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为什么会多留几日,我还以为,将军恨不得立马赶回去呢。”
“天气好。”
“嗯,就因为这个?”
此刻正值洛明的春天,百花齐放,生机盎然的春的气息,显露在街上每个行人的脸上,似乎每个人都敞开胸怀接受新的一切,新的开始。相比之下,幽云的百姓就显得克制许多,他们谨慎的和每个人都保持一定的距离,那才是他所熟悉的。
他对这街上散发的安宁平和的气息,很不习惯。
“话多。”
他们在街上寻觅,找用食的地方。
但很快顿住脚,因为衣袖开始被某种水迹一滴一滴的打湿,侍卫捂着头朝上空笑了笑,“还真是好天气。大人在此处等着,属下去买把伞来。”
“等一下。”骐烈黑着脸叫住他,“两个大男人打一把伞像什么样子。”
“啊?那大人的意思是说不用”
“——记得买两把。”
“哦。”侍卫摸着脑袋走开,他对自家将军的这种幽默真是不习惯啊。
骐烈重新迈开脚,一个布衣却拦住他的路,态度很恭敬道,“将军,我家主人有请。”
知道他来洛明的人虽多,但鲜少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谁会想要见他?
古色古香的茶楼,骐烈在青灰色的墙边站住,看了一眼身后的人,他依旧请,“大人请。”
四周热闹非凡,什么机要的事也不会在这里谈,朝上看去,视线却被窗边一浅粉色衣裳的女子吸引,神色慵懒,低头把玩着什么。他飞快的收回视线,抬脚迈进了这间茶楼。
“元福叫个人怎么叫这样久?也不可能迷路,定是那位将军架子太大。”
骐烈耳尖,隔了老远就听见那女子的埋怨,走近些才看清她手中把玩的,是一把折扇。
“公主。”
乐忧抬头,还来不及收回脸上的慵懒神色,又赶紧直起身子坐好,像是预备进入大人的角色。
她看了一旁的元福,“你说了我的身份?”
元福轻轻摇头。
骐烈解释,“公主与王后的相貌,实在很相似。”
“是吗?我倒第一次听人这样说。”她伸出手,“将军请坐。”
“谢公主。”
落座后,他问,“不知公主召属下前来,有何要事?”
“恩,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啊。”她一手撑着脑袋,“就是听闻幽云的使者来了,想见见你。”
骐烈看了看这家茶楼,并未因为这位尊贵的客人有什么改变,店小二卖力的出声吆喝,客人们依旧在交谈嬉笑,他道,“公主出门,一向如此吗?”
“这是何意?”
“似乎有些随便。”
乐忧伸长脖子张望了一下,好一会儿才明白他的意思,“我一向如此的,况且也没什么要紧事,让店家停了生意不做,岂不是阻人财路?将军是觉得这里不好吗?”
他摇摇头,“属下哪里都可以。”
“将军,将军!”
骐烈身边的侍卫找来了,一手夹着两把伞,一手拎着吃食,他刚刚走近,骐烈便捂住鼻子,“你这是什么东西?”
那侍卫一脸憨厚的笑着,“臭豆腐啊,可好吃了,我开始闻这味道也嫌弃,那摊位的老板娘非要我尝一块,结果真是让人惊喜。不过将军,你怎么跑得这么快,幸好你坐在窗边”
“拿下去。”骐烈的脸已经黑了。
“将军你确定不尝一下吗?”
他忍着怒气道,“这是乐忧公主,还不快拜见!”
“公主?”小侍卫看到他对面一张如花似玉的脸,脸瞬间涨得通红,连话也不会说了。
乐忧觉得他有趣,“这个是我们这里的名产呢,元树也爱吃,对不对?”
她身旁的小侍女不好意思的点点头,“是啊,是啊。”
小侍卫赶紧磕头道,“卑职有眼无珠,冲撞了公主,请公主饶命。”
乐忧“嘘”了一声,“好了,别打扰旁人吃饭,你和元树一起去吃这个吧。”
元树的表情有些为难,“公主,奴婢”
元福却拽着他俩,示意道,“臣带他们下去。”
骐烈低头饮了一口茶,“公主今日见我,到底是为何事?”
“我真的只是想见见你,你不相信吗?”
“应该是诧异,我是怕公主为难,若是有什么想问的事,尽管开口,我一定知无不言。”
乐忧想了一下,问道,“骐烈将军,觉得洛明怎样?”
“洛明是块宝地,来之前我就已经有所了解,到了这里才发现,气候宜人,是十分适合居住养生的地方。”
“可是将军还是迫不及待的想要回到幽云?”
“他处再好,终究不及自己的家乡。我自小在严寒之地长大,已经适应那里的环境,到了此地,自然不习惯。”
不知怎地,骐烈说着说着话便多了起来,而言多必失这句话,真是在哪里都适合。看着乐忧的情绪瞬间变得低沉,他立刻道,“请公主恕罪,属下一时多言,不是有意让公主伤心。”
“并没有,你说得都是实话。”乐忧轻声道,“今日叫将军出来,就是想看看,将军是怎样的一个人。洛明和幽云万里之隔,路上为伴的,若是个讨厌的人,那才是扫兴呢。”
“属下失言了。”
乐忧站起身,骐烈也赶忙跟着站起,她微微笑着,“将军不妨就在此处用饭吧,他家有很多招牌都很好吃。我是偷偷溜出宫的,再不回去,母后要着急了。”
“属下恭送公主。”
目送她的身影出去,骐烈又责怪起自己来,不该挑起她的伤心事。这会子,他倒忘了这件事是迟早都会发生的。
刚准备坐下,发现对面位置上,乐忧的折扇落下了。
从窗口向外看去,她身旁的侍婢正扶着她上马车,直到马车开始往前驶去,他才站起身,拿去对面座位上折扇,摊开后,扇面上题了一句诗:
月是故乡明。
夜静,乐忧的闺房内,梳妆台前,王后细心的梳着公主的长发,一梳梳到底,乐忧对着铜镜笑道,“母后爱美,都只顾养护自己的头发,现在女儿要走了,才后悔没经常给我梳头吧。”
王后拿梳柄在她头上轻轻一敲,“小没良心的,你小时候的头发都是我梳的,等你大了些,才放手让近身伺候的侍女来做。不记得了,就这样冤枉你娘啊。”
她们之间经常用平民百姓之间的称呼,显得更加亲近。
“是是,女儿错了,不该怪阿娘的。”乐忧像小孩子一样,转身抱着王后的腰,“娘亲,女儿走了之后,你和爹爹,都要照顾好自己啊。”
“你这孩子,说什么傻话,你一个人在那么远的地方,更要照顾好自己,担心我们做什么?”这几日的低沉情绪,此刻又全部涌了上来。
“小时候,我经常抱怨阿娘对我太严厉,可现在我突然发现,越是长大,爹爹和娘亲就对我越来越宽容,是因为你们早就知道,女儿要走,对吗?”
王后坐在她身旁的圆椅上,握着她的手道,“乐忧,你知道阿娘现在最后悔什么吗?”
“答应联姻的事?”
“此事是关乎国计,阿娘再舍不得,也必须要割舍你。阿娘后悔的是,不该只教你学规矩学本事,还有那些书本上的东西,却忘了教你学防人之心,护好自己。你现在这么单纯的性子,到了那样一个举目无亲的地方,若有人有心要害你,定能把你生吞活剥了!”
乐忧身体抖了一下,“阿娘,你别吓人了,哪有那么恐怖。我在洛明,从未遇到什么心怀不轨之人。”
“那是因为你的身份,你是公主,又有我和你阿爹为你庇护,谁能害得了你?可到了幽云,你虽贵为一国之母,但你身旁无一人可依靠,旁人更多的,是想把你从那个位置上拉下来。乐忧,万不可轻易信人,即便,那人是你的夫君。”
“他,他不会的,我们通信多年,我知道他是怎样的人。”
“从书信中只可以了解那人的一小部分,没有见面,没有朝夕相处,你根本不知道他是怎样的人。不要从书信了解,如果那是谎言呢?”
乐忧松开王后的手,站起身来,“您越说越离谱了,他不可能骗我的,就算是骗,也不可能骗这么多年。阿娘,您能不能让我带着些期待离开啊,这样我的心里会好受一点。”
王后满怀悲怆的看着自己的孩子,“我要你清醒,好好的活下去,不要心存幻想,不要有期待。利用你可以利用的一切,好好的在那里生存下去。”
乐忧稍稍冷静下来,娘亲虽然破坏了她对未来的美好想象,但她知道母后不可能害她,于是轻声问道,“会有那么难吗?”
“万事都不易,但只要你能狠下心,就可以改变局面。”她顿了顿道,“你今日出宫,是去见那位骐烈将军了?”
“嗯。”
“你对他印象如何?”
“说话耿直了些,但不讨厌,是个好人。”
“那好,就从他开始。”王后摸了摸女儿的头发,“我了解过他的身份,军功显赫,很受那位庆王的重用,你要利用他。到达幽云的国界时,你要确保,他已经成为你这边的人。”
“可是母后,他真的是个好人,我不忍心”
“就是好人才容易,要是心术不正,我反倒劝你离他远些,不然你肯定被他耍得团团转。”王后郑重的扶着她的肩膀,“乐忧,你听着,我们再怎么叙亲情,也不过这几日的事,等你踏上离乡之日,反而都要抛诸脑后。所以从现在起,你不许再沉沦到这些无用的感情之中,你要好好思考,今后该怎么活下去。不为任何人,只为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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