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有人见了后,喊,“小宋,坐过来吧!别当人家的电灯泡。”
宋明珠心不甘情不愿地让出了位置,临走时,狠狠地瞪了余晚一眼。
余晚不以为然,在谢煜凡身边坐了下来。她没看谢煜凡,谢煜凡也没看他,两人的目光都直直地投向前方。
余晚道,“又帮了你一个大忙,你要怎样感谢我?”
谢煜凡以为她说的是从强光村脱险这事,便道,“谢谢。”
余晚转过头,伸手点住他的嘴唇,向他眨了眨右眼,道,“我不要听你说谢,我要你用行动表示。”
谢煜凡转头避开。
余晚道,“今天的事可不在合同范围内,所以我要另外算。”
“你要多少?”
“谁说我要钱?”
她的笑脸带着暗示。
谢煜凡正想说些什么,冷不防,震耳欲聋的雷鸣声席卷而来,瞬间吞没了他的声音。几乎是同一时间,上方的桥墩坍塌了下来,轰隆一声,砸在车顶,几乎将小巴拦腰斩成两截。
两边的玻璃碎成一片,车里一片昏暗。
然而,灾难还没结束。架在山体上的整个桥墩塌方了,有泥石流冲下山,车子被一股巨大的冲力向后一推,撞破栏杆滑了出去。
余晚在剧烈的撞击下,脑袋撞上窗框,额头一记刺痛,立即失去了知觉。
就像是做了一场噩梦,她梦到很小的时候,和父母一起坐在车里。汽车发生了故障,他们一家三口一起冲出了安全栏。
她尖叫着,陷在黑暗中无法抽身,不知挣扎了多久,终于有了想放弃的**。就这样死去也好,很多事,恩怨是非,一笔勾销。
然而,她这样的人,连死神都不愿意收。身上传来震荡,有人在摇晃她,同时急切地叫着她的名字。
“何茹,何茹……”
朦胧间,她回了句,“我不叫何茹,我叫余晚。”
不,也许她也不叫余晚,她究竟是谁?
有人抓住她的肩膀,用力在她脸上甩了一巴掌,火一样灼热的刺痛立即侵入了感官。
余晚回转了一口气,一下子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谢煜凡焦急的脸,他十分狼狈,全身上下都是血迹。甚至手臂上一条口子,十多厘米长,血肉翻滚,惨不忍睹。
可是谢煜凡无暇顾及这些,他的目光全都在余晚身上,双眉飞扬而起,如同两道有力的剑锋,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下巴划出一个坚毅的弧形。血和汗凝结在一起,顺着他脸上的轮廓,滴答一声,滑落。此时此刻,从他身上折射出来的,是最真实的情感。
余晚有些惊呆,她从没见过一个人可以有如此生动而又深刻的表情,尤其是像谢煜凡这样的人。一直以为他是一座冰山,哪怕是泰山崩于前依然临危不乱,现在才知道,不过如此。确切的说,他也是一个凡人,在大自然的灾害前,和所有其他人一样,会怕死、会不知所措、会手忙脚乱。
有一股失望涌上她的心头,下意识地扭动了下肩膀,挣脱了他的手。
见她神志清晰,谢煜凡放开她,问,“有没有受伤?”
余晚动了动四肢,腿上虽然有划痕,却好在并不严重。
她环视四周,车子被压的惨不忍睹,其他人生死未卜。
“车里的人,他们都……”
谢煜凡知道她想问什么,便打断她,一脸慎重地道,“这是一场极其严重的事故,我们没有多余的力气去管别人。先要保证自己存活下来,才能去报警求助。懂么?”
余晚点头,“现在是什么情况?我们在哪里?”
谢煜凡道,“还在山道上。山体坍塌,导致桥墩断裂,我们的车被泥石流冲到了山边,现在挂在悬崖上的树枝上。”
听他这么说,余晚不由地向窗外张望,但除了狂风暴雨,什么也瞧不见。
分秒必争的紧急关头,谢煜凡只能长话短说,“要从这里爬出去,跳到另一边,你能做到吗?”
余晚点头。
谢煜凡定了定神。
刚才余晚昏迷了片刻,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块巨岩从天而降,砸在车头的顶部,司机被当场砸死,车门和车窗都被挤压得变了形。
谢煜凡作为先行部队,猫着腰,从窗口跳了出去。车子一半卡在悬崖上,一半挂在树枝上,离地面起码有两米之远。地上到处都是碎沙石,无处落脚,所以他着地的动作十分狼狈。
但现在这种生命攸关的时刻,也顾不上优美,谢煜凡稳住身形后,飞快地起身,伸手去接余晚。
车子经不起太大的压力,摇摇欲坠,很是危险。余晚爬出车窗边的时候,向山崖下看了一眼,有那么一刻,她在想,如果自己和车子一起坠下去,又怎样?对她这种两袖清风的人来说,死亡,也不过就是一瞬间的灭顶而已。谁也不会为她痛,谁也不会为她惋惜,自始至终就是她一个人,她并不害怕去死,只是不甘心,就算死也要拖着那些人一起。
余晚低头,而他正好抬头,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这一瞬,谢煜凡从她眼中看到一个惊心动魄的世界,那是仇恨和怨怒编织,却没有一丝半点的恐惧。
与之相反的,余晚在他眼中看到的却是希望和鼓舞。
没想到,最有感觉的对视,却是在危险的时刻。
那惊鸿一瞥之后,余晚没再迟疑,飞快地从窗口钻了出去,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疼痛没有降临,因为谢煜凡如他所承诺的,在底下接住了她。但由于那一股冲力太强,站立不稳,两人摔倒在地,双双滚下山。最后,谢煜凡的后背撞在石头上,总算是停了下来。
听他闷哼了一声,余晚眼底闪过愧疚,“腰没断吧?”
“没有。”
“那就好。”余晚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在他耳边轻声道,“我可不希望将来一直我上你下。”
在这种时候,还能开玩笑。谢煜凡对她,也只能是哭笑不得了。
余晚拿出手机,报了警。地址不明确,再加上气候恶劣,救援小队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到。
一阵狂风袭来,大树左右摇晃,人在自然界是如此之渺小。
余晚冷得瑟瑟发抖,浑身上下被暴雨打得湿透,衣服冰凉,紧贴在身上。但她咬着牙齿,一脸倔强。
谢煜凡瞥了她一眼,只犹豫了一秒,便向她展开怀抱,将她揽入胸膛。
余晚一怔,紧咬的牙关松开了,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心冒出头。是谢煜凡胸腔里那颗跳动的心,给了她安全感。
从小到大,都是自己给自己承诺,自己给自己安全感,从没有一个人让她依靠。余晚将手伸进他的衣服里,贴着他的胸口,冰冷的肌肤下,却是一颗火热的心。
“是错觉吗?”她问。
谢煜凡,“不是。”
同样的问题,她问了两次,答案却截然不同。是处境不同?还是心境不同?或者是两人都在潜移默化地改变。
余晚捧住他的脸,深深地凝视他。天地之间,狂风之下,暴雨之中,危险之际,却怎么也挡不住彼此间的吸引。
谢煜凡身上的衣服全都湿透了,他的衬衫,紧紧的贴在他身躯上,露出底下的白色背心,还有隐隐可见的肌肉。在雨幕中,他显得秀色可餐,浑身散发出男人的成熟魅力。
一直就想上他,即便现在不是最佳时机,余晚也顾不得了。
……(内啥,你们懂的)
……………
……………………
车里似乎还有幸存者。
两人在风雨中隐隐听到哭声。
雨势并没变小,谢煜凡抹了一把脸,甩去脸上的雨水。他深吸了一口气,恢复镇定,“得想办法把他们救出来。”
余晚问,“怎么救?”
谢煜凡道,“左边第三扇窗户是完整的,从那里爬进去,我记得第三排的位置下面有救生工具,还有绳索。”
余晚皱起眉头,“你要回到车里?”
谢煜凡点头。
好不容易才脱的身,余晚觉得不可思议,“你不是说要先保全自己?”
“是,我是说过,不过那是刚才。”刚才是在危急下,出于对死亡的恐惧,最先考虑的是自保。现在处境不一样,心境自然也会跟着变。谢煜凡平时虽然铁石心肠,却是个有血有肉的人,身体里有一种叫做担当的东西,激发了他的血性,让他无法见死不救。
这些人和他一样,都是志愿者,为了做好事而来,是这黑暗世界里的一抹亮光,不应该就此死去。
余晚看了他一眼,道,“我明白了。”
巴士被泥石流推至悬崖边,车头卡在树干上,一旦树木丛承受不住巴士的重量,就会带着里面的人一起坠落。
谢煜凡向前走了几步,却被余晚拦住,见他的目光望过来,余晚微微一笑道,“让我去。”
他眼中闪过困惑,“为什么?”
余晚回答得理所应当,“我比你轻。”
谢煜凡一把抓住她,道,“做这事很危险,随时都可能丧命。”
余晚说得很是轻松,“那就让我替你去死好了。”
谢煜凡的心一震,替你去死虽然只有四个字,却千金重,深深地刻在了他的心头。即便他知道这女人向来诡计多端,但他还是不由自主地被震撼。
余晚看到他的表情,便猜到他心里在想什么,甩开他的手,道,“别自作多情。不是因为我爱上你了,而是你死了,那200万,以及5%的股份我就拿不到手了。而我死了,”说到这里,她自嘲地扬了扬嘴角,“你可以再找一个人代替我。我本就是两袖清风的破缸瓦,我不怕粉身碎骨。”她死了,至少还能让谢煜凡愧疚一段日子。
谢煜凡听见她用淡漠的口吻说这些让人心惊胆战的话,心中顿时涌起了一股说不清的感觉,是一种淡淡的感伤。他的心脏不好受,像是被刺了一下,不尖锐,却隐隐的、持续的。她的话,无疑戳中了他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虽然他们出生于截然不同的背景,但从某一点来说,他和她,其实没两样。那就是,都不受人重视,必须靠自己去奋斗。
谢煜凡再次抓住她的手,事实上,他不知自己该说什么,但还是开了口,“如果你安然无恙,我就给你250万。”
余晚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带着几丝嘲讽的意味,“我的命只值50万欧元,400万人民币么?”
谢煜凡看着她,眼底充斥着认真,一字一句都透着分量,缓缓地道,“不止。你的命在我心中是无价的。”
这下,轮到余晚愣怔了,没想到,这个禁欲系也会说出这样煽情的话。
余晚对自己所做的事、所说的话一直很有把握,但此时此刻,也踌躇了一下。她在重新掂量,掂量自己的处境,也掂量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
“是因为我们做了爱,你才说这话的吧?”
不能否认这一点,身体上的碰撞导致了心灵的接近。
见谢煜凡沉默了下去,余晚抬眼望去一眼,哈哈大笑起来。她挑起一端眉头,道,“那你大可不必。当今这社会,男嫖女,女嫖男,男女平等,各不相欠。”
这话说的太嚣张了,就像一把利剑狠狠插入两人之间,把刚刚培养起来的和谐和信任一下子破坏的淋漓尽致。他对她好不容易生出来的好感,更是一朝退回白垩纪。
是呢,这才是余晚!不需要那些不值钱的怜悯,她要的是一个对手,一个不停让自己变强大的对手。不进则退,她不想、也不会依附在任何人的身上。这世上如果有奇迹,也是靠自己创造的。
谢煜凡脸色变得阴沉,问,“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非要把大家剥的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