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此时没有追兵,秦宜宁再次拿出小药包来。
不论青年到底有什么过去,他的事中又透着多少疑点,眼下他们都要活下去才是。
秦宜宁比划着他的伤口,压低声音以气音低声道:“这是伤药,你受了伤,流了太多的血,必须立即止血才行。”
如此说了两遍,青年从一脸疑惑变作了然。
他并未点头答应,而是抓住了秦宜宁的手腕,起身继续走。
他的脚步已经踉跄,却依旧不肯减缓速度。抓着她的手依旧很紧,也不肯放松自己那把竹刀。
此人如此倔强,偏又听不见,秦宜宁想劝说几句都不能,只能无奈的跟上他的脚步。夜晚的树林透不过半丝月光,秦宜宁走的踉踉跄跄,二人才走出不远,很快山脚下就又传来一阵脚步声。
秦宜宁心头一凛,紧张的手心开始冒汗。
如今确定跟在青年身边无碍,可丹福县的百姓却在追杀他们这件事上表现出非凡的韧性。
这也很容易理解,丹福县八成人口都来自于三个大家族,今日去衙门门前闹事的人必定也是这三个家族的人最多,青年一路砍杀出来,杀掉的人也大部分是这三个大宗族的。
他们激起了这些人的仇恨,加之这里的百姓又藐视王法,将宗族规矩看的更加重要。
秦宜宁已经可以预见,他们必定会被一路追杀下去,这三个大家族的人是与他们不死不休的!
他们一路逃,逃不掉了青年就要正面迎上那些追赶之人。那些人又都不是青年的对手,青年岂不是越杀越多,这仇恨也就越来越大?
秦宜宁气喘吁吁的跑着,无奈的道:“你不能再杀人了,真的不能再杀人了。”
可秦宜宁自己也知道,青年是听不见的。
他也根本毫无反应,就只带秦宜宁穿过树林,往越发偏僻的位置跑去。
此时的丹福县县衙门前,百姓们比最初还要增加了不少人。震天的吵嚷声夹杂着悲痛的嚎哭声刺的人耳膜生疼。
“我们不过是来找忠顺亲王写个保证书,怎么就要遭如此毒手!”
“你们凭什么杀了我儿,还我儿命来啊!”
……
逄枭没有动手杀人,可青年带着秦宜宁可是杀出一条血路逃离的,他出手狠辣,毫无顾忌,杀人就与砍瓜切菜无甚差别,是以死去的百姓尸体也很少有完整的。
虽然这里百姓迂腐顽固,但他们也都是寻常人,哪里见过这般血溅当场的?就连旁人看见,都要忍不住胆寒的退避三舍,得知自家子弟出了事来收尸的那些,有那承受能力弱一些的,早就已经被残破不全的尸首吓晕过去了。
逄枭此时怒气已在狂躁的边缘。
秦宜宁被人带走了,虽然谢岳与徐渭之都说秦宜宁不会有事,可逄枭哪里能不心焦?
偏生这些百姓还一个个不停的质问,将此处围的水泄不通,人还越来越多。
在他的眼皮底下出了事,若他不表态,即便不是他命人杀害百姓,最后的屎盆子也要扣在他的头上。
逄枭必须要保护自己的名声,因为他的名声直接涉及到他与秦宜宁事情的成败,一旦失败,所有与他亲近的人都要陪葬。
正是因为逄枭知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他才不得不忍耐,可是他的宜姐儿不见了!偏生现在他的人现在都被困在这人海之中。
“王爷,您冷静。”徐渭之满脑门子都是汗,“本县人太多了,随便征民夫装订都能三千四千的来,更不要说寻常百姓家了,如今闹出这件事,您可要想想办法,千万不要冲动。”
徐渭之说的隐晦,但逄枭立即就明白了。
“诸位安静,本王方才险些被行刺,王妃还被掳走了。这件事本王必定要查个水落石出。你等已聚众于福衙门前闹了半夜,本王没有立即将你等抓了,是看在你们也是无辜百姓被人蛊惑牵连的份儿上。还请诸位乡亲理智一些,仔细想一想,你们这样闹事与谋逆有何区别?你们谋逆对抗朝廷,难道真的打算搭上全家吗?”
“你少威胁我们!我们这么多人呢,怕什么!”
“对,咱们不用怕!”
人群中有人附和,更有人高声道:“你今日若不给我们写下保证书,往后要是还在外面丹福县征用民夫,我们就不散!我们不能眼看着自己的子孙去死!”
“那是圣旨!本王不是下达命令之人,哪里有什么签保证书的资格?你等若不满,若不怕抗旨不尊之罪,你们尽可以去京城请圣上给你们签保证书!本王只是臣子,做事只听圣上安排,写保证书这类事,你们当真找错人了!”
“就是啊!”徐渭之也扯着嗓子大声道,“诸位乡亲,乡亲们!听老朽一句劝,大家伙儿在此处闹事,根本一点作用都没有。”
汤秀也阴沉着脸,沉声充起了恶人,“你们若再吵嚷,本将就先将你们都砍了!如此谋逆之人,莫说杀一个,全杀了又能怎样!”
汤秀话音刚落,精虎卫们便将刀举了起来。先前他们只能用刀鞘,现在雪亮的银刃在月光下闪闪发着寒光,看的百姓们心生恐惧,吵嚷声也若了一些。
有那主事的百姓见逄枭一直不肯松口,便知忠顺亲王并不是个好对付的角色,掩藏在人群之中的几个人一商议,便打定了主意。
“这里咱们也要守着,今日必定要让忠顺亲王写保证书,但那狼崽子也必须得死,咱们得为死去的一百多号报仇!”
“既然如此,那便兵分两路,衙门门前的人留下一小部分,余下的都去抓那狼崽子!”
有了带头的人出主意,其余人也都有了主心骨,包围县衙的人群虽然还不打算离开,但是靠近包围圈外部的那些已经开始商议着要去堵截“狼崽子”。
同一时间,秦宜宁已经被青年拉着跑出了树林。
原来树林的另一边,是一个村落。这里没有城中那般集中的建筑,主要街道也就两条。显然是丹福县下属的村落。
远处看去,村落中一片漆黑,但还有一日便是七月半,天空中明月高悬能够将村子的轮廓看个清楚。
青年此时脚步已越发虚浮,抓着秦宜宁手腕的力道也有些放松了。
秦宜宁跑的气喘吁吁,呼吸之间全是青年身上的血腥气。
方才他们逃出林子时,又遇上了一伙堵截他们的百姓。
秦宜宁不想让青年再杀人,刚开口想晓之以情动之以理,青年却护着她,将竹刀舞的银光闪烁。
他的手法快,也狠,看得多了,秦宜宁发现他与穆静湖的武艺还不同。
穆静湖身法飘逸,即便被人围攻也尽量片叶不沾身。
可眼下这青年却是完全不顾及自己伤不伤,提着刀便正面迎击,能抵挡就用刀抵挡,若不能,他便会避开要害,以少一些的流血,换来对方性命。可以说他一直是在“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如此狠的人,对敌人狠,对自己更狠,就像从前她见过的那些野兽,为了活下去的机会,它们会彼此撕咬,即便伤痕累累也在所不惜。
秦宜宁看着青年的背影,月色下,他深蓝色的短褐上全是凌乱的口子,布条裹着血腥气随着他们的奔跑飞舞。
秦宜宁担忧不已。
一个人能有多少血?这样流法子,什么人能经受得住?
好容易来到了村子中,秦宜宁的腿已经酸痛不已,小腿都快累的抽筋了。
青年却依旧不放慢脚步,身形踉跄,跛着一只脚奋力的拉着她跑。
他们二人在黑暗中,躲藏方便一些。
可他们身后的追兵,却一点都不在意的举着火把和灯笼。
秦宜宁的耳力听不见追兵的说话声和脚步声,但逃跑时频频回头,却将身后已经在靠近村落的灯光看的十分清楚。
“又追来了。”秦宜宁喘着粗气自言自语。
青年抿唇回头,显然也看到了那靠近村子的灯光。
他拽着秦宜宁四处寻找能够躲避之处。奈何这村子结构太简单,又是夜里,所有人家都家门紧闭。
好容易又往前跑了一段,青年拉着秦宜宁跑过一家富裕人家的门前,将她推向那户人家大门外石狮子与墙角处的阴影里。
他按着秦宜宁的肩膀,将她往阴影里藏。
秦宜宁知道,他是想将她藏起来,自己在去引开追杀他们的百姓。
秦宜宁摇着头,“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青年自然是不做回应,缓慢的撑着竹竿起身,就要迎敌而上。
秦宜宁担忧的站起身:“你这样下去会死的,你回来!”
她的话音方落,却见那青年踉跄着走了几步,忽然就往前趴去。
秦宜宁大惊失色,快步跑到他跟前,轻轻地推他的肩膀,碰触到的是一片温热。
“你怎么样?你可别死了啊!”
那么多的伤口,那样多的血,秦宜宁觉得他能够坚持到现在才倒下已经是奇迹,眼见着他们来路上,灯光组成的一队人蜿蜒而来。
她心里有些惊慌,却也知道这时候若是丢下青年,待会儿那些百姓来了,必定会直接剐了青年。
这人是为了救她才惹上了这样麻烦,秦宜宁做不出那样的事来。
罢了,反正她是王妃,那些百姓也不至于直接杀了她吧?
思及此处,秦宜宁咬牙撕碎裙摆,帮青年包扎,以免他血流太多而丧命。
而追兵也正在靠近村落,眼看着就要抓住他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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