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身为人子,我不能任由父亲的遗体被敌人侮辱践踏,身为人臣,我不能眼睁睁看着那些边关将士们白白牺牲!”盛兰舟艰难的开口:“我有责任为父亲未完成的使命而努力,家国天下面前,我不能退缩。相信我母亲会理解的,如若我出了意外……家中还有兰洵,他还年轻,定能撑起整个家,扬我顺安王府的威名!至于月言……今生是我对不住她,我若能平安回来,必然娶她为妻,若是不能,我等会儿便去高家取消婚约,决不会让她落一个望门寡的名声……”
封景澜震撼不已,原本反对的态度,竟然渐渐动摇。
盛兰舟不能看着父亲遗体被侮辱,百姓流离失所。他同样也不希望无休无止的动荡,影响家国安宁。
可他从边关回来,自然知道那里的环境,风沙满天,人迹罕见。还要面前数以万计凶狠的敌人的威胁,想要夺过顺安王的遗体,何其艰难!
一场胜仗的确令人欢呼雀跃,心潮澎湃,可那是无数血肉之躯,皑皑白骨堆积出来的。盛兰舟没有领军的经验,他长年生活在安宁富贵的京城,想要融入血流成河的边关实在不容易。
“兰舟,打仗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稍有不慎,就会尸骨无存,你是天子骄子,理应站在朝堂上谈笑风生,而不是在艰难困苦的边关随时命悬一线。”
“王爷不也是天之骄子吗?”盛兰舟忽然看着他,封景澜一怔,然后听盛兰舟说:“可王爷不也是毅然决然的上了战场?王爷平安归来,我也不会有事!”
封景澜按按眉心,有些头疼:“兰舟……”
他们是一起长大的兄弟,他不能看着盛兰舟去送死,可眼下,盛兰舟如此执拗坚决,这件事似乎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兰舟,你考虑清楚了吗?“
盛兰舟颔首:“我知道会有怎样的后果,可我父亲英魂未灭,身躯未归,我不能躲在京城独享安逸!”
封景澜知道盛兰舟的性子,他若做了决定,别人都劝不住,盛兰舟心怀天下也是好事,他不能为了兄弟之间那点私心,就强行拦住他。
“罢了,你既是非要去,我也拦不住。不过,你能否去边关,还需父皇同意,我做不了主。还有,你得给你母亲一个交代,她养你这么大,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去送死,只要她同意,我会尽量说服父皇让你去。”
盛兰舟如释重负,恭敬的朝封景澜道谢:“多谢王爷!”
只是顺安王妃的态度正如封景澜所料那般坚决,听盛兰舟说他的决定时,顺安王妃刚哭过一场,双眼通红准备丧仪,迎接客人吊唁。
盛兰舟的话让她如坠冰窖,手里的白蜡烛掉在地上碎成几截,犹如她此时飘摇破碎的心。
“兰舟……你真要去边关?”顺安王妃声音颤抖,抓住盛兰舟的胳膊,眼泪簌簌往下掉:“你要去边关,你叫我怎么办,啊?”
盛兰舟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有热泪落下:“母亲息怒,是儿子不孝,让母亲担忧,可父亲的遗体尚在千里之外的敌人城门上,儿子不能任由英雄让敌人侮辱践踏!”
顺安王妃看着他,小心翼翼的说道:“你父亲死了,我也难过啊!他没了,我只有你们兄弟俩了,如今连你也要离我而去吗?”
盛兰舟重重的磕了一个头,哀声道:“求母亲成全!”
顺安王妃气得浑身颤栗,纤瘦的身子几乎站立不住,盛兰洵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连忙扶着她:“母亲,您别动怒。”
盛兰舟的决定太突然了,盛兰洵一时错愕不已,他还未从顺安王去世的伤痛中走出来,他大哥竟然就要往边关去。
那可是比虎穴狼窝还要恐怖的地方啊!
“大哥,你别冲动!”
盛兰舟跪在地上,打定主意要让顺安王妃松口,只是一味的说道:“求母亲成全。”
顺安王妃心如刀绞,捂着胸口失声痛哭:“兰舟啊……你这是要你娘的命啊!”
顺安王妃到底还是妥协了,盛兰舟一不做二不休的态度,让她生出无可奈何的无力感。
她的丈夫领兵二十余年,驻扎边关已有近十载的光阴,这十年里,她统共见过丈夫三次,一家人团聚的时间还不足半月。
时间久了,她连他的容貌几乎都快忘记了,可是她仍旧怀着期待,等他凯旋而归,功成身退。
可等啊等啊……等了十年啊,换来的却是顺安王全军覆没,尸骨无存的消息。
她多恨啊!恨顺安王薄情寡义,一心只有家国天下,忽略了他们母子三人多年。
可她同样明白,顺安王府今日之荣耀,是他以无数刀伤剑痕,血肉之躯换来的。
他心怀天下,壮志凌云,作为妻子无话可说,她早该料到会有这一日,她想即便顺安王的遗体无法归家,她也会给他立一个衣冠冢日日祭拜。
她还有儿子,还有这个家,然而,她最寄予厚望的长子,却要离开这个家,去九死一生的战场上。
顺安王妃的心硬生生的被剜走了一大块,若是盛兰舟此去出了什么意外,她只怕自己也活不下去了。
顺安王妃心力交瘁,大起大落太快,再也维持不住平静,精疲力尽的由侍女扶着下去休息。
前厅正在布置灵堂,顺安王遗体不在,灵柩中用了一副他往年穿过的盔甲,铮亮的盔甲发出凛冽的光芒,让人心生敬畏。
封景澜带着陆清竹和封珏上前祭拜,上了第一柱香。
盛兰洵眼睛有点浮肿,明显才哭过,他吸了吸鼻子,看着一直一语不发的盛兰舟,闷声问:“大哥……你真要走吗?”
盛兰舟回过神来,动了动唇,颔首道:“非去不可,等父亲丧仪一过,我就出发,我不在的时候,府中大小事务就交给你了。”
盛兰洵顿时觉得肩膀上压了千斤重担:“大哥,边关多危险啊,刀剑无眼,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
剩下的话,盛兰洵不敢再说,要是真有那一日,别说是王妃,连他也要崩溃吧。
盛兰舟去意已决,盛兰洵的根本劝不住他,他跪在地上烧着纸钱,通红的火光映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
盛兰舟又急又气,偏偏盛兰舟油盐不进,最后无奈的转身,红着眼睛跑了出去。
封珏眸光一闪,与封景澜说道:“皇叔,我去看看兰洵。”
盛兰舟没有注意到他语气中的担忧,封景澜点点头,封珏便循着盛兰洵的脚步追过去。
盛兰洵一边抹眼泪,一边嘀咕着:“怎么就成了这样呢……”
“兰洵。”身后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盛兰洵回过头,慌忙擦掉眼泪:“殿下,你怎么过来了?”
“我来看看你。”封珏往前走了几步,凝视着盛兰洵红彤彤的眼睛,声音温柔:“节哀顺变,不要伤心过度,伤了身体!”
作者有话要说:秃头作者有英雄情结,写到这里都想哭,心疼王妃和柿子,还有傻里傻气的兰洵
第95章 求旨
“我明白。”盛兰洵鼻子有些堵,说话瓮声瓮气,他垂着脑袋,盯着自己的脚尖,不让封珏看见自己的狼狈。
他的记忆里,老王爷的面容已经很模糊了。小时候,盛兰舟盛兰洵和父亲的关系还是很亲昵的,后来顺安王领兵去了关外,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上一次见他,已经是在四年前,那个时候,顺安王得皇上传召回京,待了三天,一家人聚在一次吃了多年来寥寥无几的团圆饭。
盛兰洵只觉得自己的父亲高大伟岸,气势如虹,别人说起他时都是一脸羡慕,可只有盛兰洵明白,母亲无数次午夜梦回,孤坐灯下暗淡的身影。
他不是没有埋怨过,觉得顺安王不顾妻儿,一去便是多年,连家书都几个月才能收到一封。
年岁渐长,他渐渐明白了顺安王的坚持,他是将士们的顶梁柱,是边关百姓的光。他若舍弃自己所坚持的,那将有无数的百姓,如同那三千士兵一样家破人亡。
谁也不渴望打仗,可国泰民安风,调雨顺谈何容易,京城里奢靡舒适,自在安逸的生活,都是顺安王和那些将士,以血以肉换来的。
盛兰洵敬佩自己的父亲,在他心里顺安王一直是一座大山,一座丰碑。如今大山崩塌,丰碑裂隙,母亲郁郁寡欢,大哥将要继承父亲遗志,他忽然觉得自己的未来一片茫然。
他向来随性贪玩惯了,这么多年一直是个无所事事的纨绔子弟。如今叫他抬脚出去,都不知道该往哪里走了。
封珏以为盛兰洵是因为老王爷遗体被掳而忧郁,温声安慰道:“有你大哥在,你父亲的遗体肯定能救回来。”
盛兰洵头垂得更低了,声音有些嘶哑,闷声道:“是啊,有我大哥在,哪里还轮得到我来操心,我本来就没什么用,活了十八年,还是一无是处的富家公子。”
封珏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见盛兰洵长长的眼睫沾上了泪珠,他心中一动,眼神浓郁幽深,声音前所未有的温柔:“谁说的,在我眼里,你并不比你大哥差!”
你是我穷途末路,撕裂阴霾后所见的曙光,是我人生苦短,寥寥岁月中难忘的风景,万里挑一,无人能替!
“是吗……”盛兰洵抹了一把脸,觉得自己这哭哭啼啼的表现太不男人了,耳根有些泛红,封珏心里肯定骂他没出息丢脸吧!
盛兰洵并没有细想封珏的话,抬起头去时,他眼中的情绪已经尽数收敛,只是笑着说:“当然,你也别累着了,我近来不得空,有些日子不能出宫了,你好好照顾自己。”
盛兰洵对封珏的关心向来理所当然的接受,听着他温声细语也并未觉得不妥,反而想着将来的储君对自己如此友好,以后封珏登基做了皇帝,他这个好兄弟应该也能在京城里横着走了吧。
封珏和盛兰洵分别后去找封景澜,一路上的脚步却轻快了许多,虽然他明白顺安王英魂未归,自己不应该有如释重负的感觉,然而却莫名松了一口气。至于是因为什么窃喜,大概只有他自己心知肚明。
封景澜在顺安王府和封珏分别,带着陆清竹回了九王府,马车上,陆清竹静静靠在他怀里,一语不发,一时间只有车轱辘悠悠转动的声音。
封景澜摩挲着陆清竹纤细的背脊,低声说:“怎么了阿竹?你有心事?”
想起今日盛兰舟哀伤却又决绝的表情,陆清竹心里不是滋味,叹息道:“顺安王妃和世子两兄弟真是可怜!”
封景澜感慨道:“顺安王意外身死,事发突然他们必然接受不了。我没想到,兰舟竟然会自请去边关。”
陆清竹忽然来了好奇心:“关外是什么样子的?”
封景澜有一瞬间的怔然,仿佛在回忆很久远的事,一晃眼七八年都过了,可那肃杀庄严死亡的气息尤在眼前,顿了片刻,才幽幽开口:“那里风沙漫天,杳无人烟。到处戈壁荒漠,难见绿洲,反正总是九死一生,将士们都是做的一去就再不回家的决定!”
最主要的还是战场上刀光剑影,畏惧胆寒的杀气,他在边关两年,死在他手下的敌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若不是当初被敌人伏击受了严重的刀伤,叫皇上连续三道圣旨勒令回京,他或许还会在边关停留几年。
狼烟风沙,九死一生,他堪堪从一个不谙世事娇生惯养的皇子,被磨砺成浑身杀意的地狱修罗。
一次夜战中,他险些被敌军大将擒住,后背挨了一刀血流不止,他和几个将士被团团围住,仅凭那一点念头,冲出了包围,还将敌人斩于马下,取了首级。
封景澜的至此声名大噪,令敌人闻风丧胆,边关岁月将他温吞文雅的性格完全替换,冰冷肃杀,与曾经一纸考卷让众人惊艳的少年英才相去甚远。
谁也没想到在边关待了两年的九王爷回京后,没做文臣,不做武将,悠闲自得的当了一个富贵闲人。
那时候陆清竹听闻这些传言些,心中还隐隐好奇,封景澜为什么会选择这样一条路。
陆清竹不想追问封景澜其中的原因,只是莫名的心疼他,年纪轻轻却将别人几辈子都无法经历的人生,一一尝尽。
陆清竹忽略觉得鼻酸,把脑袋窝在在封景澜胸口,主动环住他的腰,昨夜半梦半醒间她摸到过他背上不太平滑的肌肤,那是一次次死里逃生留下的痕迹。
“边关很苦吧?”陆清竹声音闷闷的,有些垂头丧气,封景澜忍俊不禁,从回忆中抽离,眼中有了一丝温柔的笑意:“我应该为自己的选择承担一切,再说,那些都已经过去了,我不是还好好活着吗!”
还娶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妻子,真是他从前想也不敢想的美梦。柳暗花明,前面总会有另一番不同的风光!
顺安王中了埋伏,以身殉国的消息很快传遍京城,皇上因为痛失良将急火攻心,导致昏迷不醒。
除了皇后和后妃侍疾,一众王爷太子也进宫看望,皇上是在昏迷第二日醒来的,封景澜进宫请安,顺便在众人惊诧的眼神下,带了一身白衣,面容憔悴的顺安王世子盛兰舟一同进宫。
皇上才喝了药,太子拿了边关最新进展的急报过来,寥寥几句话看完,皇上气得将信一摔,咳嗽不止。
太子一边替皇上顺气,一边劝慰,封景澜和盛兰舟进了寝殿时,皇上明显一愣。
“兰舟,你怎么进宫来了?”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在府中接待客人吊唁吗?
“臣有要事相求,望皇上成全。”
皇上面带疑惑:“什么事?”
盛兰舟直挺挺跪在地上,不卑不亢,眼中有冷意:“臣自请前往边关,领兵上阵,击退敌人,解救我父亲的遗体!”
“什么?”皇上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带确定盛兰舟认真的表情,难掩心中的惊讶,半晌才语重心长的说道:“兰舟,战场无情,可没你想象中简单,你父亲已经牺牲了,你若是出了什么意外,朕如何同你九泉之下的父亲,和你家中的母亲交代?”
皇上向来爱才,盛兰舟虽然年轻,可做事沉稳,有乃父之风,本想着等他磨砺几年再委以重任,却不想顺安王会这个时候出了意外。
皇上自然想着以后顺安王府的家业,都由身为世子的盛兰舟继承,岂料他竟然在这么关键的时候自请上阵。
盛兰舟依旧不曾动摇过一分:“臣身为人子,不能眼睁睁看着父亲惨死无动于衷,家中母亲已经同意,臣意已决,恳求皇上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