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她的不上心,冯殊状似大度地弯弯唇角:“不要紧。你没记错日期,已经比我预想中好很多了。”
“……”
被怼得无言以对,夏知蔷不再厚着脸皮没话找话,而是来到托运箱旁替冯殊收拾行李,将功补过。
她才拿出几件衣服,冯殊就说:“先把地板清理一下吧。”
“?”
“很脏。”
会过意来,夏知蔷看了眼冯殊的脚,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人在家居然穿了拖鞋。
作为一名外科医生,冯殊身上唯一能跟洁癖沾边的特征,就是对地板的洁净程度要求极为苛刻。因为,他在家时一定要光着脚,除了去卫生间和厨房,几乎从不穿拖鞋。
夏知蔷忙说:“前天昨天都让钟点工来打扫了的,地板很干净。”
“不够干净,”冯殊的视线往某个方向扫了扫,“上面这么多鞋印,你看不见吗?”
鞋……印?
借助蹲下的姿势,夏知蔷瞄了眼地板,果然看到了一连串从门厅绵延至客厅的鞋印,它们散乱无章地落在反着光的实木地板上,格外刺目。
这些都是某个闯入者留下的,男性尺码的鞋印。
眼前一黑,夏知蔷心里飞速闪过两个如山大字:完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她装傻似地自言自语,走过去,在最明显的一个印记上拿脚蹭了蹭,妄图掩盖证据,“进小偷了吗……”
冯殊点头表示同意,旋即拿出手机作势要打110。夏知蔷拦住他,赔笑道:“会不会太夸张了点。”
“哦,那就让物业把楼道监控调出来看看吧,到时候,发生了什么一目了然。你觉得呢?”
“我——”
夏知蔷能觉得什么?她觉得难堪,觉得窘迫,觉得无地自容,觉得脊梁骨像被人抽掉了一样无力。
若真的调出监控,她会彻底玩完——因为夏知蔷解释不了对方是谁,以及自己为什么会衣衫凌乱地跑出来,还把人单独留在家里。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越来越没底气的夏知蔷咬咬牙,开口道:“别麻烦物业了,”她破罐子破摔一般地反问,“你刚到家的时候,有没有碰到什么……不太正常的事情?”
或者撞见什么陌生的,形迹可疑的男人。
好似终于等来期待已久的问题,冯殊啪地合上笔电,双手环胸向后一靠,摆出副准备长谈的架势。
他的声音短促而利落:“有。”
第2章
冯殊说了个“有”字之后,便停了下来。
他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可供夏知蔷揣测的表情,只一双眼睛时不时轻眨几下,懒懒散散,并不着急往下讲。
在原地等着那最后一只靴子落地的夏知蔷,度秒如年。
又过了好久,好久,久到她意识到这人也许只是故意吓自己时,冯殊才慢悠悠补齐后半句:
“我打不开家里的门。怎么回事?”
夏知蔷急忙答道:“锁坏了,我昨天刚找人换了新的,还没来得及跟你说。”
冯殊轻轻颔首,然后便安静地等待夏知蔷想通某个紧要关节。
他高估她了。
对方除了时不时偷瞄一下自己的脸色,再就是孜孜不倦地擦蹭着地板上的鞋印,根本分不出别的心思来。
觑见冯殊面色依旧不好,夏知蔷小心翼翼地问:“你是不是发现了,别的什么不对劲的啊?”
“还应该发现什么,”冯殊说,“发现家里藏了个活人吗?”
“没有藏人!没有!”夏知蔷慌乱地否认着。
“这么紧张……难道,真藏人了?”
冯殊说完,别有深意地看向妻子。
他似诘问又似审视的目光,在夏知蔷脸上停留许久。被盯得后脑发麻、脚发软,夏知蔷背上很快就积满一层冷汗。
仿佛经历了一场漫长的、无声的拷问。
“逗你的。”冯殊先松了口,随即状若无事地问起另一件事:
“昨晚去哪儿了,怎么一大早就不在家?”
和他的松快自如截然不同的是,全程被动招架的夏知蔷就像刚坐完过山车,身体掏空,意识涣散,临近虚脱。
她扶住一旁的柜子才勉强站稳:“订单做不完,直接睡工作室里了。”
这话有一大半是真的。
夏知蔷开了家烘焙工作室,遇着爆单,她便会歇在工作室以便连夜赶工。昨天她就是忙到凌晨两点才回来,本想拿点换洗衣物走,结果却碰到了不速之客,然后仓皇而逃。
“前几天呢,为什么也不回家,”冯殊淡着神色继续盘问,“订单这么多?”
“……不是。我一个人在家有点害怕,老睡不安神。所以最近不怎么回来住。”
“‘最近’是多久。”
“大概从年后开始,两三个月的样子。”
老老实实回答完,夏知蔷忽地意识到不对:冯殊人在国外,怎么可能知道自己前几天都没回家的事?
她被人套路了。
果然,夏知蔷一抬眼就对上了冯殊套话成功后要笑不笑的自得神色。
饶是气得半死,心虚到没立场计较的夏知蔷也只能哑巴吃黄连。她闭口不言,等待冯殊借机发落自己,或者继续追问那几枚鞋印的来源。
冯殊没有。
说了句“自己家有什么好怕的?胆子还没脑仁大”,他重新打开笔电继续刚才的事。
趁这空档,夏知蔷将扫地机器人遥控了出来,准备把最棘手的鞋印给解决掉。冯殊听到声响,眉头轻蹙:
“它很吵。”
“可是……”
“家里应该有拖把的吧?”
是要夏知蔷手动拖地的意思。
弓着腰不情不愿地来回拖了两三遍地板,直到犄角旮旯里都像打过蜡一样发亮,夏知蔷才停下手。
冯殊光着脚巡视完一圈,少爷病发作,突发奇想要喝咖啡——不要速溶也不要外卖,现磨来不及的话,他勉强可以接受挂耳。
挂耳咖啡要冲得好喝,水流及水温都有讲究,不能用饮水机直接泡。
无法,汗都没来得及擦的夏知蔷只得新烧了壶沸水,等摊凉到85°左右,再高悬水壶稳定流速,分三次将粉末浸润。
真是比慈禧还难伺候。
夏知蔷将没加糖没加奶,却足足加了大半杯子怨气的咖啡端给了冯殊。
抿上一小口,男人满意地扬眉,说还行。放下杯子,他对打算继续整理托运箱的夏知蔷道:
“吃了再弄吧,不急。”
“?”
夏知蔷发现自己完全跟不上冯殊的思路节奏。
冯殊抬眼扫了扫餐桌上田婆婆给的早饭:“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先填饱肚子,再做其他。”他敏锐地问,“看着挺多的,是两人份吗?”
夏知蔷差点脱口而出,说是的。
她不能这么答。
不论这两份早餐是邻居婆婆送的,还是她自己去买的,“两人份”都是个bug——弄错了冯殊飞机到达时间的夏知蔷,不可能特地给人多准备一份早饭,邻居家的婆婆更不会。
那么,这多出来的一份又是给谁的呢?
绞尽脑汁想了半天,一无所获,夏知蔷只得撒谎:“这是我一个人吃的。我……很饿,特别饿,非常饿。”
端详她片刻,冯殊露出意外的神色:“食量不错啊。”
说罢他指了指茶几:“那就来这儿吃吧。已经弄乱了,等下一起收拾比较方便。”
在人眼皮子底下吃,就没办法将吃不完的偷偷扔掉了。夏知蔷自然一百个不愿意:
“不好吧,弄脏你的书和电脑怎么办。”
冯殊默不作声地将电脑挪开,再把书全部搬到沙发上,腾出位置。
她又说:“要不,我们两分着吃?我突然又没那么饿了……”
“不用客气,我在飞机上吃过了。”冯殊朝她招手,笑得体贴,“干站着做什么?过来啊。”
无法,夏知蔷只得挪到茶几边,开始咽下自己种的苦果。
小嘬一口豆浆,又咬一口牛肉煎饼,她拿余光瞟着监工一样的冯殊,眼神说不清是求助还是求饶,既惨,且怂。
冯殊淡定地做着自己的事,从头到尾只说了一句话:“别看我,我又不能下饭。”
“……”
夏知蔷从不是什么解语花。别人扔过来一句话,或者有什么情绪了,她反应慢半拍是常态,慢一拍的时候也有,迟钝得很。
用夏爸爸的话说,自家女儿就是韭菜馅的脑子配上勾过芡的心,日子啊,过得稀里糊涂的。
但再笨的人,这会儿也该从冯殊的行为中琢磨出一丝不寻常的意味了。
是为了她把飞机到达时间记错的事吗?还是因为她的夜不归宿?
真是小心眼。
所谓忍一时淋巴结节,退一步乳腺增生,夏知蔷今天在狗男人们身上积攒的怨气眼看就要到顶,她杀心一动,恨不得立刻把那把奶油抹刀给找回来,有一个算一个,全给剁成馅儿,出了恶气再说。
随即她又心虚:貌似是自己有错在先呢。
况且,杀人是要偿命的。夏知蔷为了稳妥过完一辈子而忍受的事情已经很多了,多忍这一件不多,犯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