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晨放了药碗,眉眼弯弯,指尖在唇边比了下噤声的手势,微微俯身,在他耳边说了一句,“陛下,长公子就如此天真的活着,不好吗?”
嬴政沉默。言下之意,有朝一日扶苏深沉了,就不能活了。
扶苏进来时,便见一向英伟如泰山般伫立不倒的父皇,面色苍白的躺在床上,胡亥坐在一边,端着药碗兢兢业业的喂药。他瞬间就顾不及所谓风度了,“父皇!”
摸到他的手,已隐隐变得消瘦,心中痛苦无法言述。从前的父皇何等凌人,如今却变得孱弱。两相对比,他竟觉得,还不如父皇健康,对他严声百般教训之时。
若能让他代替父皇所承受的苦痛,他绝无半分犹疑。
看他哭泣良久,几度将要晕厥。姜晨终于开口,“国不可一日无君,长公子,臣请长公子登临为帝。”
“胡亥!”
父皇尚在重伤,胡亥怎能……
姜晨道,“大秦尚不稳定,其下又有歹人作祟,如今虽已封锁陛下伤势,却难保不会有人趁火打劫。若为大秦基业考虑,长兄也该有此决断。”
他偏偏当着嬴政说话。
一字一句,有理有据,无可反驳。
嬴政睁开眼睛,极为艰难点了点头。除却扶苏,还能有谁呢。
这个人,至少这一瞬间嬴政明白,只要扶苏与胡亥没有冲突,那么他就不会危及大秦,危及扶苏。
“父皇!”扶苏的泪水简直无法断绝了。
嬴政皱眉,忍不住斥责,声音喑哑无比,“男……儿,哭……”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
像胡亥一样,他每天都笑,他哭过什么!
扶苏见他虚弱至此,更是悲痛欲绝,过了会,突然没有声气,姜晨上前摸了摸鼻息,果然是晕了。
他只好召来人安置扶苏到偏殿。
“……”
两方相顾无言。
姜晨想了想,念道,“诏曰:朕躬疲惫,年高日久,处事待务,常有不逮。长子扶苏,品性温良,谦恭谨让,德如良玉,友爱手足,恭顺大父。特有此诏禅位长子,为大秦新帝。”
念得扶苏离开时闭上眼睛的嬴政又睁开眼睛。若非胡亥昨日所言,绝不可轻易编纂而得,而他又深知长子不屑机关经营,否则看胡亥如此勤勤恳恳推扶苏上位,他简直要怀疑,此事是扶苏胡亥二人联合耍的阴谋。
语毕,也不管嬴政所思所想,走去对殿外吩咐道,“陛下有令,传王偾,蒙毅,章邯,李斯觐见。”末了,又加了一句,“中车令本为内侍,此时还当避嫌。”
嬴政:“……”
他眼睁睁看到姜晨走回来拿了纸笔站在一边起草诏书了。
嬴政:“……”
等到众人忐忑不安的赶来,听姜晨重复了一遍诏书,他满意地看过,递到嬴政眼前,“父皇,如何?”
让他想起昔日胡亥凡完成任务就过来找他赞扬之时。如今,他这是为自己写的诏书而开心吗?
嬴政不忍直视,闭眼无可奈何点头,“善。”
得到了许可,李斯拿了大印颤巍巍盖上去,大局已定。
看到李斯之时,嬴政神色更为阴翳。他记得不错的话,当时护在他身边的人,正是李丞相。他究竟是有意,还是无心。
若非他突然的出手让他乱了心神,成败尚未可知。
胡亥。好一个胡亥。
他安插高在他身边,他就策反了他最信任的丞相。
李斯。
在听到新帝为扶苏,宣诏之人还是胡亥时,他就知道,李氏荣光,要告一段落了。
至少,可以全身而退。
能全身而退……不必如当年文信侯之结局,这就是胡亥给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