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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蕴昭:……
  “师兄你一定在开玩笑吧?!”
  卫枕流但笑不语。
  等队伍总算排到她了,谢蕴昭就精神一振,迫不及待地奔向大门,又停下来对师兄挥挥手,假装潇洒地说:“师兄再见!师兄快去忙自己的事吧,不要耽误你修炼了!”
  师兄微笑着,仿佛完全没听懂她的言下之意,温温和和地回答:“师妹好生修炼,六日后我便来接师妹回天枢。如果平时有什么疑问,到时都可与我说。”
  ……好吧。她只能希望,师兄是真的不记得那天晚上的事,或者就算记得,看在他们交情的份上,也不打算把她当个血浆袋吃掉。
  *
  在门口勾了名字,踏进高高的门槛,面前是一面青灰色的照壁。墙面用颜色不一的鹅卵石拼出一个笔画飘逸的“道”字。
  绕过照壁,就是一个小小的院落,两侧是狭窄的走廊,墙上是笔迹不一、疏密错落的文字。有黄衫弟子沿着走廊缓步而行,细细看着一幅幅墨宝。
  院落尽头,是又一道大门,门口立着一座白玉石碑,右边抬头是“启明规训”,接着便是密密麻麻的金色小字。
  上方一道牌匾:道法自然。左右挂着对联,右边是“天地万物,以无为本”,左边是“红尘百态,作假成真”。
  绕过石碑来到门后,就能看见石碑背面也刻有字。有白衣弟子端坐在蒲团上,专心致志地看着碑文,对外界风吹叶落、人来人往都毫无所动。
  这是在做什么?
  “他们在悟道。”
  她猛地回过头。
  展现在眼前的是一条幽寂蜿蜒的小路。有青竹萧萧,野花岩石,青石板的缝隙里有几粒野草的种子发了芽。
  和她说话的是道路中间的一名青年。他披散长发,身着雾灰色道袍,披一件鹤氅,正坐在青石板路中间,支着小火炉煮一壶茶。
  “传说启明学堂的碑文是后山的老祖亲手刻下的,人人便觉得其中必然蕴含了最深奥的道理,只要持之以恒地感悟,就能体悟大道。”
  青年用羽扇扇着炉火;风送来阵阵茶香,里面还有香料的味道。
  “但事实上,那块碑是老东西当年随手捡回来的,只在开头添了‘启明规训’四个字,就堂而皇之地摆在那儿。你说,年年岁岁下来,那老东西坑了多少代弟子?”
  他在清风和茶香中戏谑一笑,提起茶壶倒了两碗茶。
  这优雅从容的姿态和微笑,都令谢蕴昭感到了些许熟悉。
  “您是师兄的师父吗?”她问。
  “是,也不是。”青年抬起眼,露出一双淡青色的眼睛。这双眼睛如此深邃,仿佛有无数奇异的符文在其中回旋衍化,渐渐令人头晕目眩,几乎要迷失在无穷无尽的奥秘之中。
  “阿昭,来。”他说,“师叔请你喝茶。”
  谢蕴昭移开目光,走过去,在火炉另一边坐好。其中一碗煎茶飘来她面前,清亮的茶汤散发着袅袅热气,表面晃动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她捧起茶碗,触手却是一片沁凉,甚至让她打了个寒颤。
  “师叔,冒昧问一下,我喝了会有什么后果吗?”她问。
  青年啜了一口茶汤,语气轻快地说:“自然是灵力爆体而亡。”
  谢蕴昭嘴角抽抽:“谢谢师叔,那我还是不喝了。”
  青年笑笑,忽然问:“你朝食吃了什么?”
  “炒豆芽和枸杞糖粥。”
  “昨日呢?”
  “酥油饼和豆浆。”
  青年叹气道:“看来是日日都有餐食了。我本以为冯师弟不过颓丧片刻,不想二十年来,他越发执迷不悟。我等修仙,求的是长生和大道;不先舍了凡人欲念,还谈何斩尘缘?”
  谢蕴昭忍不住说:“如果修仙就不能吃饭,那我宁愿不修仙。而且,师叔您不是也舍不下这碗茶么?”
  “果真如此吗?”青年淡淡道,“你且再仔细看看。”
  她下意识低头,却见手中茶碗、面前火炉,全都化为青青竹叶,随风四散而去。再一抬头,那披发鹤氅的青年也已然消失不见。
  风中只余下一句:“太上忘情,无舍无得。阿昭,你有天赋,但须走正道。”
  吃饭哪里不正了?谢蕴昭张口想说,却忽然又一个激灵。
  “……你就是谢蕴昭?”
  她回过神。
  方才的幽径、竹林、岩石和野花全都不见了。她现在明明是站在一处院落中,面前是十几级灰岩台阶,台阶上站了个神色阴冷的白衣弟子,身后是一栋二层高的木石建筑。
  那是谁?
  她回头一望,发现身后也是一截台阶,再往下又是一层平台,隐约能看到有人坐在蒲团上,一动不动地看着一座石碑。她刚才应该是站在那里才对。
  “小姑娘,听说……之前就是你落了我韩师弟的面子?”
  她眼前一花,正对上一张男人的脸。这张脸肤色微黑,脸颊上一团烫伤似的伤疤,眼神里有种令人不适的亮光。
  他在微笑,笑容却透着一股阴狠;声音轻柔,像毒虫缓缓在人的骨头上爬。
  “你是谁?”她退后一步。
  “我是柯多鱼,天权峰真传弟子,因排行十二,也有人叫我柯十二。”他轻柔地回答,更笑起来,脸颊伤疤皮肉翻卷,透着股诡异。
  “一周前,你在四九塔给了我韩师弟好大一个没脸,是不是?自然,我知道是你和卫枕流一起欺负的他,但谁让我现在还打不过卫枕流?”他叹了口气,有些寂寥,“我韩师弟的仇,就只好先报在你身上了。”
  “韩师兄的……仇?”谢蕴昭敏锐道,“韩师兄怎么了,不就只是被我师兄说了一句?”
  “你不知道?韩师弟被去了管事一职,还一个师门任务都接不到了。”柯十二略有诧异,旋即一笑,带着恶意,“卫枕流倒是将你保护得好,但他肯定想不到我会来启明。现在你受我管着,他能奈我何?”
  师兄?谢蕴昭了然。好吧,师兄的锅就是她的锅,何况估计本也是为她出气。
  周围还有许多青衣弟子和黄衫弟子,却都不敢大声说话。有人面上不忿,想出声说话,立即就被旁人捂了嘴,拼命摇头让他们别惹麻烦。
  那个就是今年的天灵根真传……
  柯师叔怎么要找她麻烦?
  你不知道,她和……
  可是,天灵根的弟子,最好还是别……天枢那位师叔不就是一个例子?
  嘘,别说啦……
  谢蕴昭右手习惯性往腰上摸,却摸了个空,她才想起来自己的佩刀早被师父扔库房吃灰去了。凡人砍修士是找死,带着也没用。
  她曲线救自己,直言道:“但你不能找我麻烦。”
  柯十二缓缓挑起了眉毛:“为何?”
  “刚才我进来的时候,经过了《启明规训》,正好看见第一条。上面写了,学堂内禁止私斗。”谢蕴昭竖起一根指头,再竖起第二根指头,“不过,你一个真传弟子,想必不是来进学的,那就是来做老师了?《启明规训》第二条,老师不得打骂学生,也不得无故惩罚学生。”
  她再伸出两只手,比了个八十八。
  “第八十八条,若有人违反《启明规训》,则交给戒律堂处置。”她也微微一笑,不觉学了几分煮茶青年的从容戏谑,“虽然我不知道戒律堂是什么地方,但想来也不是个好去处。”
  方才她因为好奇而多看了几眼石碑,想不到即刻就用上了。前世今生她都自幼读书,一目十行轻而易举。
  柯十二不笑了。
  他的脸色变得十分阴沉。
  但很快,他重新笑起来。
  “伶牙俐齿,心思狡诈。难怪和那个卫枕流合得来。”他轻柔地说,“可惜,我却要在启明学堂当上半年的老师,你就是再小心,我也能挑出错。那时候,就不是‘无故惩罚’了。”
  “比方说……”
  他转过身,整个人突然消失。谢蕴昭抬起目光,只看见那身白衣飘进了上面的建筑里。
  “……五息之内,还未进入这扇大门的学生,便视为迟到,当罚。”
  空气刹那停滞了半秒。
  然后一众学子争先恐后、你推我攘地冲上了青石台阶。
  五息过后,大门果然缓缓合上。众人挤成一团,先后舒了一口气。
  谢蕴昭站在前面,正好对上柯十二失望的表情。
  “可惜了。”他叹息道,“都坐下吧。”
  房间比外面看着的更大,窗明几净,正中墙上挂着一幅竖轴:学以明道。大厅里零零散散摆着二十几套高脚桌椅,围成一个半圆形。
  在场的只有青衣,都是第一天入学的新生,举止都还有点拘谨。谢蕴昭并不犹豫,径直走到最前面,坐了下来。
  片刻后,又有几人走上前来,占据了第一排的桌椅。她右手边坐了个红绳编发的少女,清秀可爱,虽然努力作出平静之色,眼里却有种压不下的兴奋;左边的少女相貌精致,神态骄傲,发髻上的珠钗一看就价值不菲。
  柯十二站在最中间,随意打量着一众青衣弟子。忽然地,他又像不在意谢蕴昭了,并不多看她。
  “一群刚刚孵化的小鱼苗。”他说众弟子,“那么,第一个问题:你们之中,多少人已经尝试过感应灵气了?举个手我瞧瞧。”
  谢蕴昭没举手;她左右邻桌也没举手。但她身后响起一片窸窣声,显然有不少胳膊抬了起来。
  “还挺多的。”柯十二点点头,忽然笑容一收,冷冷道,“一群蠢货!”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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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章 星图
  “你们入门的时候,难道前辈们没有告诫过,进学前不要感应灵气?”
  “当你们入睡的时候,那些婆婆妈妈的师兄师姐师叔,难道没告诉你们不要观想星空?”
  “你们又是不是,听了几个早两年入门的同门撺掇,偷偷记了几句心法口诀,就自己开始修炼,还沾沾自喜,觉得自己超过了其他人?”
  柯十二轻轻笑着,语气轻柔得像云,一字字却令那些青衣弟子面色越发苍白。他转着目光看他们,等欣赏够了他们惶恐的脸色,才用手指点了点谢蕴昭等坐在前排的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