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净水厂。
雨越下越大了,伴随着电闪雷鸣,雪国深秋时节的雨非常寒冷。
琴被捆得像个粽子,昏迷在已经排空的一个巨大的蓄水池中,水池有七八米深,在一侧壁上联通着孔径巨大的管道。九十九团的上尉、曾经驻扎在东芗村里的小队队长宁伟站在蓄水池边,仿佛将军站在城头。
他的瞳仁变成了白色,眼白却完全变黑,一双眼睛已经完全不似人眼,周身黑气萦绕,散发着邪恶的气息,已经是个明显的堕落者。
但是他咬紧牙关,军人的坚毅让他的表情有些狰狞。
“队长,你没事吧。”绰号为“刀疤”的士兵凑近问他。
“没事,没事!你做好你自己的事情!我的命令你执行了吗?”
“是的!队长!”刀疤鞋跟一磕,行了个军礼,“‘军医’朴熙文违抗军令,已经被我处决了!”
“做得很好!”
队长转过身,看向身后站成一排的四名队员。
“同志们,我们九十九团是钢铁打造的队伍,我们第七小队更是精英中的精英!我们是插进敌人心脏的尖刀!我们共同经历过很多战斗,我们从未失败过!这次也不例外!这是我们最后一次任务,我们要在这里全歼念师,这次战斗任务如果完成了,起码是集体二等功!大家要全力以赴!”
“是!九十九团战无不胜!”
队长低下视线,话锋一转。
“但是,我们也面临着巨大的风险,我们的对手是来自恐怖组织耶路撒冷的劲敌,这可能将是我们最艰难的一场战斗……苑疏影、邹市光!出列!”
“是!”
“战地记者”苑疏影和“胸肌”邹市光向前一步出列。
“在队伍中,你们年龄最轻,而且还没结婚……我允许你们退出这场战斗。”
曾经的矛盾和不愉快在这份关心照顾之下涣然冰释,苑疏影和邹市光对视一眼,焦急地说道:“不!队长,我们不能退出!我们为了胜利,不怕牺牲!”
“胡说!怎么可以为了胜利就牺牲!”队长宁伟厉声道。
“我们……我们也是九十九团的一员,也是第七小队的一员啊。我们也要打击犯罪,保卫国家!”
“好!有志气,归队!”
队长端起放在身旁的酒碗,东方的烈酒溢满海碗。
他面前的小队成员们也同时端起酒碗。
“我们要胜利!但是也要活着!我敬大家这一碗,祝愿我们凯旋而归!九十九团战无不胜!”
“九十九团战无不胜!”
队长一口喝干了碗里烈酒,把空碗摔碎在地上。
小队成员们也纷纷效仿,一时间瓷碗碎片四散乱飞,如逃窜的白鼠。
“各就各位,开始布防,大家要拼尽全力!”队长高声说道。
“是!队长!我们一定努力作战!”
面前的“刀疤”虎彻猿七、“战地记者”苑疏影、“胸肌”邹市光、“军医”朴熙文神采奕奕地敬礼,之后小跑着离开。
队长晃晃脑袋,重新注视面前的队伍,军医消失了,他不应该站在这里,他已经因为违抗军令被处决了。
“是你搞的鬼吧!”队长宁伟在心里暗暗地道。
“被你识破了呢。”一团黑色烟雾凝聚成的小人浮现在他面前,“真是了不起的战前动员,以你的能力完全可以做一番大事业,何必要拘泥于军队呢?”
“别妄想让我入魔,你这是徒劳的!”
“很好,很好!军人的毅力真令我钦佩。你可一定要坚持下去啊,哈哈哈哈。”黑色小人狞笑着消散。
宁伟擦了擦额前的汗,稍微松了口气。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面对黑暗的幻象了。
他在进入村子的时候被蚊子叮咬了,在村子里他一直看到各种各样的幻象,他明白自己可能要“走火入魔”了,但他不敢、也不能和队员们说。
他不像苑疏影和虎彻猿七,都是家族子弟,他是凭借个人奋斗从一个普通士兵一步步爬到这个位置的。他知道,如果部队知道了他走火入魔的事情,很可能不会花费资源为自己治疗,而是将自己作为一个弃子抛弃,接替自己的人选是现成的,就是队伍中的两个家族子弟苑疏影和虎彻猿七。
所以自己绝对不能在这里出问题,多年以来的忍辱负重的习惯让他决定独自坚持,他要以顽强的意志力对抗黑暗!黑暗没什么了不起的,只要挺过去,他的实力就能再上一层楼。
而这次作战,就是他改变自己命运的最好机会,只要能够在这个村子里击杀念师,他就立了大功,成了战斗英雄,首长们对他一定会刮目相看,部队也会为自己治疗。他就将从此走上人生巅峰!
村子里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只要念师们进来就休想再出去,而村口的战斗只是诱敌深入,现在他们损失了一名战友,又有一个俘虏在自己手中,不愁他们不自投罗网。
他回头看向空水池里的琴,发现她已经醒了。
他微微一笑:“小姑娘,我不知道你和那些耶路撒冷的恐怖分子是什么关系,但是你不要害怕,我们九十九团是正义的队伍,不会对你怎么样,你会被送到中央,交由特务部处理。也许你会被遣送回国。”
琴看着他,眼中有几分怜悯。
他不解,为什么琴的眼神中略带忧伤,虽然和外国人语言不通,但是表情是世界共通的语言,他从她的脸上看到了令他疑惑的信息。
“正义的队伍?”琴开口问道,似是一句嘲讽的反问。
“当然,我们九十九团的存在意义,就是为了保护我们的能力者不被耶路撒冷的念师夺走。”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敌视我们念师?只因为百年前的一个传说?”
“呵呵,”队长眯起眼睛,意识到面前这个小女孩也是念师的一员。他笑了笑,“那只是普通人的说法,作为军队的中层军官,我知道的比他们更多,我们与你们为敌是为了自保。因为你们根本就不了解我们,你们不知道我们是如何生活的,你们只是自顾自地以自己的原则处事,所以你们会将我们赶尽杀绝。”
“我们怎么会将你们赶尽杀绝?你真的认为我们是恐怖分子?”
队长在水池边踱了几步:“因为一百年前,你们就曾经想要这么做。”
琴不解地看着他。
“那个念师,幸亏只有他一个人来,他让我们知道了你们的态度,知道了你们这些人的阴险和可怕。
“你们的宗旨是什么?对抗黑暗?对于没有被黑暗污染的能力者,你们会招揽,吸纳。那么对于已经堕入黑暗的人呢?你们只能消灭,对不对?因为我们人类天生就有堕落的倾向,一旦品尝到那力量的禁果,就无法回头了。”
“可是我们只对付那些堕落者,我们不会对付你们!”琴说道。
“这正是矛盾所在,因为我们……”队长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当他的眼睛再次睁开的时候,那眼白的黑化程度更深了几分,浓得像墨,“因为我们都是堕落者!我们所有人都是!
“你们要对付黑暗,而我们就是黑暗!”队长怒吼道,“在被世界遗弃的几个世纪里,我们这个国家遭受着污染、辐射、各种灾难的影响,人口大量减少,面临人种灭绝的重大灾难,这时候能够帮助我们的,只有你们口中的黑暗!
“在做出了巨大的牺牲之后,我们终于掌握了控制黑暗的方法,黑暗作为一种力量开始被我们使用,我们度过了那些危机,这个国家才终于存活下来。
“在外界一直盛传雪国盛产能力者,因为这里人杰地灵,所以近几个世纪以来,不断有探险者想来到我们这片土地。但其实我们盛产能力者的原因与这片土地没有任何关系,我们是掌握了利用黑暗的方法,所以才能够人工地促成觉醒,相当于能够自由产生能力者。
“我们一直使用着这份被你们称为‘黑暗’的力量,几百年过去了,相安无事。但是直到一个世纪前,那个念师的出现才让我们知道了在这个世界的另一边,还有你们这样一群人与我们是天然敌对的,你们恨不得将我们赶尽杀绝。从那个念师的态度就能够看得出来,他要求我们的王室剿灭三大家族,并禁止人民继续修炼,还要将主权让渡给你们。”
琴被这些隐情惊呆了。
原来整个雪国的能力者都是堕落者,这个国家一直流传着所谓修炼的方法,就是与黑暗做了交易。
九十九团确实是在保护他们的能力者,但是他们是为黑暗保护能力者!他们是为黑暗效力,所以当然与念师为敌!
原来一百年前那个念师并不是想做什么国王,他只是发现这个国家全部都与黑暗沾染,因此和高层统治者之间发生了矛盾。他没能将消息传递回耶路撒冷,就被杀死在了这里。
从那以后雪国开始闭关锁国,他们闭关锁国的原因并不是担心周边国家觊觎他们的资源,而是为了防备耶路撒冷和念师们探知到这个国家的情况。
闭关锁国这一做法恰好是黑暗最希望的,黑暗因此得以在这里悄无声息地发展了一百年,它们已经将这里完全黑暗化了。这里的能力者与黑暗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再也摆脱不了了,从此这片土地就成了黑暗的一块“殖民地”。
“你说得好像黑暗是一种资源一样,可是你知不知道,黑暗比你们想象的更加可怕!你们是在玩火!”琴大声道,似乎想唤醒他。
但是他只是轻蔑地一笑:“你尽管危言耸听吧,但这掩盖不了你们的无能,你们和黑暗斗争了这么多年,却还是节节败退,而我们却已经掌握了控制黑暗的方法,并把它们化为自身实力。事实就是如此,在雪国,所有的修炼者都有驾驭黑暗的能力,三大家族更是有着独特的修炼方法能够确保不走火入魔,我们已经成功驾驭黑暗数百年,你们太小看我们了。”
看来他们将堕入黑暗称为“走火入魔”。
“你说你们能够驾驭黑暗,那么你现在又是怎么回事?你现在难道不是已经‘走火入魔’了吗?”
队长脸色一黑,但是依然镇静地道:“那是因为我学艺不精,但是我们对这种情况也有准备,我现在依然能够控制它,我是不会像那些村民一样变成僵尸的。”
琴摇摇头:“你真是个可怜的人。”
“你在胡说什么?”
琴叹口气,戳破了真相:“你知道你的队员们已经全都不在了吗?”
队长一愣:“什么?”
“你一直在独自表演!你看到的,全都是幻象!”
琴其实早就醒了,她看着上尉队长宁伟一个人在水池边“表演”了很久了。
她看到了一个已经完全沦陷却自以为自己正在对抗黑暗的矛盾的堕落者。所以才流露出怜悯的表情,虽然是敌人,也依然令她觉得可怜。
队长之前的动员其实全都是幻象,他最亲密的手下“刀疤”早就死了,就死在这净水厂,不远处的另一个车间里,“战地记者”苑疏影、“胸肌”邹市光失踪,“军医”朴熙文被他以违抗军令的罪名处死了,他的小队队员已经全部离队。他已经是个名不副实的队长了,是个光杆司令。
这一切都是黑暗给他营造的幻象,黑暗利用他的对抗之心,让他以为自己正在对抗。但是其实他早就已经失败了。
黑暗在潜移默化地改造着他,让他做出的每一个决定都在把自己和整个小队逼上绝路。他的决定葬送了整个队伍。
但是他直到此时,还不知道自己的思维已经受到了黑暗的蒙蔽,他依然认为自己在和黑暗对抗。
因为一个做梦的人很难意识到自己在做梦。
“你们根本就无法控制黑暗!黑暗一直给你们营造着假象,让你们一步一步走向疯狂!这整个国家现在都已经陷入到疯狂之中了!”琴一语中的。
“不!这不可能。”被琴点破以后他也终于发现了自己的异常,他痛苦地抱头蹲下,军帽摔落在地上,露出漆黑的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