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们当即就是一阵欢呼。
这是他们这样的穷苦百姓第一次战胜了高贵的官员!
他们身份卑微,从来都是被如高典史这样的人踩进泥里践踏的,他们从前甚至不敢在高典史面前抬起头来说话,恨不能将自己缩成一小团来躲避麻烦。
然而今日,他们上千人的愤怒让高典史这样跋扈的人都产生了退却,能让知府大人都发话放人。原来他们这些尘埃一样的人只要团结在一起,就也能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世界里找到尊严,达成自己想要实现的目的。
百姓们欢呼着,雀跃着,仿佛对方答应交出钱贵,便已达成了一个重要的里程碑。
高典史看着这群人如此雀跃,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而高府中的家人仆婢们,听着外头的怒骂声时高时低,最后变成了欢呼,也都暗暗的松了一口气。
如果让这群暴民闯进高府,他们这些人恐怕都不能活命了!
就在众人欢呼之时,人群之中忽然有人道:“不对啊,高典史,我们是要你放了所有的善心人!你不是抓了陆大善人吗!你是不是还抓了一位做善事的夫人,就因为人家给你打点的银子不够多?”
高典史原本正在得意的笑着,闻言笑容当即一僵。
他不是想不到这一层,只是一直太过于自信,才会迷了眼。
她之前一直没有去在意众人口中说的这个“做善事的夫人”,就算杨知府找了他,并且训诫了一番,高典史也没有太当一回事,至少心中没有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有过特别明确的认知。
可是现在,看着聚集在他府门前,差点将他吓的魂都飞了的场面,他忽然意识到,或许今日的暴动,并不是单纯的因为他为了给儿子报仇而抓了钱贵。
那位夫人,或许才是真正引起所有事情的罪魁祸首!
高典史的脸色漆黑,意识到自己卷入了天大的麻烦中,或许就算放了那位夫人,若有人想要给她报仇,自己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高典史的额头开始浸出细细的汗珠,他不知道,那位夫人到底是什么身份!他甚至有些弄不清,吩咐他做这件事的是不是镇南王本人。
因为在他有生之年,如这种随意抓个人关起来卖给人人情的事他早就已经不知道做过了多少。这一次得到重金和请求,他也有意拉近关系,如此一举两得,高典史自然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
现在听着越来越多的人停止了欢呼,又开始逼着他放了那位做善事的夫人和一个什么陆大善人,高典史真的惊醒了。
“我没抓什么陆大善人!”高典史面红耳赤的拔高了声音,“那个陆大善人不肯出来,莫不是因为被你们这群穷鬼给吃怕了!人家又不是你们的什么人,也不是非要做这等事不可。你们吃一次两次的就罢了,怎么还吃上瘾了?难道人家好心施了一次粥,救了你们一次性命,就要养活你们的下半辈子吗!怎么当初钱贵落网时,没见你们这么愤怒的来救人?”
高典史越骂越是气愤,在他眼里,这些人都是既粗鲁又没用的废物,吃救济都能吃上瘾,只要有人给口吃的就不想劳作的家伙。
那些距离近一些,听得清高典史的话,又被说中了自己现状的难民们都有些挂不住脸。
因为他们的确对做善事的大善人产生了依赖,而且刚开始钱大善人被当着他们的面抓走之后,他们为了自保,为了能继续有饭吃,也没有为了钱大善人出头,而是选择留下吃陆大善人施的粥。
如今他们怒急的来找高典史算账,是因为有人说陆大善人也被抓了。
如果这个时候再有一个人来施粥呢?
有很多难民,想来都会选择继续吃粥,也不会现在这样大胆的聚集在高典史家门前,逼迫着高典史放人了。
有不少难民都羞愧的低下了头。高典史的话说的对,他们的确是自私到了极限,两位大善人给他们吃饭用的都是自己荷包里的真金白银,可他们呢?根本就没有回馈给两位大善人等同的回报。
秦宜宁在人后听着高典史说的话,不由得再度感慨高典史口灿莲花的能力。看来他能做上一方典史官,的确也是有几把刷子的。
秦宜宁看向惊蛰。惊蛰立即会意,看向了人群中的另外一处。
这时候就有人高声骂道:“你少强词夺理了!我们这些难民没饭吃,也没见你当官的管一管?难道我们希望自己没饭吃,希望自己无家可归吗?我们都是踏踏实实的农民,都不是吃白饭的人!可是天灾人祸,我们偏偏失去了家园,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土地!
“陆大善人和钱大善人的恩情,我们自然要报答,但是我们报恩不报恩,与你高典史抓人不抓人有什么相干?就算我们做的不对,我们白吃白喝了钱大善人和陆大善人的,又没有立即就报答的能力,难道你姓高的随便抓人的事就不存在了吗!
“你少在这里往我们身上泼脏水了!你是个黑了心肝的,我们若是不堪,你就比我们这些穷苦人还不堪!”
“对!骂得好!”
“兄弟说的对,高典史就是个败类!”
人群再度沸腾,谁都不想承认自己是人渣,何况大家的心里都委屈的很,他们流离失所,还不是因为那些当官做的不好,害了他们?
这时候当官的反而来指责他们,简直是荒唐!
高典史拧着眉头,这一次越发的肯定如今的情况必然是有人指使了。可恶的是他怎么早没看透,就连杨知府的责骂都没能让他看透!
正纠结愤怒时,人群后忽然传来一阵惊呼。
众人回头看去,只见先前冲到衙门口的那群难民们纷纷向着两侧让开,两名差役,正一左一右的夹着一个衣衫褴褛满身血污的高壮男子出来。
那男子发髻凌乱,身上到处都是鞭痕,低垂着头,失去意识的任由人一左一右夹着他向前走,双脚在地上拖行着,留下了一道道蜿蜒的血污。
难民们离着远的看不清发生了什么。可离着近的那些,却能认得出这个遍体鳞伤的人,正是给他们吃饱穿暖的钱大善人。
好端端的一个汉子,头些日子还生龙活虎的,还每天一大早就来粥厂亲自帮忙熬粥盛饭,甚至还帮忙扛粮食,如今却被折磨成这幅样子。
距离近的那些难民早已经哇的一声嚎哭起来,甚至有情绪激动的人冲上前去恶狠狠的拉扯两旁的官差,尖叫咒骂:“你们为什么打人!为什么这么对钱大善人!”
“你们这群狗官!放着坏人盗匪不抓,偏偏折磨钱大善人,你们都不得好死!”
两名差役本来就是听了吩咐,硬着头皮将钱大善人给带出来的,如今被成群的百姓们围攻,心里早已不耐烦,都忙着赶苍蝇似的挥舞着手臂。
好容易将人带到了高典史面前,周围的百姓们早已经炸了锅,他们顾不上,将钱贵丢在了地上。
方才在大牢里,这位中气十足的要酒肉吃,还将里头一个专门拐卖幼童导致数十个孩童惨死的黑心人牙子的祖宗十八代女性都给问候了一遍,更是将人的门牙都打掉了。
谁知一出了大牢,离开衙门院落,这位忽然就像是失去水分的狗尾巴草,一下就耷拉下来了。
现在更是装成一条死鱼,瘫在地上不肯动弹。
高典史心疼儿子,不想一下子弄死这个踢伤他儿子的家伙,所以留着他在牢房里慢慢折磨,什么鞭刑,针刑,老虎凳,各种刑具都要让他尝个遍,最后才是要同样废了他的下半身,一寸寸打断他腿上的骨头,让他在牢房里生蛆,就是死不掉。
高典史觉得,一个痛快的死法,那根本就是对钱贵的仁慈。
可他想的一溜折磨办法还没来得及用,百姓们就闹起来了!
昨天抽了这人几十鞭子,他梗着脖子硬汉的很,现在在这些百姓面前却倒在地上装死,高典史怎么可能不生气?
“起来,别在这装蒜!”高典史用脚尖去扒拉躺地上不动的人。
可这看在百姓们眼中,高典史这就是在当众羞辱折磨人!
“人都已经这样了,你还不肯放过!你怎么这么狠的心啊!”
“还有陆大善人呢?你怎么不放人!”
……
大家的怒吼声已经攀升到极限,每个人的愤怒都只能借由大吼来发泄,每个人都吼的喉咙干涩,几乎要发不出声音。
在静谧的冬天,在衙门和富户们聚集之处,就算一个人大吼一声都会惊扰了四邻的宁静,何况是上千人同时怒吼?
高典史被震的耳膜生疼,如果说刚开始这群人聚集在高家门前就已经让他心惊胆战,如今所有人针对他而来的蓬勃怒气,就是山崩海啸一般的冲击,直让人惊恐的完全不知如何是好了!
“我没有抓姓陆的!我不知道他在哪!还有这个人,他是装的,他没有生命危险!”
“放你娘的狗臭屁!如果没事,钱大善人怎么倒地不起了!”
“你还有没有人味儿了!”
“放人!放人!”
“他不放人,我们自己去救!钱大善人都这样了,陆大善人和之前那位做好事的老夫人估计也没个好下场了!”
“我们去救人,我们不是吃白饭的孬种!”
百姓们嘶吼着,如同汹涌奔腾的洪水,疯狂的向着衙门的方向涌去。
人潮拥挤之中,就连一直呆在角落的秦宜宁等人,都被挤的犹如颠簸在风浪之中的小舟。
秦宜宁身边的人努力的护着她的安全,也是一个个被挤的站都站不稳。
秦宜宁努力稳住自己的身形,低声道:“时机成熟。”回头低声吩咐惊蛰和廖知秉:“靠你们了。”
“是,王妃放心,咱们一定趁乱将老盟主救出来!”
惊蛰和廖知秉一同潜入了人群,带着一众人随着人潮直奔向着他们事先踩点计划好的方向。
然而就在这时,大地上忽然传来一阵震动,同时还有整齐划一的马蹄声缓缓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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