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肖池甯躺在床上玩儿手机玩烦了,就会悄无声息地蹭过来黏他。有时候他是在取景,有时候他是在画画,有时候他是在整理画笔和颜料,懒得发火,更没工夫回应,某种程度上来说适应良好,足以心平气和地继续自己的事情。
可见,环境优美是真的能陶冶情操。
而且肖池甯这两天除了时不时的亲他两口摸他几下,也没再做更出格的事,闹些没必要的脾气。
无所事事的早上,肖池甯会趴在床上跷着脚外放抒情歌,放到一半还特地征求他意见,问他吵不吵,问他好不好听。
当时他在看书,压根儿没听仔细,等半个钟头过去,他猛然发觉房间里没了背景乐,才想起来问:“怎么不放了?”
肖池甯维持着那个姿势,光着的两条大白腿却不晃了:“你不是觉得不好听么?”
“我什么时候说不好听了?”
他觉得旋律很耳熟。
“那你不理我。”
他怀疑道:“肖池甯,你是不是被什么东西俯身了?”
肖池甯煞有介事地说:“我在学着尊重你。”
房间里再度响起《idon'thurtanymore》的前奏,肖池甯看着手机屏幕叫他:“爸爸。”
“嗯。”
“你和池凊就是这样相爱的吗?”
见他不说话,肖池甯很快改口,回头问:“歌好听吗?”
他没说这歌他听了好几年,只又“嗯”了一声。
肖池甯望着他:“我很喜欢。”
他也望着肖池甯:“口味不错。”
于是他们就这么各做各事,一起单曲循环听了一早上。
肖池甯没有被山里的东西俯身,可他醒来一定说早安,晚上睡觉一定说晚安的行为还是让肖照山感到一丝莫名的惴惴不安。
但当肖照山今天早上先一步睁眼,看见肖池甯在他怀里睡得乖巧安稳的模样,那种怪异的不安又消散了。
下午他站在窗后目送肖池甯提着麻袋和老板有说有笑地走出旅馆,几乎已经想不起自己是因何而不安,内心一派平静。
房间里只剩下他一个人,明天晚上就要回北京了,他不想浪费时间,便在窗边坐下来,拿出笔准备再完成一副画。
他打算把这间旅馆画下来,不过不是由里向外看的视角,而是站在对面另一座山的山巅俯瞰的视角。
并不是写生,旅馆被他粉刷成了象牙白,建在深浅不一又纯然的绿意中。风在其中蔓延开来,凌乱的笔触掩映着画纸中央工整的白,衬得它那么渺小那么刻意。
他想,或许坐在窗前的女人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色:天地悠悠沧海一粟,我格格不入来去不自如,但也能安稳百年岿然不动。
肖照山忘记了时间,一坐就是四个小时,一口气画到了头,期间没吃东西没喝水没抽烟。搁笔之后他对着画纸端详了片刻,随即合上画板走到窗前。
火柴在磷条上擦了好几次都没打燃,他抬头把唇间的烟拿到手中,对着窗外湿润清新的空气缓缓做着深呼吸。
他知道自己正在发抖。
他全身上下的每个细胞都在颤栗,为表达的畅快,为不期而至的灵感,为自己终于能够重头来过。
他闭上眼撑着窗沿,任细雨随风扑来,沾湿他的眉眼、脖颈和手掌。
再睁开时,眼前泥泞的路上出现了两个人影,一个身穿黑色夹克手里抱着雨衣,一个肩挑担子嘴里咬着熄灭的烟锅。
肖照山静静凝望,看肖池甯从道路两旁的树木后显出全部轮廓,看他第一次烂漫的笑逐渐在雨幕里变得清晰。
他认识到,肖池甯就算在一夜之间超乎他想象地成长了起来,终究也只是个少年。
老板走到院子角落卸下扁担,笑着递给肖池甯一根半臂长的细木板。肖池甯接过来,俯身剥落鞋沿和鞋底的泥块,然后将木板和雨衣都还给他,说了句什么,口型像“谢谢”。
肖照山不错眼地看,两人的目光就这么在途中交汇。
顷刻间,肖池甯嘴角的笑凝固住了,他犹如雕塑一般愣了几秒,突然拔腿向旅馆里奔来。
肖照山也怔了片刻,才放下手中的火柴和香烟,垂着眼睑抹了把脸,从窗前走到房间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