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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瞥了眼院中场景,盛言楚大步往内院走。
  “啧,遭罪哟,这不,天一热就臭了…”
  狗腿子两手搭在一块无奈的拍了拍,下巴往外边抬,“棺材摆在吏部得有四五天了,若这事儿还没办好,这…这侯爷的尸身岂不是要臭得长蛆?”
  “呕…”盛言楚不敢想那画面,扶着墙干呕。
  小吏帮着顺气,狗腿子续道:“侯爷生前好歹也个枭雄,如今因为天雷落到这步凄惨田地,于心何忍呐~”
  盛言楚半晌无语,咕了茶水漱口,扔下帕子方道:“大人同情襄林侯?若是让四殿下知晓…”
  狗腿子脸上的肥肉激烈颤抖,忙拱手讪笑:“误会了误会了,本官只是觉得侯爷尸身放在吏部总不是办法,想着盛大人若能早些督查四殿下将此案了结,如此吏部上下每日就不用再受这等臭气熏天的煎熬。”
  盛言楚冷哼一声,暗道这是四皇子的意思吧?
  四皇子才得了皇上训斥,再不抓紧将手中的脏水往襄林侯头上泼可就来不及了,尸臭味若是传到吏部外边,人言可畏,到时候老皇帝只能命人将襄林侯下葬。
  一旦襄林侯下葬,那些没查出来的事就会跟着棺材一并沉入地底。
  四皇子将一些事栽赃陷害到襄林侯身上,其实都无伤大雅,毕竟襄林侯的功劳太大,以后的史书肯定还是会正面的去介绍襄林侯。
  盛言楚牙根咬得咯嘣响,有他在,他绝不会让襄林侯得逞。
  生前他没能力对抗襄林侯这个畜生,难道他还敌不过一个死人?
  “四殿下在哪?”
  狗腿子忙道:“早早就去了侯府,宫里的史官也在。”
  盛言楚眉头紧锁,看来真的如他所料了,史官要修襄林侯的传记。
  抵御南域海盗的大功臣啊,肯定要青史留名。
  自那年唐家史官被贬后,老皇帝对史官就极为的敬重,想来史官去襄林侯府连老皇帝都没拦住,也难怪老皇帝催着四皇子赶紧将襄林侯生前办得罪恶证据摆出来。
  但,人非圣贤,还是那句话,四皇子嫁祸出去的罪名根本就拦不住史官在国史上给襄林侯编写个好声誉。
  盛言楚赶到侯府时,四皇子急得在屋外跳脚。
  “可把你盼来了,此时我不和你多说闲话,父皇让你我处理襄林侯的身后事,想来你清楚父皇的意思。”
  见四皇子打来天窗说亮话,盛言楚白了四皇子一眼。
  蠢货!这种事也能跟他这个监察人士说?
  敢情他四皇子将自己做过的坏事往襄林侯身上栽赃是老皇帝下得令?老皇帝可没有明说哦。
  甫一进侯府,盛言楚耳边就充斥着断续的哭声,没有棺材的灵堂里跪满了人,盛言楚越过妇孺径直走到史官跟前。
  面前这位史官生的干瘦,不爱笑,坐那听侯府女人们哭了半天也没掉一滴眼泪,沉着的命人将襄林侯平日做的好文章拿给他抄录。
  盛言楚斜睨了一眼,就这架势,史官是偏向襄林侯了。
  不过也能理解,干编纂国史这一行的人都比较刻板正直,只要于朝廷有大作为的人,他们都会给一个比较正面的评价。
  但襄林侯他配吗?
  眼瞅着史官要抄录襄林侯的文章,四皇子耐不住了,使劲地拿眼神示意盛言楚。
  落笔无悔,这可不是玩笑事。
  盛言楚这次没驳四皇子的面子,抬手握住史官的笔:“大人——”
  史官是个小老头,目光如炬,直看得盛言楚头皮发麻。
  盛言楚松开手,干笑两声:“直书其事,不掩其瑕,这是史官的职责 ,大人在侯爷身上是否做得过于偏袒?”
  和这种刚正不阿的史官说话最忌讳的就是拐弯抹角,所以盛言楚直白而言。
  史官耷拉的眉眼一立,捧着书执笔顿在那,不苟言笑道:“国史院上下皆秉持不掩恶,不虚美的原则,盛大人何出此言?”
  盛言楚正色道:“下官知道襄林侯于南域战事有大功,但你我也都清楚他死于天雷而非坊间所传的病逝,天公为何要对一个大功臣发怒火,想来此人生前恶事做尽,故而没能善终!”
  史官沉思不语,盛言楚怨声地往下说:“祸因恶积,老天爷都不放过他,大人难道还要替他立忠臣君子的牌坊?”
  史官嘴唇嚅动,盛言楚冷冷道:“神怒人弃的恶人罪不可恕,大人下笔前可得三思啊——”
  为了保护国史的真实性,故而下笔不可更改,因此史官都会字斟句酌的去写,一旦国史上有修改的痕迹,下一任帝王上位后,会不由分说地将这份国史毁掉重新命人书写。
  不是当事史官写出来的国史能有真实性?因而朝廷便下了死命令,国史上的字落笔后不可以更改,史官想改也行,自刎谢罪。
  用通俗的话说,改一个字就当场死一个史官。
  史官喉咙滚动,哑着嗓音说:“盛大人所言极是,但这是国史院上下的意思……”
  “本官执笔多年,叛臣贼子不是没见过,襄林侯手中犯的罪搁在南域战事上,都是小菜一碟,当然,本官不会文过饰非,襄林侯干得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本官亦会一笔一笔地写下。”
  盛言楚一噎,他上辈子写八百字作文都知道侧重中心思想,史官会不懂?几千年之后,后人只会记得襄林侯曾经替嘉和朝守卫过南域,其余的罪行都看不到!
  就好比家喻户晓的司马光砸缸,这件事就是从《宋史》中流传下来的。
  可后世有多少人知道司马光升任宰相后,重审十七年旧案,狠心斩杀了一个和他无冤无仇的农家女阿云?就因为和王安石政见不合?
  “大人,”盛言楚硬着头皮,心一横道:“瑕不掩瑜的道理下官懂,但襄林侯委实不堪载入史册!”
  “盛大人说话才要三思!”
  史官不悦地甩袖,瞥了眼一旁急得嘴皮冒泡的四皇子,史官冷哼一声:“本官知道朝中有人早已看不惯襄林侯,但事实就是事实——”
  说着扭头看向盛言楚,铿锵道:“盛大人所在的临朔郡离南域并不远,十年前盛大人也有五六岁了吧?那时想来已经记事,南域战事致使南边百姓苦不堪言,盛大人难道没看到?战事平息是襄林侯训兵有素,这种功劳能抵千金!”
  枯老的手一斜,指着四皇子,史官目光讥诮:“四殿下,下官本不欲多说,但您偏偏要找盛大人来当说客,哼,您以为你栽赃给襄林侯的事国史院的史官查不出来?不拆穿是给您留面子!”
  一语道破心事,四皇子脸色转了几转,然而连老皇帝都不敢对史官不敬,拼搏皇位的四皇子更不敢跟史官顶嘴,只能默默地咽下怨气,唇颤如筛地别开脸。
  埋汰完四皇子,史官拢手端正地站在那:“盛大人若没别的事,烦请盛大人挪步出去——”
  盛言楚愤恨地握拳,连连退步出去时,忽顿住脚。
  “大人,若襄林侯生前参与了朱门楼一案呢?”
  屋外的四皇子听到‘朱门楼’三个字,顿觉不妙,可管不住盛言楚嘴快。
  盛言楚长腿阔步,快走立到史官面前,面颊阴沉,字字透着寒意:“朱门楼底下埋着多少骸骨,大人应该清楚。”
  “这跟襄林侯有何干系?”史官语气不佳。
  “怎么就没有?”
  盛言楚不理四皇子的阻拦,锵声道:“十年前,南北各有外患,朝中原是主张先攻打西北,再去抵抗南域,可众人中偏偏就襄林侯一人力争先攻打南域?”
  “大人,山高水远呐!”
  盛言楚声线拔高,清清朗朗道:“当年临朔郡雪灾,京城派过来的赈灾官员楞是因为水土不服半道折返回了京城,试问襄林侯当年操练的虎贲营是如何做到长途跋涉进到南域后,连休整喘气的时间都没有就上到战场厮杀海贼,还杀了个片甲不留?!”
  史官眼中现出几分犹疑,连四皇子都不由呆愣在侧,盛言楚鼓足勇气,掷地有声地说:“南域海贼是海中霸王,盘踞南边对我朝虎视眈眈百余年,他们既有心举兵和我朝对战,想来准备的足够充分,这样一支披靡兵马,怎么可能会轻易败在襄林侯手下?”
  这就跟让气喘吁吁的老人去打身强力壮的青年人是一个道理,何况两军交战地点是青年人的地盘,老人怎么可能会取胜?
  查看了朱门楼案后,盛言楚就对当年西北蛮族不战而降的事起了疑心,但朱门楼案子明显有老皇帝在其中周旋的痕迹,既然老皇帝不想让人知道,那他就掐灭好奇心。
  可十年前那场南域之战呢?为何襄林侯能在短短数月就制服了南域海贼?
  盛言楚的几句质问激得史官哑口无言。
  “南域一战是襄林侯的成名战,此事、此事事关重大,待本官回了官家再做定夺。”
  史官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勉强冲盛言楚笑笑。
  如若南域一战真的有鬼,而史官又将襄林侯因南域一战而获得的荣耀写进史册,届时史官这条命焉能保住?
  史官脸色惨白离去,侯府哭啼不休的妇孺儿孙均楞住了。
  “大人怎么这么快就走了?”
  “不是说替我爹撰写文章吗?大人您别走啊——”
  史官跑得比兔子还快,盛言楚负手走出灵堂,侯府长子发了疯地冲到盛言楚跟前。
  “是你——”
  “是你毁了我爹!”
  盛言楚定定站着没动,反倒是四皇子急了。
  “还不快拦住世子!没看到有人想谋害盛大人吗!”
  侯府世子被几人桎梏得动弹不得,嘴里不停叫骂:“不就是个小小的翰林官吗,竟也敢在我侯府撒泼?”
  “我爹是赫赫有名的战神,你凭什么阻拦史官记入史册?”
  凭什么?
  盛言楚冷嗤,在心里作答:因为你爹德不配位。
  孔夫子有言‘德不配位,必有灾殃’,襄林侯罪恶多端,人虽死了,但临头的灾难才刚刚开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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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侯府出来,四皇子笑着跟朵向日葵似的,盛言楚到哪四皇子就跟到哪。
  “盛大人不愧是父皇钦点的状元之才,能说动国史院老头的可没几个,就连父皇对他们都束手无策…”
  盛言楚笑而不语,老皇帝当年不就流放了唐史官吗?怎么就束手无策了?
  四皇子犹自在那喋喋不休:“…国史院那帮老头最是谨慎小心,盛大人既将南域一战的疑云说了出来,以他们的行事风格,怕是要磨着父皇彻查当年南域一战…”
  “…一时半伙不能撰写国史,那咱们就有更多的时间去搜罗襄林侯的罪证,届时太子大哥那边就有得苦吃咯。”
  咱们?
  盛言楚挑眉,这四皇子是不是太想当然了?
  “盛大人,”四皇子一点都不把自己当外人,絮絮叨叨:“送秀浓上盛家非我本意,秀浓那丫鬟被我娇惯过了头,我在这里替她给你赔个不是。”
  “四殿下折煞我了。”盛言楚慵懒轻笑。
  四皇子得寸进尺:“盛大人不怪秀浓是盛大人大气,但我于心有愧,今日盛大人又以一己之力说服了史官…这样吧,盛大人给我个面子,不若去我府上坐坐?到时候顺手领几个颜色好,伺候人功夫了得的丫鬟回去?”
  盛言楚:“……”
  这四皇子看来是有些越俎代庖在身上的。
  这么快就忘了老皇帝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