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夫人,我师父常说,我们行医之人,要对世人常怀悲悯。我对你亦然。盼着你日后,能遇上真正的值得托付的男子,他待你会比昔日的我要好得多,你便,不要再困于过去,不肯出来了。”
他转身,对婉儿和缓地、笑了一下。“我们该走了。”
婉儿望着他,坚定地点头,“嗯!”
那一高一低的身影,便远远地离开了,婉儿似踩着江瓒让初日掷下的修长的身影,她身量娇小,几乎整个身影都能藏在他的影子里头,过了片刻,她似想到了什么,回头望了望。
那位绝望的傅夫人,似木胎泥塑般,还立在那儿,任由初生的暖阳打在身上,周遭,却好似冰窟。
她没说任何话,乖巧地跟着江瓒,不再回头。
傅宝胭踉跄地后退了步,手中好不容易修复完全的断钗,掉落在地。
纵然她花了无数的功夫,甚至在断口重新利用金子熔铸了,可是却一如他所言,这支断钗,永远也无法恢复到昔日的状貌了。
跌坠的钗,再度砸出了豁口,上面镶着的猩红珊瑚细珠子,也滚落在地,顺着断裂的绳,滚到了行人脚下,被行人和马车碾中,化作了一摊细碎齑粉。
傅宝胭突然头重脚轻,跌坐在地。
身遭人潮如水,无人认识她,无人会来关怀她半句,空冷的屋子,亦无旁人。
再也不会有家了。
曾给了她心安和爱情的男子,在今日,带着另一个人,已远远地离开了这座城池。
她蜷起双腿,坐在人来人往的长街上,将脸埋得了腿间,哭到撞气、发抖,直至全身抽干了力气,晕仆在地……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去江瓒直接完成了正文所有戏份~
第79章
春回人间, 眨眼万物复苏,沁凉的甘露殿外去年新移栽的几株晚梅花,正到了怒放的时节。
窗外枝条扶疏交映, 映着月色,显得犹如覆了一层霜霰, 纯白娇艳, 逸着泼墨般的冷香。
岳弯弯正靠在窗边练习书法, 一旁的摇床里安逸躺着正双小手够着吊在她额头上的丝绦,可是小短手却怎么也够不着,嘴里胡撸胡撸地吐着泡泡。
眨眼青鸾已经半岁了, 正到了学着爬的时候, 但是小公主人小又懒, 每日除了吃奶就是睡觉,要么, 就哼哧哼哧地,打断她父皇和母后的好事。
元聿已经对岳弯弯下令, 以后不许青鸾留宿甘露殿, 让她睡偏殿去。
岳弯弯一听, 登时就恼了, 凭什么女儿不许跟着她睡?她极是讨厌元聿这种高高在上的命令式口吻, 好像把他在朝里对着大臣吆五喝六的陋习带了回来, 她偏不。他不让青鸾跟着娘亲,她偏要把她留在甘露殿, 还要留在最近的地方,晚上也必须抱着她睡,留给元聿一个倔强的后脑勺儿。
过了这几日,陛下无奈了, 良言相劝,让她也关心关心他。
岳弯弯不肯听,晓得他的心思,回了一句:“现在生不了儿子,没用!”
元聿一听,顿时俊面激红,将她肩膀一扳,就势便将她压在了身下,咬牙切齿道:“你说谁没用?”
身下的皇后水眸滚圆,愣愣地盯着自己。
隔了片刻,她用一言难尽的口吻朝他道:“陛下,我不是说你没用,我是说,我现在尚在恢复期,是不可受孕的……”
元聿固执不化:“你就是说了,朕让你看看,朕有用不有用!”
他朝着她的檀口用了点力吻住,过了片刻,岳弯弯全身软化了下来,只剩下出气,几乎不剩进气了,眸子水光迷蒙的,一动不动地凝着元聿,一副引人采撷的模样。
他顿住了,胸脯略急促地起伏着,嗓音喑哑:“弯弯,可以了么?”
岳弯弯本来一点不想,现在也被撩拨了起来,见他居然又装得正正经经地来问自己,她真是惊讶羞怒,口中直含糊地催促道:“你快些!”
一会儿青鸾又醒了。
元聿一听,登时额角直抽,冷目盯着身下的女人,恶狠狠地道:“你说什么!”
他怎可能会快?难道她没领教过?
看来真是太久没让皇后好看了。
………………
她累得昏睡了过去,一直到此时,元聿揽着她的臂膀,将她勾入了怀中。
抱着亲了一会儿,才想到身上湿黏,不太舒服,便将睡梦之中的皇后打横抱起,两人双双迈入了浴桶。
入了水,岳弯弯便醒了,于是又是一番挥洒淋漓、尽情尽兴的鸳鸯戏水,直把她折腾得双腿虚浮,比春狩那几日跟着他骑马还累。
她抱怨了他无数,最后,令他的耳垂亦暴露鲜红,停在她的身旁不再动了时,岳弯弯终是忍不住,又偷笑了起来,笑得元聿再度有几分恼了,疑心她还不够,正要再一逞雄风之时,她却突然伸出了柔臂,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肩背,朝他亲了过来。
她贴住了他的耳垂,低声地笑话他:“不知道别人怎么看待威严如山的陛下,反正在弯弯的心中,陛下自己有时也像个撒泼耍赖的小孩儿,居然还想给别人当爹呢,你也不羞!”
元聿身体一颤,侧过面庞看她,岳弯弯又笑了几声,才终于略松开了他的肩,头朝下拱了过去,改贴住了他的颈窝:“我问你,你是不是真的以后都不纳妃子了?”
元聿脸色潮红,过了片刻,低低地“嗯”了一声,说着又将她搂紧了些,令她更贴身地依偎着自己,不许她逃开。
岳弯弯顿了顿,又道:“如果我生不出儿子呢,这样,你到了三十岁,四十岁,还是没有儿子……国无太子,人心不稳,大臣又要催你,又会怎么办?”
元聿皱了皱眉头,“那时再说。”
这个回答岳弯弯不能满意,略有点失望,他却将唇一低,吻了吻她的雪额,“弯弯,朕要你知道,你我的孩儿,无论皇子公主,朕都会宠她爱她,视若瑰宝,但你更要知道,朕终是会有诸多不得已,如果真到了那一步,朕想,只要你还在,朕会过继宗室子弟为子。”
岳弯弯的眼中冒出了缕缕湿热,她用元聿的亵衣擦干汩汩冒出的热泪,抱住他,仿佛再也不肯松手了。
“你、你放心,我一定会努力的……”
元聿微怔,随即,他似是想到了什么,朝她发旋儿又亲了一口,扬唇道:“朕喜欢,和皇后一道努力。”
岳弯弯顺从地点了点头,很快,终于回过了味儿来,怔了一怔,继而又哭又笑,朝着他瞪了过来,他却不知羞耻地朝他笑:“盼着皇后能言而有信,真的努力才是。”
“嗯……我就知道,你坏死了!”
岳弯弯又爱又恨,咬了一下元聿突出的喉结,令他眼眸微暗,低低地哼了一声。
“朕一直如此。”
她立刻松口,怕他又来,忙钻进了被窝里一动不动了,假寐过去。
元聿笑了下,伸掌拍了拍鼓鼓的一角被衾,目中俱是温柔之色。
“睡吧。”
这一晚,他在这深宫之中,在皇后的身边,枕着她披散的柔发的馨香,陷入了不可启齿的深梦之中。
梦中他居然见到了已经阔别梦境十多年的母亲。
然而那时,他才不过几岁,早就已记忆模糊了,连那名动天下的绝世美人,她的音容笑貌,他也不再能够十分清晰地记起。但他还记得她身上有股好闻的香气,似兰非兰,似桂非桂,她面貌美艳而温柔,蓝色的瞳更深幽,像极了北方大泽那尘封的冰泉,但在她的身上,却让人丝毫感受不到冷意。
他小时候常常在后宫深处玩耍,也常常会在无人的时候见到她,她每一次,都会拿最好的她亲手做的食物点心给他,包括西域来的糕点,“七皇子,你尝尝喜不喜欢。”
她会用带着温馨香气的手掌,亲切宠爱地抚摸他的头,他那时总是不解,为什么宫里的娘娘都不大喜欢这个来自异国番邦的羽蓝婕妤,听起来她好像是那种不近人情的人,可是她却对自己这么好。
那时候元聿还会用稚嫩的语调,奶声奶气地朝她笑:“嗯,甜的!好吃!”
她也便会欣慰地笑起来,他都快忘了母亲的面貌,只记得她很美、很美。
她美成了一个符号,令人只要提及她的名号,便会想起她所代表着的美。这大魏疆域万里,幅员辽阔,他这一生,亦走过那么多的地方,可是,没有一个人及得上母亲的半分美。
元聿封闭了这段尘事,不再提起,也多年未在梦到这些事了。
记得,先帝册他为太子之时,将他深夜传入含元殿,问他,可还会想起他的母亲。
他说,早已不会。
当时先帝的神情,连他也察不清,是释然,是满意,还是恼他不孝无情。
然而他只是说了实话。
接着,先帝也对他说了实话。
“元聿,你是朕的第七子,身负异国羽蓝的血脉,朕本并不属意你,须知立你为太子,朕将会遭受诸多非议。你从小,朕便没有一时一刻,动过立你为储之念。”
元聿跪在御案之下,面容清冷淡漠,只掠过一丝哂然之色。
皇位在世人看来千般好,可若非为了获得权力以保全所惦念、心疼之人,他对这至高无上的地位,并没有丝毫的贪恋。
厌太子多年自危,防人太甚,终致祸患,是因为他同先帝一样将那个位置看得太过重要。
“元聿,朕也知,就算你不念你的母亲,你心中日日夜夜,也都在恨着朕。确实,朕一直对你不算好。”
“你的太子皇兄,他因为朕重用了你的几个兄弟,破格提拔了你,封你为王,多年来始终心有戚戚,朕也知。朕本想,待他监国满了十年,便将皇位传给他,可惜他却不肯再等。朱雀宫外,他自杀身亡,朕其实也负疚甚深。”
那时,天子龙目深邃,不带一丝情感,朝他叙说着他心中之事。
“朕今日,欲立你为储,就是看中了你的这一点,你不会对皇位生出贪嗔痴念,步了朕,与你太子皇兄的后尘。朕今后,会相信你。”
他从深梦之中挣扎了出来,窗外天色已大亮,鸣鸟啁啾,而他仍然歇在岳弯弯的凤榻上,帘帐轻曳,他的身子由她柔软的臂膀抱着,仿佛在哄着他,令他睡梦之中心安。
她也还未醒来。
元聿舒了口气,自己竟然让她抱着,像哄孩子那般哄着,这场景莫名令他有几分羞耻。
皇后双眸轻阖着,长睫漆黑,似两把沾带了金粉的小扇,扑扇了一下,缓慢地睁开了一线,在见到他的一瞬,她又凑过来了一些,将他抱紧,嘟囔着道:“陛下,好好睡着,弯弯在呢,我一定会保护你的!”
元聿听了脸色顿时发红,他昨夜可是睡梦之中呓语了什么?
他忙小心地将她的臂膀拿开,“朕还有事,要先去了。”
岳弯弯顿也清醒,立时随着他坐了起来,朝外便唤人打水,为陛下更衣。
元聿本想逃之夭夭了,却被皇后给缠住,一时无法脱身。
岳弯弯心中怀疑,元聿昨晚那样子,压根不像是对她放下心防的样子,他定有什么事偷偷藏着,却瞒着她。如今他又慌乱想要离去,她就愈加证实了心底的想法。
元聿无奈之下,见无法阻止小皇后的胡思乱想,也便留下哄了她一会,这才起身离去。
岳弯弯在寝殿里,缩着脚丫躺在圈椅之中,起初还只是一动不动,但,她紧闭的雪眸突然睁开,神色清明,朝外道:“妆成,替我更衣,我要跟上去。”
“诺。”
待妆成替她穿上外衫之后,岳弯弯步出了甘露殿,对要跟上的妆成等人说道:“我随着陛下去,不会有事,莫打草惊蛇了。”
她要来个瓮中捉鳖。岳弯弯眼色愈利。
元聿也不知自己为何,一抬起头,竟踅入了花苑深处,到了一处极其陌生、也极其熟悉的所在,这一带繁华锦簇,长盛不衰,花色潋滟,然而却无人洒扫照料,或者,仅只是有些女侍在外料理些花草,又或者是,因为这里已长久无人,因此这些宫人们也都懈怠了。
他提着步子,走入了这间陌生的院落,长桥卧波,犹如飞虹,这重重角楼掩映之下,随着移步入里,又更换了另一种状貌。在这宫闱深处,还有一处所在,是如此萧索而荒芜的。连他自己也是一定,继而有些讶色。
“陛下!”
身后突然窜出来了一道身影,并唤了一声。
他一惊,回眸,只见岳弯弯鼓着脸蛋,气呼呼地叉腰站在自己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