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余幼女,年仅十二。】
今夜的风真冷啊,所过之处带着肆虐的寒意,怕是来自北疆极寒之地吧?没想到,巍峨庄严的都城高墙都挡不住阿拿山吹来的朔风,将最后一丝生机也吹没了。锐儿骑坐在慎王府内墙上,看着王府内外光秃秃的树枝,将手拢进袖管里,脑子里想的却是惜缘寝室内的炭火是不是足够。今晚值宿的老侍人年纪大了记性不是太好,到后半夜自己要想着提醒他去给翁主添炭火。
锐儿站起身顺着内墙走了一圈,查看着整个王府的护卫情况。因今夜锐儿值卫,王府内的护卫歇了一半,剩下的都兢兢业业的站在寒风中,即使周遭万籁俱寂也丝毫不敢松懈。锐儿十分满意的转回来,抽出佩剑在空中虚划几招,将遍布王府内每一个角落的无形阵法又加固一遍,方坐下来继续发呆。一阵更猛的风吹来,掀起锐儿的衣摆,却带动了一阵微不可察的涟漪,锐儿收回心神转过头,正看到一个翩然的身影轻轻落在内墙上。
“被你发现了?”百奈轻笑一下,“是我退步了还是你又长进了?”
“是你闯进了我的阵法。”锐儿面无表情的说。
“原来如此。”百奈说着竟在锐儿身旁坐下。
锐儿微皱了一下眉毛,不解的问:“今晚你不是侍寝吗,跑这来做什么?”
“出来透透气。”百奈拢着自己被风吹起的长发,好似不经意的说,“我又惹殿下生气了。”
“你啊。”锐儿有些无语,“何必呢?既然无法反抗那就乖乖听话,不然到头来吃苦的还是自己。”
“那你又是何必呢?”百奈反问,点着锐儿的肩头,嘲笑道,“非得激怒殿下,结果被言灵拴住了手脚,反而什么都做不了了吧?”
“少说我!”锐儿不耐烦的挥开百奈的手,“如果换做你知道了全部,也会忍不住想问清楚。”
“我不需要问。”百奈鄙夷道,“男人么,太容易猜了。”
“是啊。”锐儿阴阳怪气的说,“百媚幻生的白狐么,要是连个男人的心思都猜不出来那才是笑话。”
“猜出来又怎样?还是什么都做不了。”百奈的神色里有一丝悲怆,“只要言灵还存在,我们就都是被皇权锁住的木偶。”
“不光是你我。”锐儿深表同意,“其实所有人都逃不脱天威枷锁。”
锐儿的话让百奈十分诧异,不禁上下打量了他好久,才奇道:“没想到你竟然这么容易认命,真是不像你。”
“不然还能怎样?”锐儿长长叹了口气,苦笑道,“言灵还在啊。”
“殿下给你下言灵了?”百奈更加惊奇,“圣旨还未颁,他就已经和你说了?”
“圣旨?”锐儿终于听出问题,忙道,“等一下,我说的是关于奕王的事,你说的是什么事?”
百奈闻言没有开口,先伸手握住锐儿的手腕,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竟搭在穴位上,另一只手扶着锐儿的肩,凑近他压低声音道:“我说的是关于皇帝给翁主指婚的事。”正如百奈所料,锐儿听到后立刻就要跳起来,却被百奈早有准备的直接钳住拖下墙,不由分说的按在地上。
“你先别急!”百奈忙道,“听我把话说完!”
锐儿忍住一瞬间翻涌上来的全部情绪,狠狠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才稳住神,颤声开口:“你说。”
百奈没敢放开锐儿,用最简洁的话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奉川大捷后北蛮七残部退至阿拿山,经过十几年的内战吞并最后融为一支,就是前几日来朝贺的窝什台部。窝什台部首领想坐稳北蛮漠族大首领的位置,就想出了依附周幽的办法,所以派儿子乎耶伊为使来贺,为的就是请求皇帝恩准建国,顺便还要和亲。”百奈加大了手上的力度,才说了最后一句,“皇帝与诸王商议后,从宗亲待嫁女子中选了翁主去和亲。”
今夜的风真是冷啊,冷到了骨髓。这极寒之地来的朔风就这么肆无忌惮的吹进了帝都,吹进了慎王府,吹散了孤苦无依的牵挂。
“皇帝舍不得自己的女儿,所以就欺负翁主无父无母吗?”锐儿的心被无边的恨意一口口的撕咬,“他怎么能如此狠心?!”
“皇权的无情你又不是今天才知道?”百奈反问,冷过了此时的夜风。
“可是翁主才十二岁啊!”锐儿看着百奈,试图抓住一根稻草,“慎王没有替翁主说话吗?”见百奈未答,锐儿的心彻底死了,“我真傻,还问这种话,他怎么会替翁主说话呢?他恨不得殿下在这世上的一切痕迹都消失不见,他怕是早就不想在慎王府看见翁主了吧?”百奈不知该如何接话,锐儿的碧眸失了最后的光泽,喃喃道,“我那时就应该随着殿下一起去了,你说,我留在这世上有何用啊?”
“锐儿!”百奈从未见过锐儿如此失魂,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将锐儿拉进自己怀里,死死抱住,无措的说,“我不管谁心狠谁无情,我就要你答应我一件事,别做傻事,听到了没?”
百奈没有等来锐儿的回答,等来的只是锐儿的低泣,在这肆虐的寒风中,仿若失去族群庇护的幼兽,正在垂死的哀嚎。
冬夜何其漫长,也终会迎来光明。冬日何其羸弱,也会将温暖倾洒。可是人心里的寒冬,却是任何暖阳也无法驱散的。
武兴三十二年的寒冬,一道帝命将一株还未来得及绽放的花苗扼杀在了风雪中。周偈望着从凌晨就开始纷飞的大雪,第一次觉得,冬天竟是如此难捱。
“暮色。”周偈坐在车内,紧紧裹着自己的貂裘,还是挡不住飘进来的刺骨,“我冷。”
暮色闻言,将周偈揽进怀里,摩挲着他的后背,轻声说:“殿下忍耐一下,马上就回府了。”
周偈的身体不由自主的开始发抖,指着自己的心口,有气无力的说:“这里冷。”
暮色看着周偈冻得连薄唇都青了有些慌,忙拉过他的手,虎口相对,暗运内息,试探的将自己的灵力缓慢融入周偈的穴脉。虽然知道给不会灵术之人强传灵力会伤其内府,但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御寒方式。不过好在周偈并未出现任何不适,传进去的灵力也没有遇到阻力,在暮色小心翼翼的控制下,一点一点的流过七经八脉又回到暮色体内。暮色感受到了一股森寒的凉意,周偈的脸上终于又有了血色。
“哎呦我的殿下啊。”吴长安候在大门口,见暮色从车上扶下周偈立马迎上去,谁知看了一眼周偈的脸色立刻大惊,“这是怎么了?”
“吴长吏你先别问了。”暮色一边扶着周偈进府一边说,“先把季医官叫来吧。”
吴长安听闻忙不迭的先跑走一步,周偈倚着暮色迈进府,就看到了站在一侧的锐儿。
“锐儿?”暮色惊奇道,“你怎么来了?”
“我来见恂王。”锐儿站到周偈面前,躬身行礼。
“走开!”周偈却是满脸怒意,“本王今日不想见你。”
锐儿没有躲,依旧堵在周偈面前,一言不发的看着他。
“你听不懂本王的话吗?”周偈的语气里竟毫无威慑力,说完见锐儿还是不让开,周偈竟破天荒的避开锐儿的目光,从旁绕了过去。
“恂王,我只说一句。”锐儿看着周偈走远的背影,突然开口,“翁主是奕王在这世上唯剩的牵挂,她只有十二岁。”
“放肆!”周偈停住了脚步转回身,瞪着锐儿骂道,“本王用不着你提醒!本王知道她是长兄留在这世上最后的牵挂,本王也知道她只有十二岁,本王都知道!”
锐儿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周偈。那如水的碧眸已被寒风削成利刃,直刺进周偈心里,疼得周偈止不住的歇斯底里,连‘克己’都压制不住。嘶吼的剑灵随着出鞘的寒光一同刺向锐儿,锐儿竟没有躲,生受了这一剑。
“殿下!”暮色大惊,忙抢上去握住周偈拿剑的手,却发觉周偈的手已经抖得不成样子了。
“找死!”周偈的剑尖在锐儿面前不停的颤抖,连声音都跟着颤抖,“快滚!”
锐儿捂着自己滴血的伤口,向着周偈郑重一礼,转身头也不回的走出了恂王府。
“滚!”周偈依然用剑指着锐儿走远的背影,仿佛只会说这一个字,“滚!”
“殿下……”暮色见锐儿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府门口,忙道,“锐儿他已经走了。”
“他是走了,本王还在呢。”周偈紧紧抓着自己胸前的衣襟,费力的大口喘着粗气,“本王还在朝中,却要看着她远嫁,本王是她的亲叔叔,却无能为力,本王是这世上最后能庇护她的人,却什么都做不了……”周偈的神色里全是悲怆,“本王有何颜面耻活于世?!”周偈说着竟将剑锋对准了自己。
暮色大惊,想也未想的出手夺剑。灵剑何其锋利,血肉如何能敌?暮色顾不上呼疼,用蛮力夺下周偈的剑扔在一旁,同时点中周偈脑后大穴,随后伸出满是鲜血的手,将失去意识的周偈接入怀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