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京城来了位绝世神医,据说有起死回生的医术。
他门前日日常客不断,有本事的人也总有些怪癖,常京人不到三日便通晓了这位神医的规矩,谁要看病,先压三两金子,三两金子可不是个小数目,但经他手的患者十之七八都能治愈,剩下二三都是必死的命数,疾病入骨,没有法子可治,只能微微缓解。
他本人也姓金,故此,人们换他金三大夫。
他只管治病,其余杂事皆不放在眼中,王权富贵于他也不甚在意,来者无论是谁,只要能拿出三金,他就会为他诊治,所有人都得遵守秩序,谁排号在前,谁就能先一步诊治。
他的名声响当当,向他求医的人上至皇亲贵族,下至平常百姓,在他眼里不分尊卑。
哪里有热闹,景瑜就往哪里钻,当然,她也带了小心思,要是这位神医当真厉害,将他请回去为将要临盆的姐姐把把脉像也未尝不可。
她一到草暮堂,就瞧见这里三层外三成的人群,看来这位金三大夫生意不错。
不过听着身边人的话,她听出了金三大夫的麻烦。
吏部侍郎印颜书的儿子带着一群家丁包围了金三先生的诊院,非要把他请回去为印颜书开药,这里谁人不晓得金三大夫从来只在草暮堂坐诊,没有人能使唤他来来去去,要是他不愿意,大邹皇帝上官直下口召也召不去他。
看了一会儿热闹,景瑜手持纸扇拨开人群。
果然是他,那个在三七酒楼救了德安公主一命的男人。
他依旧长纱覆面,斗笠罩头。
庐山真面目不显现,景瑜心里略有焦急。
“印兄别来无恙。”
印安鉴不知是谁,等到景瑜一露脸,他恍然认出眼前的人物。
笑着作揖,“景兄可安好?”
常京城公子圈无人不知景瑜的小霸王的名号。
当今大邹嫡公主是她闺中密友,一手遮天的武怀王是她姐夫,她祖父乃开国将军景宋,父亲是镇国将军景道成,阿姐是武怀王正妃秋执夫人景琼,景府男儿众多,却唯有两个女孩,一个已经嫁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武怀王,另一个就是她,不爱红妆爱金甲,到哪里人人都唤她景小公子,明明是娇俏美人,却没有一人敢叫她景小姐,上一个不知好歹的米庄老板唤她一声景三小姐,就被她手下打掉三颗牙齿,满口鲜血。
“我最近不甚安好。”景瑜玩弄扇把的玉坠说。
“哦,哪里不好,可请了宫里的御医诊断?”
“御医没看出好歹,想是终日为那些个嫔妃良人美人治一些小病,也没了什么大本事瞧我的病。”
“那——金三大夫医术高超,您先让他看看?”
“都排着队呢,我哪有那个脸面插队!”景瑜玩味地看着一言不发的金三大夫。
她说得很明白了,她都不敢扰了这里的秩序,他印安鉴小小一个纨绔公子谁借给他胆子。
印安鉴怯怯告退,说是改日请其父上门诊治。
景瑜拦住他的路,“你看看,门外都是因为你乱了规矩,才让他们等了良久。”
他咬牙握拳,迫于景瑜的强威只好低头道歉,“金三大夫,今日对不住。”
“哎,门外那些人你还没给个说法。”景瑜又说。
他眼圈泛红,像是一只发了怒的猎犬,“今日我印安鉴对不住大伙,还请各位不要见过,家父久病不愈,为人子实在难以心安才不得已坏了金三大夫的规矩。”
景瑜满意了,点点头放他离开。
他又开始为人们诊治。
天色渐渐昏暗,一个抱着孩子的老妇慌慌张张走进草暮堂。
扑腾一声跪倒,“还请神医救救我的孙子。”
她嘴上请他救人,怀里却掏不出一两银子,只好一个接一个磕头,希望他可怜可怜孩子。
他仍旧写一张药方,像是一个聋子也像一个哑巴。
景瑜看不过眼,“啧啧啧,金三大夫心真硬啊!”
他侧头扫视,景瑜被她一看,心里直发毛,一个医者,眼神这样冷酷。
“你还要在我这里赖多久?”
景瑜抿嘴不语。
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看他给人治病,她就挪不开眼了,即使看不见他的脸,听到他吩咐小厮抓药的声音她也舍不得错过。
聂儿摇头,十六岁的少女,情窦初开,旁观者看得最清楚,只可惜,她这个傻丫头不知道这个人就是在战场上杀得昏天黑地的后魏小将锦钰,他那时戴上面具,她认不出,如今他带着面纱,她依然认不出。
老妇请他开开善心救人,他只当做没有听见。
“我给她拿钱,你给她治病。”景瑜说。
说着,她拿出三两金子往桌上一拍。
他剜她一眼,不再说什么,让那老妇把孩子抱过来。
一炷香的功夫,老妇抱起孩子拿了药便离开了草暮堂。
锦钰把那三两金子重新还给她。
“你不是说你的规矩不能破吗?”
“没破,我收了这三两金子。”
“那你为什么还给我?”
“我不是还你,我只是拿三两金子买个清净,天色渐晚,还请景小姐打道回府。”
他认出了她的身份,她是三七酒楼上扔扇子给他让他去景府领赏的人,她是战场上身手矫健的大邹士兵,她还是,一个胡作非为的景家小姐。
“你——”
聂儿看到她脸上一闪而过的尴尬羞涩。
“我?”
“我装男人装得不像吗?”
“不像。”他头也不抬。
“我这里不留人过夜,但要是景三小姐想,留下也不是不可以。”
景瑜被他弄了个大红脸,悻悻离去。
她刚走没有多久,一群手持木棒的凶恶之徒破门而进,不用脑子想也知道这是谁派来的人。
景瑜跑到半路,忽然想起她还没有感谢他上次救命之恩,德安能获救多亏了他鼎力相救。
她一踏进院子远远就见到院子里一片混乱,几个帮忙的伙计一身是伤仍旧挡在他面前保护他,他也多亏这群忠心的手下护卫才能一发不伤。
不过看样子,他们挡不住多久。
景瑜自他们背后走出,“你们是印家的人?”
几个蒙面恶汉威胁道:“多管闲事,叫你今天死在这里。”
“哈哈哈……”景瑜大笑。
“等会儿,我先笑一会儿。”
“你们知道我是谁?当今天下没人敢叫我死在这里,算你们胆子大。”
“上!”蒙面人一声令下,队伍分成两边,一波人朝锦钰进攻,一波人拦住景瑜。
锦钰静静站在院中,今晚月色皎洁,可惜了这些闲人阻了他赏月。
身前一个闷棒闪过,他不躲不闪,一个不懂武功的人躲闪没有那么快,他索性就一动不动。
景瑜忽然一把抓住棍棒,“找死!”
一脚将那人踹出几米远。
“没事吧?”景瑜挡在他身前保护他。
“嗯。”
“躲在我身后,不要乱走。”
锦钰噗嗤一笑。
“笑什么?”景瑜挥拳把另外一个恶徒放倒。
“我从未见过比你还凶悍的女子。”
“这要是夸奖,我就收下。”景瑜一手扯着他的手腕,一手握拳挡下他们的攻击。
“你觉得是,那就是吧。”他观察她的招数身法。
区区几个小贼不在话下,景瑜几下解决了他们。
对地上躺下的几个伙计说:“你们,叫人去找官差抓人,你们,把地上那边躺的都拿绳索缚住。”
她竟然没发现手里还握了一个男子的手。
“可以放手了吗?”
景瑜反应过来,忽的把手一送。
他手上的温暖霎时间消失不见,不留余温。
“失礼了。”景瑜说。
“我还要多谢你,帮我一场。”
“这些人应该是印安鉴那个王八蛋派来的狗腿子,回去我非得好好教训他一顿。”
他皱眉不满,没见过骂人这样凶的女子。
“你走了,为何还回来?”
景瑜拍拍头说:“对了,我忘了谢谢你。”
“谢我什么?”
“你救了德——救了我的朋友,就在三七酒楼那里,记得吗?”
“小事一桩,不足挂齿。”
“我们景家有仇必报,有恩比偿,你要什么说罢。”
他整理长纱道:“没有什么是我想要的,你不必非得偿还恩情。”
“不行啊,我们家训如此。”景瑜伸手挡住他的路。
她一伸手锦钰方才看见她手背上擦伤一片,估计是刚才那一场恶战留下的伤口,换做普通女子,早就娇滴滴地哭喊疼痛,她倒好,像是什么都没发生。
“你跟我来。”
“嗯?”景瑜虽然疑问,但还是乖乖跟他走。
他拿出伤药为她擦拭,景瑜低头一看才发现她受了伤,“哎,这是什么时候伤的?”
“你自己受了伤都不知道可真是‘聪慧机警’。”
“这一点小伤比起我在战场上——”
“你一个女孩子家家,去打仗的地方干什么?”
“谁说打仗就是男人的事,我照样——嘶——你轻一点!”
他狠狠摊开药粉,揉抚红肿的伤口。
“刚才不是说是小伤,现在怎么又怕痛?”
“谁怕痛,小姑娘才怕这怕那。”
“你不是小姑娘?”
“我告诉你,我以后要做将军。”
锦钰低头暗笑,“那我以后和那些人一样,都不能叫你景三小姐是吗?”
“是啊,叫我景小公子。”景瑜得意地仰起头。
聂儿忧心忡忡,希望事情不要朝她猜测的方向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