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开门,幕客自来。】
一定是心中太过不舍才会出现这样的幻觉。
周偈听到暮色的回答更加伤心,紧紧搂着暮色泣不成声,生怕自己一松手,怀里的人就消失了。暮色却被周偈拥得有点儿喘不过气,忍了又忍,终于耐受不住,伸手拍拍周偈的手臂,瓮声瓮气的说:“殿、殿下,松开一点。”
三魂七魄瞬间归位,灵台清明,内府通达,周偈放开慕色,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最后对上暮色一双不明所以的眼睛。周偈做了好几个深呼吸,将心神稳了又稳,才小心翼翼的问:“你醒了?”
暮色点点头,艰难的露出一个笑脸:“刚醒。”
“那……”周偈不敢相信的看着暮色的一张傻脸,问,“你的伤都好了?”
暮色摇摇头,轻轻呼出一个“疼”字,随后终于忍不住,整张脸都难过得挤在了一起。
周偈见状手忙脚乱的放下暮色,一叠声的喊道:“来人!吴长安!季彦!”
吴长安一直守在门外,听到周偈叫嚷,以为暮色终于撒手而去,不禁悲从中来,抹着眼泪走进来,却看见暮色正躺在塌上愁眉苦脸的看着自己,顿时惊住了。季彦是紧跟着吴长安跑进来的,吴长安的一个顿步,季彦直接撞上他的后背,害得两个人都踉跄了好几步才站稳,一抬眼正对上暮色圆睁的眼睛。
“这?!”季彦瞪了暮色好一瞬,才反应过来,快步走上来查看暮色的伤势,左摸右摸了半天才奇道,“真是奇迹,太不可思议了。”
“怎样?”周偈紧张的问,“这是缓过来了吧?”
“是,除了有些虚弱外,已无大碍。”季彦收回诊脉的手,向着周偈躬身一礼,说,“只要精心调养一段时日,即可痊愈。”
得到季彦的确认,周偈心头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看向暮色的眼中是浓得化不开的柔情,抚着他的脸,哽咽着说:“太好了。”
暮色却被周偈的神色吓到,偷偷咽了一下口水,小声唤道:“殿下?”
“嗯?”周偈的温柔能摘星射月,“怎么了?”
“那个……”暮色有些不好意思,踌躇一下才说,“我饿了……”
“吴长安!”周偈二话没说,立刻吩咐,“叫人备膳,快!”
“是!”吴长安领命出去,临走的时候瞅了一眼屋里的气氛,将木桩般站在一侧的季彦顺手拎了出去。
周偈等着屋里只剩下自己和暮色后,方长长呼出一口气,劫后余生般说道:“你吓死我了。”
“让殿下担心了。”暮色十分自责,“是暮色无用,让敌人跑了。”
周偈摇摇头,说:“那些都不重要,只要你平安就好。”
暮色被周偈转性般的温柔惊到了,不知该怎么接话,只好讲起了其他:“殿下,李常侍他?”
“被灭口了。”
暮色大惊:“那怎么办?皇帝会不会怪罪殿下?”暮色急急的说,“若是皇帝怪罪,殿下就说是暮色无用才害李常侍死于非命的,与殿下无关。”
“你说什么疯话呢?”周偈难以置信,“这与你何干?”
“可是……”
“不用可是了。”周偈打断暮色,想到他也是担心自己,心里没来由的一暖,终于有了笑容,说,“你放心吧,这些事我自会应付,不用你操心。”周偈将暮色散落在脸侧的长发捋到耳后,柔声说道,“你现在的任务是好好养伤,其他的不用管,听到没有?”
暮色看着周偈胸有成竹的神色,放下心来,答道:“是。”
往后三日,暮色以惊人的速度恢复了元气,身上大大小小的伤一天一个样,愈合得只剩一道浅粉色的疤。但代价就是,暮色一个人吃进去了常人半个月的分量。周偈对此毫不在意,还吩咐吴长安尽可能的给暮色准备滋补养身的食材,季彦那边的名贵补药也是从未间断。
到第五日,暮色已经可以活蹦乱跳满府飞了,也终于不再刚放下饭碗喝盏茶又饿了,恢复到了往日的食量。虽然还是比常人能吃一点,但合府的厨娘却大大松了口气。
“果然是异于常人啊。”季彦目睹了暮色重获新生的整个过程,甚为惊奇,满脑子都是想拿他试药的冲动。好在吴长安还算克制,虽然心疼暮色吃进去的那些珍材名药,但也进一步确认了暮色在周偈心里的地位,及时的劝阻了季彦的冲动,嘱咐他以后要想在这府里长久的安稳,对待暮色要像对待殿下一样,不然没好果子吃。
周偈还是有些手段的,敷衍搪塞加作妖犯浑,反正最后李平的事让他找了其他理由混过去了。在紫微宫老老实实的跪着听了武兴帝的一顿骂,就开开心心的回家闭门思过,顺便继续纠缠家里的小傻子。武兴帝见他难得的服软,没有顶嘴也没有气人,竟还觉得他终于懂事了。
回府的马车上,周偈望着散落在都城各处的深宅大院,知道李平的意外一定会惊了朝堂上的其他人,但是他不怕。当敌人以为他会沉湎于肮脏的真相无法自拔的时候,他却清楚的知道,现在最应该做的是让自己尽快强大起来,要拥有足以面对一切残酷的从容。
好,就这样办吧。
坚冰消融,高墙拆除,恂王府的大门,重新打开。
周偈摆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进个自家王府还端着莫名其妙的架子,结果一进去就现世报了。
王妃沈氏阴着一张脸堵在回廊中间。
实话实说,周偈心里还是“咯噔”一下,但依然死撑着面子当没看见,目空一切的朝着沈氏走来,刚要擦身而过,就听沈氏低声开口:“这几日的事,殿下不准备解释一二吗?”
“我跟你解释得着吗?你什么时候才能消停一些,不多管闲事?”周偈的一句牢骚差一点冲口而出,又被他自己死死掐在喉咙里。想了想的确是自己做的不妥,将那句牢骚咽回去,好脾气的跟沈氏说,“好吧,你随本王来。”
一进书房,周偈还在酝酿如何开口,就听沈氏先声夺人了:“殿下最近可是在追查有关奕王一案的事?”
周偈心内大惊,但面上已修炼得颇为淡定,沉着一张脸,嗔道:“王妃怎么过问起朝堂上的事了?”
“我一介妇人,对朝堂上的事不感兴趣,我只是忧心殿下而已。”
“本王自有分寸,无需王妃忧心。”
“殿下真的有分寸吗?”沈氏反问,“我倒是觉得殿下并不知道其中的凶险。”
周偈很意外:“看来王妃竟有见解?”
“见解不敢。”沈氏大气开口,“我于公府闺阁长大,虽不曾接触门客幕僚,但家父也曾以国事为例教导女儿们治家之方,对于朝堂险恶还是略知一二的。”
“没想到王妃竟是女中豪杰。”周偈笑道,“那依王妃看,本王不知的凶险在何处?”
沈氏看向周偈的笑脸,心内却是不知名的恨意,强维持着得体的端庄,开口说道:“殿下可曾想过,当年奕王曾得满朝赞誉,最后仍抵不过奸计恶谋,却是为何?”
“是因为有人嫉妒长兄的优秀。”周佶依然是周偈心底不可触及的伤疤,一旦触碰,就会遭到他疯狂的反击:“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看着周偈阴沉沉的脸色,沈氏到底有些退缩,可却被心内的恨意鼓动,“当年奕王有杨党为辅尚未能逢凶化吉,如今杨氏覆灭,又有奕王之案在前,殿下却要公然对抗一党强势,实在不妥。”
“放肆!”周偈彻底怒了,“什么杨党、一党,皇权之下,哪里来得朋党?王妃的言论大逆不道!”
“我都是为了殿下好!”沈氏无惧周偈的怒意,不甘示弱道,“殿下若真想撼动朝堂基柱,也该有自己的羽翼。”
“你这是在劝本王结党吗?”周偈问完,突然想到了关键,嗤笑一声,“说吧,这番话是你自己的见解,还是怀平公教你的?”
沈氏早料到周偈能想到背后的用意,听闻周偈如此说,丝毫不觉得意外,只反问道:“有何关系?”
“呵呵。”周偈在心内轻轻笑了起来,“没想到,我这恂王府的大门刚打开,就有人迫不及待的要进来。这个怀平公,之前那么不满意我这个女婿,怎么现在转变得这样快?真是见风使舵卑劣得很。”周偈又看向沈氏,“之前总觉得这个女人爱多管闲事,今日一见才知竟是小瞧了她。哼,这样钻营的朋党,本王才不要!”
想明白了其中的缘由,周偈反而生出了斗智斗勇的好胜心,当下挂上一张“我懂”的表情,连语气都变得亲近许多:“经王妃一说,本王倒的确是有些欠妥了。”周偈向着沈氏温和一笑,“难为怀平公和王妃如此替本王着想。”
从未见过周偈如此的笑颜,沈氏受宠若惊,一时间都忘记了父亲的吩咐,脑子里不由自主的闪过那年七夕的绢帕,谁知却听到周偈用最温柔的声音说出了最无情的话。
“王妃的回护之心让本王感激不尽,只可惜本王不能回应王妃。”周偈向着沈氏躬身一礼,“是本王负了王妃。”
周偈的话锋转得太快,沈氏没有跟上,不解的问:“殿下这是何意?”
“哎……”周偈长长的叹了口气,竟有些难为情的说,“王妃怕是早已猜到,本王只好龙阳不好女子。”
猜出是一回事,被周偈亲口承认又是另一回事,沈氏从未想过周偈竟会和自己坦诚,一时间好似丧失思考能力,只能呆愣当下,单方面的听周偈继续更绝情的话。
“王妃正值青春貌美,本王不忍再误王妃,愿向父皇请罪,求父皇准本王和离。”
一个“和离”让沈氏回了神,满心都被不甘填满,毫不犹豫的说:“我不同意。”
“王妃这是何苦?”周偈劝道,“一切都是我的错,王妃无需……”
“不!”沈氏没有让周偈把话说完,如立誓般说道,“本王妃生是恂王府的人,死是恂王府的鬼,绝不会离开恂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