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用乃我,却伤小儿。】
周偈翻身下马,怒气冲冲的走进恂王府,还不忘踹了大门一脚。暮色跟在他后面,偷偷向着大门拜了拜,权当赔罪。
吴长安缩在一旁没敢露头,直到周偈进了书房,才溜出来,远远的向着书房门口的暮色招招手。暮色瞥了一眼书房,见周偈没动静,方一点点的蹭过来。
“今日进宫……”吴长安向着书房努努嘴,“谁又惹他了?”
“吴长吏你先等等,让我缓缓。”暮色做了几个深呼吸,仍心有余悸的说,“吓死我了。”
“怎么了?”吴长安不解的问,“过几日就是殿下生辰,皇帝这时候召他进宫,难道不是赏赐而是训斥吗?”
“皇帝的确是要赏赐殿下的,可这个赏赐一说出来,殿下就生气了。”
“什么赏赐?”吴长安更加不解,还夹杂着好奇。
暮色凑近吴长安耳边,低声说:“赐婚。”
“哦。”吴长安了然,“难怪如此。”
“为什么?”这次轮到暮色不解。
吴长安未答,先反问暮色:“皇帝说了赐婚后,殿下说了什么?”
暮色听闻,不情愿的回想起刚刚在紫微宫发生的一幕。
“回禀父皇。”周偈一脸的不高兴,话更是直白的没有任何回旋,“我不要。”
“放肆!”武兴帝怒道,“往日你乖张顽劣,吾念在俱非大节就不跟你计较了,如今婚姻大事,岂容你说不要就不要?”
“父皇说的这个人我不想要。”面对武兴帝的怒意,周偈丝毫不惧,“难道父皇要硬塞给我吗?”
“那你想要谁?”武兴帝赌气的问。
“谁都不想要。”周偈干脆的拒绝。
“你!”武兴帝大概是被周偈气昏了头,话都失了章法,指着周偈恨铁不成钢的说,“同为一母所生,为何你与佶儿竟相差如此之大?佶儿一向温良恭顺,十六岁就知道为父分忧,替父出征。你将弱冠,还是一团孩子顽劣,真是气死吾了。”
“长兄确是人中翘楚,周偈比不上。”周偈冷笑一声,“可惜他已经死了,父皇后悔也来不及了。”
“大胆!”武兴帝彻底愤怒了,“你再胡说,吾不能容你!”
“那就请父皇治周偈的罪吧。”周偈说着跪倒在地,嘴上依旧很硬,“反正我不要成婚!”
“偈儿。”周俍看不下去,出言训道,“你怎么如此不懂事?成婚一事你都拖了几次了?每次你说不想,父皇都念在你年少忍让了。如今你满二十还不成家,岂非让世人笑话天家无节?”
“行了,你别说他了。”武兴帝没好气的瞪了周俍一眼,“你年少时顽劣不在他之下,一样不让吾省心。”
无辜被牵连,周俍很是无奈,嘴上却恭声说道:“父皇教训得是,是周俍不孝。”
“罢了,重阳将至,吾不想与你多言坏了兴致。”武兴帝嫌弃的冲周偈挥挥手,“你回去闭门思过,待想明白了再来见吾。”
“哎……”听完暮色转述,吴长安也是颇为无语,“为这事,殿下都跟皇帝怄了好几年的气了。”
“那殿下为何不想成婚?”暮色不解的问。
“这事你得问殿下。”吴长安神秘兮兮的说,“你没发现,这府里不光没有王妃,连侍妾家人子都没有吗?”
“是啊。”经吴长安一说,暮色也觉出奇怪,“这又是为何?”
“这事你也得问殿下。”
吴长安虽如此说,暮色到底是没敢去问周偈。
待到三日后,指婚的圣旨依然传到恂王府。周偈领着阖府众人接了旨,等使官一走,周偈直接将圣旨扔给暮色。暮色如同接了个烫手的山芋,倒腾了几下才拿稳,小心翼翼的装进锦盒里,交给了小吏。
恂王府的大门还未关,挂着“慎”字车灯的马车就停在了门前。周偈以为来的是说客周俍,未成想却是锐儿正从车内扶下惜缘。
惜缘一下车就看见了周偈,有些惊惧,下意识的往锐儿身后躲,锐儿低头哄了两句,自己先躬身,又扶着惜缘往前走了半步。惜缘无法,战兢兢的也要下拜,却见恂王府的人忽然齐刷刷的跪了一地,异口同声的高呼:“奉川翁主安康永昌。”
惜缘彻底被吓到,直接躲到了锐儿身后。
“起来!”周偈冲着一群人怒道,“都滚进去!”说完未理惜缘,自己先走进了府。
暮色颇为歉疚的向锐儿笑一下,引着他和惜缘进了府。
“恂王今日心情不好吗?”锐儿询问道,“我来的路上看到了宫里的使官。”
“不好。”暮色实话实说,“刚接到指婚的圣旨。”
“怪不得。”锐儿苦笑一下,说,“快到重阳了,今日翁主是来拜节敬寿的。临出门的时候慎王也说了恂王近日苦闷,还吩咐翁主多和恂王说几句宽慰的话,可是你看恂王和翁主的样子……”
暮色明白了锐儿的意思,心里不由自主的骂了周俍一句,让一个小女孩来触鬼见愁的霉头,真是过分。
“暮色。”锐儿手搭上暮色的肩膀,贴到他的耳边低声求道,“我们也不会多留,就让翁主把该说的说完,回去有个交待就行。一会儿你帮帮忙,哄住恂王,让他少说两句,别吓到翁主,怎样?”
“额……”暮色也不想触鬼见愁的霉头,颇有些为难,但看着惜缘怯弱的样子,心下不忍,咬牙答应了。
“你俩勾肩搭背的是要干什么?”周偈冷漠的声音突然响起,惊得三人都是一个激灵。
“锐儿见过恂王。”锐儿从自己身后拉出惜缘,拢在身侧,向着周偈躬身拜礼,“重阳将至,又逢恂王寿辰,翁主特来拜节敬寿,祝恂王安康长乐,福寿永昌。”
“什么都要你替她说。”周偈满脸的不悦,“难道她是哑巴吗?”
一句话刺得锐儿心疼不止,却又无法反驳,只得蹲下身来,一边轻轻往前推着惜缘一边哄道:“翁主别怕,恂王最喜欢翁主了,七夕那日的绢帕就是恂王送给翁主的,翁主可还记得?”
不知是锐儿的温言相劝还是那条素雅绢帕起了作用,惜缘竟敢抬起头看着周偈,随后伏身下拜,学着锐儿对周偈说:“奉川贺叔父重阳寿诞,祝叔父安康长乐,福寿永昌。”
“嗯。”周偈脸上看不出喜怒,“说完了?”
惜缘愣了一下,回头看看锐儿,锐儿冲她微点点头,惜缘又接着说:“父王和奉川说,叔父不日就要大婚,父王让奉川贺叔父大喜,愿叔父纳得良人,长相厮守。父王还和奉川说,叔父近日不大愉悦,奉川不知叔父有何愁思,但将大婚,总是喜事,奉川望叔父能宽心长乐。父王说,叔父到冬日,常有咳疾,此症最怕寒凉,让叔父定要多加注意。父王说……”
八岁的惜缘,长相已不同婴孩时分,眉眼口鼻多肖周佶,虽为女子,却自有一股谦谦之态,墨瞳无邪、唇红齿白,一口一个“父王说”,端是一副乖巧懂事,旁人看了不由自主心生怜爱。可在周偈看来,惜缘的身后似乎站着周佶,正被“父王说”这三个字刺得遍体鳞伤。
“住口!”无边恨意怒吼着从冬夜的坚冰下升腾而出,将秋日暖阳吞没。周偈难以抑制自己的愤怒,无半分顾忌的对着只有八岁的惜缘吼道,“什么父王说父王说,谁才是你的父王?!”
“恂王!”
“殿下!”
锐儿和暮色一同出声制止周偈,但,来不及了。
“你的父王早已含冤诏狱!你却认敌作父,枉度人生,耻活于世!”这么多年被周偈小心藏在高墙内的恨意突然爆发,撕开了周偈心底破烂的伤疤,撕掉了他最后一层理智的铠甲,看着呆立无措的惜缘,周偈扬起了手。
一道寒光闪过,周偈下意识的撤手,却还是未能快过锐儿,收回来的手上已多了一条血痕。周偈未及觉疼,就见一道身影自旁里闪出,挡在自己和锐儿之间。
如同野兽对峙,锐儿一手将惜缘护在身后,一手紧握佩剑怒目而视,寒光自剑刃溢出,不住的嘶吼恐吓。暮色却丝毫不惧,手握在刀柄上,全神戒备,平日里的温顺全部不见,森寒杀意自微垂的丹凤眼中流出,随时准备扑上去撕碎猎物。
一时间,天地如止,是惜缘的一声大哭打破了可怖的沉默。
“锐儿!”惜缘不顾一切的扑进锐儿怀里,边哭边抖。
“翁主别怕,锐儿在。”锐儿收起佩剑抱紧惜缘,瞟了一眼周偈手上的血,躬身一礼,“是锐儿大不敬,改日锐儿再登门谢罪。”说完不等周偈应允,抱起惜缘出了府。
暮色扶起周偈回了房间,手忙脚乱的找伤药。周偈整个人如同中了邪,一直盯着自己手上的血,沉默得可怕。
“殿下……”暮色一手捧起周偈的手,一手拿着伤药,心疼的说道,“忍一下……”
“我都干了什么?”周偈看着暮色为自己仔细缠好净布,突然抬起另一只手,给了自己一巴掌。
“殿下这是做什么?”暮色大惊,将周偈的手抓进怀里。
“没用的是我……”周偈却迎着暮色担忧的目光无声泣下,“她还只是个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