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云松是个聪明人。
上次,在办公室听江夏提起丁红豆的时候,他就觉得这其中有什么蹊跷,可一时也抓不住重点,现在看到儿子的脸色,再一听他讲的话,心里大概就明白了。
声音略微压低了一些,“你找到红豆的母亲了?就在这个大楼里,那不会是江夏吧?柳书记的媳妇?”
楚南国没说话。
否认也没有用,再说了,他也不愿意当着父亲的面儿撒谎。
楚云松沉默了,在衣兜里掏出了一盒烟,点燃了一根儿,深吸了几口,平定了一下情绪,这才仿佛又想起了儿子一般,把烟盒递到他的面前,“给!”
完全是一种男人对男人的相处方式。
楚南国抬手把烟盒推开了,“我不抽了!答应红豆……戒了!”
楚云松点了点头,绕到了办公桌后,沉稳的坐下了,沉默了很久,才轻轻叹了口气,“南国啊,你虽然有能力问解决问题,也没问我的意见,可我还是想多说两句!”
“……”
“江夏的背景呢,我略微了解一些,知道她是从家政人员出身的,说句不好听的话,当初上位的时候,也用了一些手段的,要不然,凭着老柳的身份,怎么能娶她呢?这说明她心机很深,从另外一个层面讲呢,也说明她贪图富贵的决心!这么多年一直在柳家隐忍着,甚至装作压根儿就没有孩子,我说句不好听的话,可见她是没什么感情的人!”
楚南国有些愤愤不平,“我早知道她禽兽不如,苦日子谁都有过,有些人比她条件还艰难,可人家也没生完孩子就扔啊……”
“你听我说完,人和人不一样,想法行为自然就不一样!别管江夏多么龌龊贪婪吧,她毕竟是丁红豆的亲生母亲,你说我传统也好,说我愚忠也罢,我总认为……咱们不能跟她对着无情无义!如果红豆反过来对付她,那就算原来有理,最后也变没理了,弄不好,也许还会倒转情势,受舆论的谴责!”
楚南国虽然没接话……心里也正是担心这件事。
楚云松望着儿子的脸色,“我理解你的心情,你是心疼媳妇儿,看不得红豆受半点委屈,想为她打抱不平,想把江夏拉下马,可你想过没有?就凭江夏那种阴损的性格,还有她贪图安逸的决心,她怎么会轻易的放弃柳书记这棵大树呢?即便是你揭发她了,她也会用各种手段,甚至自杀,做足一切弱者的样子,到时候舆论就会同情她,别人都会说:当初她抛下孩子是有难处,可以理解,现在后悔了,都要自杀了,孩子还不依不饶,是不懂得孝顺,不知恩情……”
这话确实有道理。
世上就有人喜欢同情弱者……别管这个“弱者”多可怜,多可恨,只要掉两眼泪瓣,或者寻死觅活的要自杀,就总会有人同情他的。
楚南国也是正因为有这个担心,所以才不敢直接出手的。
楚云松接着往下说,“南国,我建议你,再给江夏一次机会,再一再二,不能再三再四,不管她这次做了什么吧,就算看在生红豆的恩情上,咱们都扯平了,以后她如果再敢欺负红豆,我也不饶她,咱们父子俩一起跟她讲理去!”
他是息事宁人的!
目的很简单!
不想儿子年纪轻轻的就树敌得罪人,毕竟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个敌人多道坎儿……这大概是所有家长的苦心吧?
他苦口婆心的劝,“如果你还相信我的判断呢,我以为……江夏不会再闹出什么幺蛾子了,毕竟她也要考虑咱们父子俩的实力,尤其是你现在已经掌握了她的秘密,她为了不泄密,也不会和你对着干的!你别冲动,真要把事情闹大了,她去自杀了,万一真死了,你和红豆这辈子是不是心里都得背个阴影啊?”
抬手在烟灰缸里拧灭了烟蒂,站起身走到儿子的面前,轻轻的捏了捏他的肩,“得饶人处且饶人!你再回去好好想想我的话?嗯?”
楚南国不愿意说的太多,让父亲担心……只能囫囵的点了点头,“我知道了,爸,这事你别管了,我自有分寸!”
“我知道你处理事情很冷静,也很有水平!我相信你的判断!你和红豆现在都应该把心思全部放到事业上,这些陈芝麻乱谷子的事儿……最好就先别提了!”
也没再磨叽!
适时的停下不说了,“南国,我一会儿还有一个会,就不陪你了,你先回家吧!”
就这样把儿子送出了办公室。
然而……
别看他劝儿子的时候很是淡定镇静,可心里也为丁红豆抱不平,甚至鄙夷江夏。
下班的时候,一个没忍住,就跑到丁文山那儿去了……想找个好朋友谈一谈,舒缓一下郁闷的情绪。
提着一瓶五粮液,买了三个下酒小菜,这就到了杜一珍的病房。
丁文山正给媳妇儿按摩呢,一看他进来了,笑眯眯的站起了身,“哟,来啦?”
再一看他手里的酒瓶子,“怎么?想跟我喝两盅,这是有喜事儿啊,还是闹心呢?”
楚云松浅浅一笑,“你说呢?”
进了病房。
在外边的茶几上,把装小菜的饭盒打开了,里面是一个炝拌猪耳朵,一个凉拌皮冻,还有糖醋花生米。
丁文山在他背后眯着眼睛笑,“要我说呀,我当然说是有喜事儿了,云松,你不会是找到媳妇儿了吧?我祝你老树逢新春!”
过命交情的老哥俩,当然什么玩笑都开了。
楚云松回头白了他一眼,“我一天忙的脚打后脑勺,上哪找媳妇去?”
随手抓过了两个水杯,往茶几上一放,“你别管为什么了,咱俩就喝两杯!”
丁文山一瞄他的脸色,“我看明白了,你这是有闹心事儿?咋的了?先说出来再喝酒,喝酒总要喝明白了呀!”
“我没有闹心事儿!我就是下班早了,没地方去,家里空空的也没有人,想着上你这儿来聊几句天儿!”
楚云松边说着话,边打开了瓶酒盖,把面前的两个水杯都斟满了。
丁文山赶忙伸手拦住了他,“你身体不好啊,你可不能这么喝!”
直接空嘴儿就干了半杯白酒,熟不拘礼的把这杯子往楚云松面前一放,“你就喝这么多吧!”
楚云松也没嫌弃他!
以前,在大西北下放的时候,条件艰苦,两个人就是这么共有一个搪瓷缸子喝酒的。
丁文山大大咧咧的坐在沙发上,向着楚云松一挑下巴,“咋的了?工作上不顺心哪?”
“没有!”
“没有?那就是家庭上不顺心呗,跟谁呀?跟北月还是跟南国呀!”
“都没有!”楚云松伸手用两根手指夹了块猪耳朵,直接往水里一扔,大嚼了起来,“我好着呢!”
好着呢?
丁文山跟他相处久了,了解他的脾气……面子上看着温文尔雅,实际骨子里愤世嫉俗,说直白了,就是带着一种文人的傲气,平白无故的沉着脸,肯定是有事儿的,单位上的事儿,又没必要带到这儿来讲。
丁文山眼珠一转,“你姑娘儿子都好着呢,还有啥事儿啊?家里一共就这么几口人?难不成是因为红豆?”
楚云松没争辩,只轻轻的叹了口气,“我有时候就是挺感慨的,红豆这孩子……命咋这么苦呢?有个妈?还不如没有的强!”
停下不说了。
点上了根烟,闷闷的抽了起来。
丁文山大概听出些端倪了,可对方不继续了……他也没激进,而是不动声色的一笑,端起了面前的酒杯,“云松,来,咱哥俩喝两口?”
他了解楚云松的酒量浅……
果不其然!
两口酒下肚,楚云松的脸颊就红了。
丁文山看是漫不经心的,“实际上啊,你说红豆命苦?这话也挺对!生下来父亲就去世了,奶奶也失踪了,妈呢?把她一扔,我又远在大西北,这孩子确实吃了不少苦啊!”
楚云松忍不住点了点头,“就是啊,你们都是身不由己,我就说她那个妈……还叫不叫个人?自己生个孩子不养,反倒尽心尽力的给人家养孩子?”
他又停下不说了……原本也只是来发发牢骚,没想说出江夏的身份,更没想在丁文山面前横生枝节。
丁文山也明白他的心情……知道直接问,肯定是问不出答案的,所以就以退为进的耸了耸肩,“我对那个女人没兴趣,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咱们管不着!只要她不危害咱们家红豆,她想给谁养孩子,她就养去,我懒得瞧她!”
“就是呀,我原本也这么想,咱们懒得理她,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楚云松有点儿酒意上头,干脆冲口而出,“可她显然是不干人事儿,连南国都看不过去了……”
“她干什么了?”
“……”
楚云松又不说话了,耷拉着脑袋,像个赌气的孩子似的,闷坐在沙发里。
丁文山皱了皱眉,端起了酒杯,“行了,咱不说她,云松,咱俩再喝两口?”
心里暗自决定……即便今晚是把对方灌醉了,也必须从楚云松的嘴里,掏出实情不可。
又喝了两口酒。
楚云松的面颊像是一朵晚霞里的红云,说话的舌头也稍微有点大,“命苦啊,红豆命苦啊,摊上个狼心狗肺的妈!”
翻来覆去就说这两句。
丁文山坐到了他身边,一只胳膊搭在了他的肩上,“云松,这话你就在我面前说说啊,别跟南国讲,他年轻气盛,又心疼媳妇儿,万一……这小辈和长辈对着干,无论是什么理由,总有人看不惯的,对他的影响不好!”
楚云松使劲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么劝南国的!尤其江夏还有些心机和地位,也善于掌控舆论……”
他仿佛意识到自己失言了。
马上住了嘴,飞快的一瞧丁文山,只见丁文山正低头夹糖醋花生米呢,好像压根也没听到他这句话。
楚云松抬手使劲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我还是别喝了,酒有点上头了……”
“不喝拉倒!”丁文山笑眯眯的也不多劝,“我看你今天就不正常,就凭你那小酒量,还敢来跟我喝酒?说话也是吞吞吐吐的?心情不好?必定喝多!赶紧的,回家吧!”
起身把微醺的楚云松送到楼下,交到了司机的手里。
楚云松上了车,隔着车窗,使劲挥了挥手,“文山兄,你好好照顾嫂子!让她快点醒!”
丁文山苦笑了一声,“我看你是真喝多了,我不想要素馨早点醒?她得听我的呀?”
眼睁睁地瞧着楚云松的汽车绝尘而去。
丁文山这才敛住了脸上的笑容,站在医院的台阶上沉吟了片刻,转身到了收发室,借了公用电话。
拨通了号码,声音压得沉硬,“豹子,是我!你立刻去查查……江夏是谁?还有,给我准备几个手脚利落的兄弟,过两天我要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