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持安黯然地耷拉下脑袋。
“楚哥儿你的意思我明白。”
柳持安痛苦地蹲下来,随后将自己缩成不敢正视盛言楚的蘑菇状,哑着声音诉说:“我这些年嘴上说放下了,实则心里有恃无恐,我摸清了春娘的心思,她不是那种朝三暮四的女人,她能答应嫁给我,足以说明我在她心中的地位至关重要,我就是仪仗着这个才无法无天,你说得对,我还不如周密,我就是一个卑鄙无耻的家伙!”
“巴叔…”
盛言楚想说他一个旁观者都看累了这段感情。
叹了口气,盛言楚低声道:“我娘她和您闹掰后就没想过再嫁人,我这个做儿子的,当然也不想我娘去别人家受罪,但事事有变数无定论,您懂吗?”
柳持安茫然地抬起头仰视着盛言楚,只听面前人轻声细语地讲起往事:“我娘她十五岁就嫁到了老盛家,她和很多姑娘一样,是憧憬姻缘的,我爹长得…您没见过他,但我必须说句实话,我爹身子没糟蹋前,长得真不赖。”
夸起盛元德时,盛言楚觉得有点不真实,嘴角弯了下:“我七岁前,我娘一直自欺欺人,咬定我爹在外行商耽误了回家,每到夜里,她总是趁着我睡着说一些不敢对外人言的话,好几次我醒了她都不知道。”
柳持安忍俊不禁,插嘴道:“这是你娘的小毛病,她对我——”
盛言楚翻了个白眼,柳持安讪讪噤声。
平复了好一会盛言楚才找回气氛继续往下说。
“十几岁的姑娘,谁都希望有个疼人的丈夫,我娘也一样,可惜我爹辜负了她,还带着梦姨娘母女回来恶心她。”
柳持安听到这手不由握紧成拳,不过这次柳持安放乖了,没有打断盛言楚。
“在我娘三十六七年的光阴里,我敢说她做得最大胆的事莫过于对我爹提出和离,再有,就是答应巴叔您的求娶。”
盛言楚埋怨地瞪着柳持安:“我爹毁了我娘前半生,巴叔您当年的举措不亚于在我娘心口上又插了一刀。”
柳持安心如死灰,怅然望着盛言楚,歉意地开口:“我答应你娘说不要子嗣,这话真不是骗她,我…我后来…”
烦躁地撸了把头发,柳持安用手捶地,忍不住替自己辩解道:“后来变卦是因为西北的族人找上了我,我以巴柳子的身份在静绥苟活了十年,当时族中无人,迫切得要我回去,我岂能拒绝?我想着到时候带你娘一道回西北,可长老们给出的条件是让你娘为我生个孩子。”
顿了下,柳持安双目赤红地看着盛言楚,哽咽道:“你娘身子不好,我自是不敢让她冒险,所以我就…”
“所以您就提出生庶子?”
柳持安羞愧的无地自容,缓缓点头。
“我的真实身份没过明路,我不能跟您娘说,唯恐惹来杀身之祸。你娘当年气得不轻吧?我对不住她…”
“别说了。”
盛言楚冷冷打断柳持安,横眼道:“说再说也回不到过去,以后的事再提只会徒增忧伤。”
说完,盛言楚就开始拆换衣裳和发饰。
柳持安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恐慌,拽着盛言楚的手不放:“楚哥儿,你娘她是不是烦了我?觉得我像蚂蟥一样甩都甩不掉?还是——”
“柳持安!”盛言楚甩袖一声爆呵。
柳持安没有闹腾,而是手足无措的顿在那,苦巴巴地看着盛言楚将西北的辊袍一件一件脱下来。
换好来时的衣裳,盛言楚喊阿虎下山,临走前,盛言楚忽冲身后的尾巴道:“柳持安,您行行好吧,我娘她是女人!她快四十了,她还有几个十年的日子过?”
“您若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不爱就彻彻底底的退出她的世界不好吗?总纠缠不清,有意思吗?我娘不烦,我都烦了!”
柳持安脚步一滞,顿在原地久久没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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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家。”
周密没有走远,从山上下来后就一直踹着手蹲在山脚等盛言楚。
在柳持安那听说了周密对他娘的心思后,盛言楚再看周密时,不由多了一番审视。
“怎、怎么了?”周密浑身不自在,努力的维持着笑容:“是不是柳兄跟你说了什么?”
盛言楚轻咳一声:“没。”
周密不说的事,他当然不会自作主张的去拆穿,省得两人都尴尬,到时候影响铺子的生意。
周密如释重负,他挑衅柳持安时是挺爽,但面对比他小了二十多岁的盛言楚,他委实不敢将自己的小心思暴露在人前。
顺手将捂暖的大氅披到盛言楚肩上,周密随口道:“东家在这还要呆几天?”
盛言楚说他在考虑,周密道:“我从伽梨江过来时,好多船都没开了,想来是玉山这边的盐雪水爆发冲垮了江堤,咱们返京,应该只能走陆路。”
走陆路要慢很多,就意味着盛言楚得提前出发。
“既如此,我明日跟赫连长老辞行。”
周密凝神一思,笑笑:“东家跟柳兄没谈拢?”
盛言楚剜了周密一眼,幽幽道:“周掌柜将我娘都搬了出来,我焉能不听?”
周密微微一哂,不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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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盛言楚去赫连长老那说了辞行回京的事,不成想他大清早过去时柳持安也在。
赫连长老才安慰了天还没亮就跑来的柳持安,自是清楚昨夜两人在山上的争吵。
闹到这步田地,想让柳持安和盛言楚一道上京怕是不可能了。
在赫连长老心里,柳持安能跟程春娘共与伉俪当然是好事,毕竟柳持安寡了好些年了,是该有个知心人陪着。
若是普通女人,不能成也不防事,大不了重新找一个,但程春娘是盛言楚的亲娘。
这几日,赫连长老已经摸清盛言楚的底细,才二十啷当岁就做了五品官,前程不可估量,又是幼年就跟在新帝身边的人,若持安能娶到此人的娘,西北和中州朝廷日后说起话来岂不方便的多?
所以听到盛言楚急急的要回京,赫连族长捻须笑得慈爱:“再过两日就是我部一年一度的浴斋节,盛大人不如多呆两天可好?”
盛言楚微微而笑,刚要婉拒,就听柳持安道:“前些天忙得化雪,我都没机会带你好好的逛一逛西北的风光,你出一次京不容易,多呆两天吧,我也好叫底下的人备好你回京的马车。”
赫连长老点头:“对对对,盛大人无须担心路上走得慢,持安掌管的马群威猛,日行千里不在话下,准能送您早日归京。”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盛言楚只好应下。
周密得知盛言楚要留在西北过浴斋节后,心里堵得慌,冥冥中感觉有什么东西在离自己而去,为了弄明白缘由,周密也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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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发去玉山深谷的当天,西北老百姓不约而同地褪下亮眼的衣裳,男儿郎们纷纷在耳畔挂起一缕长长的绿色耳铛,女人们则散开发髻,乌黑的长黑中只插了一株绿色的芙蓉草。
盛言楚入乡随俗,辊袍不难穿,问题是他没耳洞。
柳持安便找来骨胶将长线耳铛牢牢地粘在盛楚的耳后。
连阿虎,柳持安都亲自抹了骨胶。
轮到周密时,周密以为柳持安会越过自己,可令周密没想到的是,柳持安提着骨胶刷走了过来。
“我真羡慕周兄。”
柳持安说得很小声,手中的骨胶刷往周密耳后扫去。
周密哈了声:“羡慕我什么?”
柳持安瞥了眼在里间换衣的盛言楚,薄唇勾着笑容,笑意却不达眼底:“我离不开此地,而周兄你却能时时刻刻陪伴在春娘身侧。”
周密古怪地看着柳持安:“你承认了是不是?你果然还对老夫人她……”
柳持安神情倔强,始终不愿在周密面前落下风。
“承认了又如何?用不着你嘴碎地跑去跟楚哥儿说,他都知道。”
周密哼笑:“东家不先挑明,你会承认?”
柳持安懒得跟周密拉锯,吐出一口浊气后,柳持安遂下定决心,沉声道:“昨夜楚哥儿一句话点醒了我。”
周密双手抱胸:“什么话?”
柳持安努力不让语调打颤:“楚哥儿说春娘快四十了,盛元德耽误了她七年,我也…韶华易逝,春娘若能长命百岁,不对,她定能的,那她就还有六十来年的好日子,我左右是陪不了她,烦请周兄代替我多多相伴春娘。”
说着双膝重重落地,周密忙去扶,柳持安支起上身还想说,只听内间阿虎的声音传来。
“爷,您帮我瞧瞧我后背的带子钻衣服哪疙瘩去了,我手够不着。”
声音往这边来,柳持安和周密齐齐偏头看过去,内外屋中间的布帘后随之有人影晃动。
柳持安心中大骇,楚哥儿刚在那吗?
趁着柳持安心神不宁时,周密将人拉了起来,至于刚才的托付话语,周密只当自己没听到。
“周兄——”柳持安回过神,伸手请周密往外走。
周密瞧出柳持安的坚持,只好叹气跟着出去。
屋里,盛言楚心不在焉地系着阿虎的衣领带。
“爷,您有心事?”
阿虎总感觉脖子上的带子系死了,有些勒肉。
盛言楚手指夹着带子打了个死结,闻言啊了声:“没。”
催促道:“你还不去换鞋,别一会耽误了他们的行程。”
阿虎哦哦点头,带子一紧,脖子就很难动弹,猛地一低头找鞋时,‘咔嚓’一声响,得,又要换衣。
回身找盛言楚,然而门帘处站着的人早已不见身影。
盛言楚追出来时,柳持安和周密已经谈话结束。
昨晚才吵了嘴,盛言楚当然不可能去问柳持安,只好找上周密,周密就是锯了嘴的葫芦,半个字都不透露。
周密既然不肯说,他只好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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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的浴斋节要去玉山深谷做法事,这些天他们一直在玉山外围打转,面对要翻过眼前这座山到达天边那座高耸入云的山峰里去,盛言楚莫名有些小激动。
先前看到柳持安拿出小公寓外边的绿藤做缆绳时,他就怀疑小公寓是不是和西北相连,打听了一圈才知道,柳持安当天砍来的牛藤绳正是从玉山深谷移栽过来的。
所以与小公寓门外时空相交的是西北玉山深处?
带着疑惑和兴奋,翻山越岭这一路上盛言楚小歌悠悠。
落在后边的柳持安晦涩难耐,所以,楚哥儿这般开心是因为他对周密的那番话?他就这么喜欢周密做他的继父?还是说,这是春娘的意思?
有人喜有人愁,喜得人在走了大半天的崎岖山路后,脸上的笑容渐渐散了,取而代之的是苦瓜脸。
怎么没人告诉他夜晚要在山里过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