屑道:“擒文斋有什么好怕的?早些年倒是个正正经经的生意人,这两年听说投了太子爷,太子爷手中全是武将,哼,拿着擒文斋的银子去喂养那帮蛮横蠢才,实属暴殄天物!”
  “既有太子殿下护着,我——”
  “太子这边我帮你挡着,你只管卖你的蓝墨石。”李兰恪将蓝墨石往正中一摆,“我姐李少和当年从军从得就是襄林侯帐下的虎贲营,可惜她为虎贲营卖命多年,那襄林侯竟然敢对……”
  后边的话李兰恪及时刹住才没说出来,盛言楚余光扫过来,李兰恪眼神闪躲,拼命转移话题:“总之李家和襄林侯早已结怨,你若不敢在京城卖蓝墨石,可否将方子卖给我,我去跟擒文斋对打,届时断了擒文斋的财路,我也好出一口恶气。”
  盛言楚不想打击李兰恪,但有些话他得实说:“擒文斋既然是太子的库房,你若将它断了,太子定会找你拼命,兰哥 ,太子手中有兵权,一点都不好惹。”
  真要和襄林侯拼搏一番,得等骠骑将军詹全将襄林侯桎梏住才行。
  没了兵权,襄林侯就是个普普通通的老头,而太子,不足为惧。
  “兵权,兵权,又是兵权!”李兰恪目光冷彻似冰,“官家迟迟不退位,难道就不担心太子举兵篡位?”
  “怎能不担心?”盛言楚从书桌一摞书中抽出一份刊印的小报,一份得四两五的银子,再贵他也没将京城时务小册子落下。
  “你是文臣,些许没留心军营的事,”
  盛言楚将小册子摊开,指着某处,“骠骑将军詹全受命掌权虎贲营,虽说虎贲营是襄林侯的旧部,但这些年过去,定有不少人蠢蠢欲动不满襄林侯,如今这些人悉数被詹将军收归,假以时日,虎贲营将不会再是襄林侯的大本营。”
  “詹全?”李兰恪读完小册子,不疾不徐道:“好端端的从哪冒出的?这人什么来头?”
  盛言楚简而言之:“他是今年的武状元,愣头青一个,妙在胆子大,有勇无畏。”
  李兰恪缓下心头的火,昂头笑起来:“这倒是咱们官家的做派,襄林侯多贼的一人,他竟让一个傻不愣登的武状元闯贼窝?”
  盛言楚双手交叠半躺在椅上,失笑道:“你不喜官家我能理解,但你不得不佩服宫里那位,至少他看人准,詹全就是例子!”
  詹全虽说是他义父一手送上去的人,但老皇帝若不想用,詹全这样的武状元未必有出头之日。
  “可他就不担心詹全死在虎贲营?”
  李兰恪曲起手指叩桌子,鼓起一口气自问自答:“他怎么会担心呢?我姐被唐氏那个贱人欺压,他亦没有作为,我姐上过南域战场,替他卖过命,凭什么因为他而赦免唐氏?!”
  “兰哥。”
  盛言楚起身倒水给李兰恪顺气:“此事…已然这样了,你再怎么恼官家也无用,唯有等。”
  等老皇帝死,老皇帝一死,到时候李兰恪想将唐氏活剐还是绞杀都行。
  李兰恪垂下脑袋,双手捧着茶盏,斟酌片刻后,犹豫道:“楚哥儿,其实有一事我们李家一直瞒着你。”
  盛言楚:“什么事?”
  李兰恪有口难言,但他不说以后定有不相干的人跑来说给盛言楚听,还不如他说。
  “宓姐儿五六岁时,她…她…”
  李兰恪心里翻滚着恶心和酸涩,指甲掐进肉里:“她险些就被襄林侯那老货给糟蹋了!”
  盛言楚霍然站起来:“兰哥,这种话焉能瞎说!”
  “此事是华正平和唐氏亲手所为,若不是爷爷及时赶到虎贲营,宓姐儿她……”
  李兰恪双手捂脸痛哭起来:“她才那么小…我姐当时怀二子,身子重,单以为华正平要带宓姐儿出去见客,可谁知华正平那个畜生竟将宓姐儿送进了虎贲营!”
  盛言楚像是吃了一大口苍蝇一样恶心,嘴里反复念着:“华正平……”
  “华正平罪该万死,那襄林侯也不是个东西,”
  李兰恪捶打桌面,不甘心道:“此事做得隐秘,因宓姐儿要脸,爷爷便没将此事闹大,可你知道后来怎么着,襄林侯竟让太子纳宓姐儿为良娣,他这是做什么?难道忘了十年前他对宓姐儿伸出去的脏手?他没忘!他是不屑往心里去记,在他侯爷心里,端着的是大事,是金銮殿上的龙椅!”
  盛言楚喝了玉沥酒还没缓过劲,此时头疼欲裂,一手撑着桌角,一手拧着眉心,这回他没胆小怕事,心一横,哑着嗓子道:“兰哥,我听你的,那蓝墨石的生意我做!”
  -
  李兰恪一回李家就狂奔内院,将盛言楚的蓝墨石生意一说,不成想竟遭了李老大人一顿谩骂:“你是猪油蒙了心吗?我的孙儿啊?那种事怎么能跟盛小友说——”
  “爷爷,襄林侯又没得逞,何况你我不说,咱们能堵得住唐氏的嘴?”
  李老大人红着眼:“唐氏想坏我宓姐儿的名声,随她闹去,只要宓姐儿咬牙不承认,她又能耐我何?!你如今和盛小友说了,那就是事实,再也藏不住!”
  一句话震得李兰恪脑袋嗡嗡叫,噗通往地上一跪,李兰恪抹泪膝行至李老大人面前:“爷爷,我错了……”
  边哭边扇自己:“我只是太想让襄林侯去死!擒文斋若因为襄林侯而倒,太子势必要跟襄林侯闹起来,这会子襄林侯和太子的心思都在虎贲营上,擒文斋此时无人,正是咱们下手的好机会…我…”
  李兰恪脸肿得老高,手也疼得紧,见李老大人怒气未消,李兰恪磕磕巴巴道:“爷爷,楚哥儿手中的蓝墨石不比擒文斋的差,他既愿意做这门生意和擒文斋抗衡,可见他不介怀宓姐儿的事…”
  李老大人对着孙儿发楞,好半天方道:“老夫知道你想替你姐姐报仇,但你不该跟盛小友说此事,盛小友他是男人,只要是个男人,心里都会扎根刺…何况盛小友是那般骄傲的孩子…”
  李兰恪身子颓然一松,他,他真的做错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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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听到李兰恪说襄林侯曾对幼时的华宓君心有邪念后,盛言楚就变得不大清醒,也许是玉沥酒的酒意壮了胆,李兰恪前脚刚走,后脚盛言楚就牵着盛小黑奔走在夜色中。
  瑟凉的晚风如细鞭子一样抽在身上,浑身肌肉疼得抽搐,盛言楚狠狠地打了个冷颤,望着不远处碧瓦朱甍的侯府,盛言楚眸中不禁凝起一抹寒厉。
  第130章 【三更合一】 滚滚夏雷……
  侯府夜里并不安静, 盛言楚伫立在街角黑暗处能看到大门口徘徊着好几队手持刀剑的侍卫。
  襄林侯府地处偏僻,一入夜四处便不再有老百姓在附近来往,即便是这样, 襄林侯依旧没让人松懈侯府的防卫。
  侯府此刻宛若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进去比登天还难。
  阵阵凉风嗖嗖的在盛言楚脸上肆虐,盛言楚吹了几口冷风后, 意识渐渐回笼。
  酒意一醒, 盛言楚这才意识到自己竟发疯独自一人夜里来到了襄林侯府外。
  白日李兰恪的话还萦绕在侧,那是华宓君从前的隐晦耻辱,是李老大人想要瞒他一辈子的秘密,他这会子跑来侯府撒什么野?
  只因年少冲动想过来教训教训襄林侯这个衣冠禽兽?可他现在两手空空怎么和襄林侯抗衡?
  何况这桩事不能闹大,闹大了华宓君如何自处?他…这个未来李家姑爷的面子往哪搁?
  他不是圣人, 他是个血肉男儿, 婚配的妻室有此遭遇他做不到无动于衷。
  从前他不太能体会李兰恪对华正平和唐氏的恨意,现如今他倒能切身感受了。
  只要是个男人, 都不能容忍自己的女人有这种不能回首的遭遇, 越想思绪越乱,脑袋就跟装了无数爆竹一样,随时都处在崩溃爆炸的边缘。
  脚一歪, 少年清瘦的身子往树影潼潼的墙上倾斜倒去。
  盛小黑像是感受到主人内心的烦躁和纠结, 伸出温热的大舌头舔舐着盛言楚搭在膝盖上的手腕。
  以往这时候主人都会嗔笑地摸摸它毛茸茸的脑袋笑说别闹了小黑,可今天主人没有。
  盛小黑小小声的嗷呜两声, 夜里冷,盛小黑便卧倒趴在盛言楚脚边,试图用没毛的身子去暖盛言楚。
  夜晚的风真冷啊,盛言楚想。
  瘫坐在地,目光穿过无边的夜色, 他好像又回到了当年在临朔船上初次见华宓君的时候。
  短发,乖张,笑得张扬,像个小狐狸一样伶俐活泼,那时他就在思考,这是嘉和朝哪家的女公子,活得真潇洒啊,八.九岁的芳华年纪竟没被束缚在深宅后院……
  他该承认的,他对华宓君最初的好感就来自那回船上,他羡慕那时候的华宓君,可以肆意地笑,再闹再胡来身后都有李老大人这样的家人呵护着……
  这份羡慕直到他知晓华宓君的身世后便碎得稀巴烂。
  而今日李兰恪的一番话令地上的碎片瞬间碾成齑粉。
  抹了把脸,干燥的手掌上顷刻湿了一片,盛言楚鲜少哭,今夜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若说因为爱华宓君而哭,未免矫情。
  他和华宓君两人之间的感情还没到你侬我侬的地步,他答应这门亲,很大一部分是觉得这世上再也没有一个女子能让他心动。
  缠绵的爱情他想着等成亲后再慢慢培养也行,可今夜的他就是好难过啊,至于难受什么,他也不知……
  月色清幽冷僻,绕过树梢时已过夜半,盛言楚腿麻得动弹不得,薄袍下的身子触之冰凉,就这样静坐到后半夜,大抵冷静下来了吧,盛言楚发楞无神的双瞳终于有了丝丝波动,欲起身往回走时,前边隐约有人影一晃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