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惬意之时,忽然有人在外敲响了房门。叶雪山以为是茶房来了,所以并没有动,懒洋洋的提高声音问道:“什么事?”
一门之隔的距离外,传来了顾雄飞的回答:“我,开门!”
叶雪山脸色一变,登时坐了起来。伸腿下床穿上了鞋,他手忙脚乱的开始收拾烟具,然而越是着急越是出错,盛放烟具的皮箱一时竟不知是放在了哪里。气急败坏的把双手插进凌乱短发里,他忽然想要发疯,背对着房门大声问道:“你来干什么?”
外面的顾雄飞虽然等待良久,但是并没有暴跳如雷:“有话和你说,开门!”
叶雪山想要把他撵走,但是如果顾雄飞执意不走,那双方隔着一层门板吵将起来,结果更要丢人现眼。皮箱依旧是不知所踪,他忽然强硬了态度,暗想:“你管得着我么?”
思及至此,他转身走去打开门锁,因为实在是不愿和顾雄飞多谈,所以只把房门拉开一道缝隙,露出一只眼睛看人:“有话就说!”
顾雄飞没理他,一挺身就强行挤进去了。
顾雄飞甫一进门,就觉房内气味不对,抬头向前一望,他骤然看到了床上的烟具。
扭头望向叶雪山,他依然按捺着脾气,单是抬手向床一指:“怎么回事,添嗜好了?”
叶雪山没说话,径自走到床前熄了烟灯,顺便从床底下找到了翻着盖的皮箱。蹲下来将烟具放进皮箱装好,他把一切全收拾利落了,这才迈步走到窗前的椅子前坐了下来。双手搭在椅子扶手上,他终于抬眼望向了顾雄飞,表情和语气都非常淡:“你要说什么?说吧,兄弟听着呢。”
顾雄飞从皮箱上面收回目光,心里震惊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表面反倒是异常的镇定。叶雪山贪玩一点,挥霍一点,都没关系;可鸦片是个毁人的东西,沾上了就不能轻易甩脱。叶雪山才多大年纪,就要守着烟枪过日子了?
一步一步走到叶雪山面前,顾雄飞在他面前弯下了腰,咬牙切齿的强忍着不骂人:“你还想不想学好了?”
叶雪山皮笑肉不笑的哼了一声,然后抬眼正视了顾雄飞:“多谢大哥关心。”
顾雄飞最看不得他这虚情假意的模样。抬手一把抓住他的领口,顾雄飞把他拎了起来:“你少跟我来这一套!”
叶雪山垂下眼帘扫视了顾雄飞的双手,脸上浮现出了酸溜溜冷冰冰的笑意:“你这是要打我,还是要睡我?”
顾雄飞当即扭头呼出一口粗气,气得心都要蹦出来了。再次转向叶雪山,他压低声音怒道:“你知不知道大烟鬼都是什么下场?你还能不能够分清好歹?”
叶雪山一点头:“大哥,大烟的确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我抽得起,我愿意,你管得着吗?”说到这里,他抬手一点顾雄飞的胸膛:“你是你,我是我。你记住了,别说我现在抽得起,就算我将来败在这上面了,我抽不起了,我也不会连累到你府上。”
然后他又向着门口一伸手,对着顾雄飞一挑眉毛:“你看不上我,没关系,尽管请出。原来兄弟不懂事,总高攀着你做大哥,还得劳烦你破口大骂。如今兄弟懂事了,绝对不会再去扰你清福。你尽可以放心,兄弟现在也知道要脸了。”
顾雄飞听了这一席话,气愤之余,几乎有些难过:“什么屁话!你无非是自己有了两个钱,又看我下了台,就开始耀武扬威了!”
叶雪山一笑:“也可以这么说。不过即便我日后又穷了,大哥也又东山再起了,我也不会再变主意。哪怕你将来当了大总统,哪怕我成了叫花子,我一样绕开你的门走,明白了没有?”
顾雄飞听到这里,终于是忍无可忍,由着性子将叶雪山猛然推了出去。叶雪山猝不及防的后退几步,一屁股跌坐在地,后脑勺正是撞到墙上,发出“咚”的一声大响。糊里糊涂的歪倒下去,叶雪山没觉出很疼来,可是眼前黑蒙蒙的闪了金星。依稀看到顾雄飞仿佛是步步逼近了,他下意识的抱住了头,一声不吭的预备挨打。
然而并没有拳脚落下来,只有一只滚热的巴掌捂上了他的后脑勺。他不为所动的低着头,因为已然决心再不与顾雄飞讲感情,所以倒是平静。
视野渐渐恢复了明亮清晰,他翻着眼睛向上望去,正与顾雄飞对视。翘着嘴角冷笑一声,他开口说道:“爹把我从小养到大,都没对我动过手;你不过是个哥哥,这一年却是把我打了个够。”
顾雄飞定定的注视着他:“只要你能把鸦片戒掉,我就再也不会打你。”
叶雪山一歪脑袋,斜着眼睛望向地面:“真是位好哥哥,居然能够仁慈到不打我,兄弟很是感动啊!”
随即他抬手推开顾雄飞的手臂,想要站起身来;可是头脑受到重击,此刻还昏沉着。扶着墙壁站到一半,他双腿一软又跪了回去,猝不及防之下,他直接扑进了顾雄飞的怀里。顾雄飞正是怒不可遏,如今骤然抱住了他,不禁先是一愣,随即心里就起了一股子邪火,心想这个东西天生就是坯子不好,图他上进是根本不可能,拿他当成弟弟来看也是抬举。既然他是给脸不要脸,自己还在这里苦口婆心的着什么急?
把叶雪山胡乱向旁一搡,顾雄飞挺身而起,就想要走;可是几步迈到门口,他一颗心高高悬着,竟然又是割舍不下。一咬牙一转身,他几大步又回到了叶雪山面前,弯腰把人向外拖去。叶雪山不明就里,登时慌了,又不好叫,撕撕扯扯的不肯随他。可顾雄飞是何等力量,哪里是他能够反抗的?眼看对方揪着自己的长袍前襟不松手,他慌忙出手抓住了床腿:“你干什么?你放开我!”
顾雄飞横眉怒目的答道:“我干什么?我带你回家!我把你绑个七天七夜,我看你还当不当大烟鬼!”
此言一出,叶雪山登时吓白了脸。戒烟的苦楚,他是经受过的;他不能再受一遍,再受一遍他就要死了。垂死挣扎的用双手抱住一条床腿,他既不出声,更不肯走。顾雄飞费了好大的力气,居然没能把他从床腿上分离下来。抬起袖子擦了把汗,他低头瞧着地上的叶雪山,忽然又气又笑。一脚踢上他的屁股,顾雄飞点头说道:“好,好,真要脸,真有志气。”
说完这话,顾雄飞蹲下来掀起他的长袍下摆,开始去解他的腰带。叶雪山猛然回头望向了他,而他迎着目光问道:“松不松手?不松手就扒你裤子。”
叶雪山没有松手,但是向后一脚蹬上了顾雄飞的小腿。顾雄飞满不在乎的没有躲,手上则是加紧了动作。叶雪山万没想到他会使用这种下流招数,心中恐慌之余,几乎失望——他素来觉得顾雄飞只是光明正大的讨厌。
顾雄飞双手抓住他的裤腰,像剥一棵葱一样向下一脱,光溜溜的屁股大腿就全露出来了:“还不松手?”
叶雪山一言不发的紧紧夹了双腿,心里恨他戏弄自己,又恨又疼的,可是无话可说。
顾雄飞到了这个时候,反倒不急了。好整以暇的打量着叶雪山,他忽然扬手抽上对方的屁股蛋,打一巴掌问一句:“松不松手?”
话是问了十几遍,巴掌结结实实的也招呼下了十几次。叶雪山仗着屁股肉厚,从来不怕打屁股,但是这回遇上了厉害巴掌,肉再厚也是肉,他便疼的快要叫出声来。而顾雄飞打过一通,眼看手下的白屁股已经红彤彤的遍布掌痕,就有些不忍心再抽下去。
这个时候,叶雪山低声开了口,声音有些颤抖:“你让我戒烟,是好意,我知道,但我不想戒,你不能逼我。”
顾雄飞认为他说的不对,但是无从反驳,想了半天,才说出一句:“长兄如父,你必须听我的话!”
叶雪山把脸贴上冰凉的床腿:“你没资格。”
此言一出,很微妙的刺激到了顾雄飞。薅住叶雪山的短头发,他迫使对方仰起了头:“我没资格?”
叶雪山闭上眼睛喘了口气,然后说道:“对,你没资格,别缠着我!”
顾雄飞皱眉凝视着他——他印象中的叶雪山是个厚脸皮而又好脾气的病孩子,怎么一年不见,叶雪山就变成了这般模样?
随即他感到了羞愤。猛然放手站起身来,他这回再无留恋,大踏步的开门就走了。
他刚一走,叶雪山立刻就爬了起来。龇牙咧嘴的提上裤子,他感觉又晦气又庆幸——被顾雄飞打了顿屁股,很倒霉;但也只是被打了顿屁股,还算幸运。
顾雄飞大步流星的走到楼下,在出门上车之前,他又犹豫了一下。
他知道自己还是舍不得叶雪山,还是想回头上楼再见对方。谈不拢也没关系,只要能谈就行。叶雪山还是年纪小,糊涂崽子,倔驴似的,懂得什么?
他差一点就要向后转了,可是就在此时,里面的汽车夫伸手为他打开了车门。他怔了一下,随即习惯成自然的弯腰坐上车去。恋恋不舍的关了车门,他很不情愿的说道:“回家。”
48、暗火
叶雪山站在房内,屁股疼,脑袋也疼。双手叉腰的发了会儿呆,他忽然打了个冷战,心中暗想:“他不会再来吧?”
思及至此,他连忙收拾好了行装。拎着皮箱出了门,他一边退了房间,一边把茶房骂了一顿,因为茶房透露了他的房间号码。换了一家旅馆安顿下来,他无所事事,便又跑去找了吴碧城。
吴碧城正在担心他,如今见他来了,开口就问:“令兄找到你了吗?”
叶雪山一愣:“你怎么知道他去找了我?”
吴碧城把来龙去脉讲了一遍,又问:“他有没有为难你?”
叶雪山踌躇一下,随即答道:“我们吵了一架,他……他打了我的……我的头。”
然后他让吴碧城去摸自己后脑勺的青包,吴碧城摸到了,不禁十分心痛:“令兄可真是够凶恶的,怎么说打就打?好好讲理不成吗?”
叶雪山的屁股是火烧火燎的疼,这时就有些坐立不安,说起话来也是心不在焉:“他么……就是那个样子,我也……不和他一般见识。”
叶雪山站在桌边,吃了几块昨天买来的点心,又喝了一杯热茶。吴碧城自觉警报解除,心中轻松了许多。围着桌子走了一圈,他越看叶雪山越觉得欢喜,最后忍不住大着胆子凑了上去,从后方用力的搂了他一下,正是结结实实的贴上他的屁股。叶雪山含着满口点心,登时疼的翻了个白眼,不过也没出声,因为没法解释。眼含泪光的喝了一口热茶,他背对着吴碧城问道:“你没有假期吗?”
吴碧城还搂着他:“报纸每天都要发行,我也每天都要上班。小报馆,没有富余的人手,都是难得放假。”
叶雪山的屁股还贴着吴碧城的身体,也不知怎的会那么疼,仿佛掉了一层皮。抬眼望向前方,他吸了吸鼻子:“换个工作吧,昼夜颠倒,对身体也没有好处。”
吴碧城收紧了手臂,低声嘀咕:“说得容易,就好像我可以心想事成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