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痕睁开眼睛,并没有感到热浪加身的痛苦。
我死了吗?没有,这是……耶路撒冷的街道!
熟悉的人潮,熟悉的干净而整洁的街道。
耶路撒冷大教堂中门大开,念神站在高高的台阶上:
“来,孩子,我带你参观一下真实的耶路撒冷。”
他无情的铁面上纹路繁复,如教堂的窗花。
雪痕不由自主地跟随他迈入耶路撒冷大教堂的大门。
大教堂的内部同样是金碧辉煌,拱顶有大面积的不规则形状的天窗,自然光将大教堂内部照射得明亮如室外一般。
由近及远,棚顶越来越高,上面繁复的雕花、浮雕、壁画都清晰可见。感觉仿佛一眼望不到头。
正对着的是八位新神的雕像。
但是念神并没有引领雪痕前去瞻仰。
他转身从侧门穿过两间小室,走上了旋转楼梯。
隐约可以听到隔壁墙后的巨大管风琴悠扬缓慢的鸣响。
念神的白色长袍在他前方飘扬,离他如此之近,却感觉那么遥远,仿佛天边的一片云彩。
推开一扇大门,念神又走到了阳光之下。
这是……大教堂的楼顶?
狂风在耳边呼啸,雪痕被吹得差点滚下去。
念神沿着一条h形走道走到大教堂楼顶的尽头,步履平稳,就像在风中飘过去的一般。
雪痕亦步亦趋地跟上。
“看!雪痕,这就是耶路撒冷。”念神伸手展示一片大好河山。
远处的大陆显现出来,遮掩它们的浓雾都消散了。
每一座大陆上的景致都各不相同,有的有巨大的雕像,有的则是密密麻麻的小房子,还有的绿树成荫,甚至还有悬空的湖泊。
天轨像一条条被风吹得弯曲的帷幔,把它们连接在一起。
近处的街道四通八达,各种商铺,空中飞行的广告飞艇,密密麻麻的人流,无一不在显示这座城市的繁荣富庶。
这一幕美景让雪痕看得有些愣神。
“奇路叫我念神,其实我更喜欢另一个名字,那时候人们叫我——耶路撒冷王。不要在意我戴的这个面具,这是耶路撒冷博物馆中真正的古董,它的历史和耶路撒冷一样长。相传这是历任耶路撒冷王都要戴的,为了彰显他们的威严或者别的什么。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戴着总觉得有点麻麻的……”
念神,也就是曾经的耶路撒冷王,虽然戴着铁面,头巾包裹着他的头,长袍覆盖了他全身,但是雪痕能够感觉到,他的年纪并不大,他更像一个充满活力的青年,而不是一个垂垂老矣的君王。
念神虽然没有释放出一点念压,但是他站在那就仿佛渊渟岳峙,自有一股威严,雪痕感到有些局促,他对刚刚落入熔岩的经历还心有余悸,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念神微微侧头,看着雪痕,语气柔和:“我也曾有一个孩子,如果他活到你这么大……应该也是你这般自由烂漫吧。”
雪痕抬起头,看向念神,他的铁面上虽然没有表情,但深邃的双眼却目光慈祥。
雪痕心中有一丝悸动,他一直觉得念神有一些熟悉的感觉,那种没有由来的亲切感,让他在奇路和库里都被吓得不敢动弹的时候毫无顾忌地脱口而出,揭穿了念神的身份。为什么会有这种亲切感呢?仿佛从多年以前就认识他,仿佛从自己出生的时候开始就认识他,难不成……不不不,这不可能,我在想些什么。
“那么您的孩子……”
念神摇了摇头,轻轻叹口气:“太久了,我不记得了……”
他转身看向耶路撒冷,层层叠叠悬浮的大陆,建筑和密密麻麻的人群。以热闹的城市作为背景,却更显他的独立与寂寥。
“我知道你对我充满了好奇,但是现在不是说我的事情的时候,你更应该关注你自己。”
念神头也不回地说。
雪痕沉默。
“我知道你在这里许过愿,我看到了你的愿望,你很有意思,千里迢迢来到耶路撒冷,却不为朝圣,也不贪图念师的身份,甚至不想要众神的遗产?即便你知道得到它能够更容易地救出你母亲?”
“遗产是我朋友的,我不能要。”
“嗯”耶路撒冷王点点头,转过脸来:“你很正派,在这乱世,非常难能可贵。”
“我曾经有个兄弟,他也像你一样正派,但是他被黑暗引诱了,在一个非常重要的选择面前,他放弃了自己的原则,走入了黑暗,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你也许也将面临这样的选择,当你身边的人,你至亲之人堕入魔道,你将如何选择呢?
是大义灭亲?还是改变立场?”
念神和雪痕说话毫无架子,平易近人得仿佛父子促膝长谈。但问出的问题却严峻而难解。
雪痕沉默了。
他其实对于“正派”这个词没有什么概念,只是母亲从小教他的东西潜移默化影响了他,才让他在面对某些问题时本能地做出了与世人不尽相同的选择。
但这是一个好问题,如果真的遇到了念神所说的这种情况,是从权还是从心?
“我不知道,我只想要救出妈妈,从此自由生活。”
“很难。”
雪痕惊讶道:“为什么啊!我只是个小人物,我做错了什么?要遭此厄运?”
“有的人生来就要遭遇这些,并非做错什么,你所拥有的使你成为众矢之的。”
“我所拥有的?”
“你现在还不知道,但是总有一天你会明白。”
“为什么?到底是谁要我们死?是谁在幕后搞鬼?”雪痕攥紧了拳头,念神的话证实了他的猜想,在这一切事情的背后,在他所受的冤屈背后有一个幕后黑手,在操控着他,引诱着他,逼迫着他走入无底的深渊。
他迫切地想知道这个幕后黑手的身份。
念神看了他一会,淡淡说出两个字:
“黑暗。”
看着雪痕呆愣的表情,念神继续道:“只要这个世上还有黑暗,你的愿望就无法达成,你的自由也随时面临威胁,你们都被黑暗笼罩着,就像在命运之轮中苦苦挣扎,却永远也逃不出。”
又是黑暗,琴在朝圣之路上说过黑影是黑暗,谷仓里的人是被黑暗诱惑而控制了心智,巨大的藤蔓,剥落的物体表面,是黑暗造成。娜塔莉说竞技场里的内应是黑暗的帮凶。黑影说他们一族有很多人,行事乖张邪恶……
黑暗真的就像这个世界上无处不在的黑暗,不停地在雪痕的经历中出现,雪痕感觉自己身处无尽漫长的黑夜,看不到黎明,他不禁要问一个非常困惑的问题:
“黑暗到底是什么?”
耶路撒冷王转过身,俯瞰耶路撒冷的繁华街市,似乎是轻轻叹了口气。
“你想知道黑暗是什么?这就是。”
天空中的太阳迅速西沉,仿佛耶路撒冷王拨快了钟表,随着太阳的落下,巨大的黑影从东方地平线上升起,如同拉开黑色的天幕。
狂风骤然而起,比刚才的风要大不知几倍,黑色的风沙刮得雪痕面颊生疼。耶路撒冷大教堂的八座尖塔在黑风之中迅速风蚀,好像千年的时光凝聚在这一瞬,如同流水冲刷沙堡。
瓦片飞上天空,房屋倾覆,飞艇坠落在流沙之中。所有的物体表面都开始剥落,就像太阳暴晒的一层塑料皮,裸露出下面散发着红色光芒的光滑表面。像是红墨水滴落到黄色棉布上,迅速地晕染开来,耶路撒冷城各处都在剥落,红色连成一片,最终所有的表皮都剥离,像粉碎的糯米纸,飞扬在风沙之中。
红色的光滑表面又在风沙中快速风蚀,高楼被磨平,房屋倒塌,人啸马嘶。
尖叫声,哭喊声,怒喝声,在大教堂四周响起,一片混乱。
耶路撒冷繁荣辉煌之景已经荡然无存。
转眼之间,沧海桑田。
遮天蔽日的黑暗屏蔽了天空中的光,黑暗中无数身披着褴褛破衣的枯骨从沙丘中站起,在风沙中冲入耶路撒冷,张牙舞爪,毁灭一切。
远处巨大的黑影把巨大的智慧女神的雕像推倒。一只巨手穿透风沙,缓慢地向耶路撒冷大教堂伸来。
离近了才看清,这巨大的手臂没有皮肤,它裸露的肌肉中流淌着黑红色的血液,表面覆盖着乱七八糟的东西,就像在木鱼花中滚了一圈的章鱼丸子。
这真实的末日之景已经把雪痕吓得差点尿了,而念神却依然保持着沉着而无所事事的姿态,仿佛泰山崩于前也不会让开一步。
“真实的耶路撒冷早已化为了沙尘,只因为这里是能力者的家园。我们在废墟上一次次重建家园,一次次被黑暗摧毁,已经数千年……”
风沙打在耶路撒冷王的铁面上,发出密集的叮叮声响。他的身影在风沙之中向后飘去,离雪痕越来越远。
“黑暗,是我们永远的敌人。而你是关键。一切都看你如何选择。”
“这铺天盖地的黑暗,我如何能够对抗得了?”
“抓住眼前的一点光明吧,即便它只能照亮眼前的路。”
耶路撒冷王伸出手,他的手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光芒在风沙中一闪而逝。
雪痕伸手去接,但耶路撒冷王在后退,风沙把他们快速隔开,雪痕不能确定自己拿到了没有。
巨人的大手在他身后张开,如同绽放的一朵五瓣之花。
雪痕的心都收紧了,眼看着耶路撒冷王在自己面前要被捏成碎片,心中一阵悸动。
耶路撒冷王的声音在风沙中渐渐模糊,但雪痕仿佛听到了他最后的一句话:
“我知道你的很多事情,但是我并不是你的亲人……雪痕,你和你爸爸很像……”
“什么?”
还想追问,念神已经完全隐没在黑暗的沙尘暴之中。
突然之间,风沙骤停,黑暗消失,好像厚厚的窗帘被一下拉开,晴日的阳光照进了屋子。
灼热的气浪突然从脚下冲出,雪痕被冲得飞上高空,回头一看,哪里还有耶路撒冷的街道?只有正在坍塌的神庙入口,和竞技场一望无际的芦苇荡。
原来这又是一个梦境,是念神制造的梦境。
在耶路撒冷覆灭的一瞬间,他已经回到了竞技场,回到了神庙之中,灼热的岩浆翻滚着气泡,不时有气流喷出,雪痕就是被这气流冲出了神庙。
神庙崩塌了。方形的天窗一样的入口坍塌成扁平的金字塔,只留下一条峡谷般的裂缝。
这个梦境不是一般的梦境,雪痕记得在最后,念神好像给了他什么东西。
他摔在坍塌的神庙形成的平台上,顾不得身上的疼痛,连忙伸出手来查看。
却发现手心里空无一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