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冤家,余生伙伴。】
“寒衣寒衣,天寒加衣。金宝买裤,银宝买衣。无钱买鞋,冻掉脚趾。”锐儿坐在界灵殿院中的一株银杏上,轻轻哼着一首童谣。
“你唱的这是什么?”百奈轻飘飘的落在锐儿身侧,问。
“翁主小时候唱过的童谣。”锐儿轻轻笑了一下,目光却是无神的。
“喂。”百奈看着锐儿目空一切的样子,担心的问,“你最近更加反常了,也不见你的雀鹰飞,怎么回事?是不是翁主那边又有什么事了?”
“没有。”锐儿的内心竟是那样的平静,正如深潭下的死水,“一切,都好。”
“哎……”百奈无奈的长叹一声,劝道,“你什么时候才能不执着于此,多想想我们半妖自己的事。”
“什么事?”
“苏晟说的那件事。”
锐儿没有答话,在脑子里又把苏晟说过的话想了一遍。
“周氏先祖当年以血祭助狐妖脱封,可惜上古神封力量太过强大,区区人类耗尽全部灵力也只不过是帮狐妖的命魂离封。狐妖就使命魂入轮回,承袭灵力化为术士再回来解封。可谁知周氏一族却贪图狐妖的力量,生了据为己有的私心。他们借口要平九州之乱还天下太平而向狐妖借了妖丹,转头却以灵术御极天下建立皇权国度。之后还不满足,扣下妖丹、私改血契,培育半妖、制定言灵,将狐妖之力彻底变为皇权的私用。他们甚至将妖丹一分为二,一半放在界灵殿供大量转生七杀军,一半做为传国玉玺,新皇登基后通过血祭妖丹加固血契之力,从而将狐妖之力代代相传,也将半妖的掌控权代代相传。半妖沦为周氏一族私欲的产物,终身都被束缚在皇权之下。”
苏晟轻描淡写的好似在说故事,可是锐儿却听得出他隐忍了百年的恨意。
“其实,半妖们曾有过一次机会的。通启年之前,界灵殿御神多为皇帝近亲担任,妖丹也没有被代代血祭的传承。后来就发生了通启年逼宫一事,当时的御神用妖丹转生了不属于皇帝的大量半妖供自己驱使,我就是其中一员。因为妖丹上的血还是周氏先祖的,而周氏先祖又早已亡故,所以血契主人就变为拥有周氏血脉之人,只要周氏血脉不断,我们的主人就还在,无需易主也不会衰亡。而言灵的力量往往都是随血脉渐远而渐弱的,那时候转生的半妖除了最基本的一条——不得伤害周氏一族——外几乎没有任何言灵限制。我们发现了这个秘密,就生了要脱离言灵束缚的心。御神也发现了这个秘密,于是在他登基后下的第一条针对半妖的命令就是灭杀我们。尸横遍野、血流千里,他派出了我们无法伤害的周氏亲军,将所有半妖尽数斩杀在神见之森,而我却因有恩之人的相助而逃脱此劫,靠着妖法一面千颜不断更换身份才活到了现在。后来,新皇下旨,严禁皇室之人修习灵术任灵师,又规定历任新皇血祭妖丹易主七杀军的传承之法,彻底将半妖牢牢锁紧。”
不知是太久的岁月,还是那些曾经给过苏晟温暖的生命,磨掉了苏晟的狠戾,却没有磨掉苏晟坚守的信念。
“到现在,半妖们若是想要彻底脱离皇权言灵就只剩下一条路可以走了,就是觉醒狐妖。他若醒了,和周氏先祖定下的血契自会瓦解,半妖们就能获得自由。狐妖的觉醒少不了命魂和妖丹,妖丹还好,起码知道在哪里,只是这命魂却已轮回几世,早已湮灭在茫茫人海中。之前狐妖还可与自己的命魂通灵犀,但是现在,因为狐妖吸取了太多人的命魂,自己的本心已经非常混乱,意识也十分模糊,已经无法再用灵犀召唤自己的命魂,最多只是在命魂来到他周围的时候,可能会产生一些本能的回应。命魂转世之人倒是有一些与众不同,比如说天生就有灵力,或者是其他一些异象。但周氏一族也知道若狐妖得了命魂和妖丹就会彻底觉醒,彻底摆脱束缚,所以才会严禁民间私自修习灵术,一旦发现有界灵殿灵师以外的有灵力之人都会被立即处决,还有之前那些被狐妖召唤而来的命魂转世之人,也都在神见之森被截杀。如今我们能做的只是让更多的半妖知道言灵束缚有解除的可能,让更多的人去寻找命魂转世之人。虽然这个办法看似是坐以待毙,看似希望很渺茫,但反过来想想,我们半妖的生命那么长了,只要不放弃寻找,总有一天会迎来自由。”
“你说若真有一天我们摆脱了言灵的束缚,你要去做什么?”百奈轻轻开口,拉回了锐儿的思绪,“你是不是马上跑去阿拿国找翁主?”
“不会,她有她自己的人生,已经不需要我了。”锐儿的心绪没有一丝起伏,看着远处藏在神见之森遮天密林后的千落庄说,“我可能会回千落庄吧。”
“你怎么突然就看开了?”百奈十分诧异锐儿的淡然,想了想又问,“那你不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吗?”
“不想。”锐儿的神色如转生湖水般平静无波,“一个人看有什么意思?”
“我陪你啊。”百奈露出一个孩童般的向往,“再叫上暮色,好不好?”
原来,所有的一切不过都是过眼云烟,这纷纷扰扰的人世中有很多人来过又走了,在锐儿心底留下一道又一道的伤痕,而从始至终不曾改变的却只有他们三个。从千落庄开始,又回到千落庄。儿时吵吵闹闹的冤家,在经历了人世间的冷暖苦乐后变为了最长久的陪伴。锐儿笑了笑,说:“好,不过,我不负责他的伙食。”
“嘁!”百奈果然给锐儿丢过来一个眼刀,鄙夷的嗔道,“小气死你了!”
而此时的偏殿内,被儿时伙伴嫌弃的暮色正在被他的主人折磨。
不知是因为心里要思虑的事情太多,还是白日里的寒衣节大祭太冗长。总之周偈现在是心绪难宁,翻来覆去的就是睡不着,脑子里似乎还在回响白天听过的经文,搅得一阵阵的头疼,真是烦死了。再看外间值卫的暮色却呼呼呼睡得分外香甜,周偈心里更加烦闷,站在暮色身前,用目光左一刀右一刀的凌迟他。
许是周偈的目光太过狠戾,暮色终于觉察到不舒服,慢慢睁开眼,就看到一张凶神恶煞般的脸,直吓得三魂七魄差一点烟消云散,又被暮色忙不迭的捋回来,才战战兢兢的问:“殿、殿下……怎、怎么了?”
“睡不着。”周偈面无表情的说,“这里的破床太硬,枕头太硌,被子太短!”
“床硬?”暮色无奈的说,“这个真没办法,但是枕头和被子都是从府里带来的,怎么还会不舒服?”
“本王说不舒服就是不舒服!”周偈彻底怒了,“你哪那么多废话?!”
“是是是,殿下说的对。”暮色忙不迭的点头,“是不舒服不舒服。”
“那怎么办?”
“这……我也没有办法啊。”暮色为难的挠挠自己的头,突然灵光一现,喜道,“不如殿下跟我到千落庄去睡,那里的床舒服多了。”
“你疯了吧?”周偈难以置信的看着暮色,“这里里外外都是宿卫的眼睛,你却要本王偷偷摸摸的溜去千落庄?明日若是父皇追究起来,本王用什么借口啊?”
“去看望自己的武讲席。”暮色试探的问,“怎样?”
“苏晟?”周偈伸手拉过暮色,搂着他的肩拖到窗口,指着廊柱说,“你脑子不好也就算了,现在连眼睛也不好了吗?你看看,站在外面的是谁?!”
“额……”暮色陪着笑,“是苏总师。”
周偈彻底无语,又指指另一边的廊柱,还有院中的银杏树,嫌弃道:“你看看人家的半妖常随,哪一个不是兢兢业业的在值卫,就你一个在这睡得比自家主人还香。要不要你进去床上睡,本王在这给你值卫啊?!”
“暮色不敢。”暮色吓得一个激灵,一边慌里慌张的往外跑一边说,“我这就去给殿下值卫。”
周偈看着暮色手忙脚乱的跌出殿,却说不上来的越发烦闷。眼瞅着暮色在殿外和苏晟笑着说了几句话,好看的丹凤眼弯得如同天上的新月,眉梢眼角都是清风。周偈心里的烦闷瞬间就变成了狂风,还未等这阵风呼啸过去,又看见暮色走到银杏树下,抬头和树上的锐儿不知在说什么。锐儿那让人无法忽视的英俊在月色下变得柔和朦胧,而树下的暮色,一头长发简拢在身后,正被清风轻柔的抚摸,呼应着锐儿的慵懒。
狂风升级为飓风,将周偈刮出了殿。
“你们在聊什么?”暮色走到树下,抬起头问。
“没什么。”锐儿微俯身,“你怎么也跑出来了?”
“额……”暮色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殿下让我跟你们一起值卫。”
“这么多双眼睛了,哪里还缺你一个?”百奈一下子就猜到了原因,“怕是你睡觉太吵惹你家殿下烦了吧?”
暮色更加不好意思的挠挠自己的头,锐儿却向着他伸出手:“上来吧。”
暮色刚要去拉锐儿的手,却见锐儿一下子从树上跃下,百奈也紧随其后。暮色不解的问:“怎么了?”
“见过恂王。”锐儿和百奈一同向出现在暮色身后的周偈躬身行礼。
“免礼。”周偈没好气的应了一声,转向一旁目瞪口呆的暮色,“大半夜的你出来瞎跑什么?还不赶紧给本王滚回来!”周偈说完没有理会暮色,怒气冲冲的转身就走。
暮色完全没有搞清楚状况。
“你愣着干什么?赶紧滚回去!”百奈拉着锐儿退后好几步,嫌弃道,“别溅我们一身血。”
暮色的表情更加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