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放脸上一喜,梅胜泽担忧地看向唐慎。只有唐慎仍旧恭敬地行礼,仿若没听到皇帝对自己的斥责。
赵辅将茶盏轻轻放在桌案上,发出咔哒一声。这一声响起,屋中所有人的心都跟着震颤一下。
赵辅:“回宫。”
季公公高声喊道:“回宫。”
龙涎香中,赵辅与三个太监离开了崇圣祠。
等到他们离开,梅胜泽急忙走到唐慎身边,道:“景则,你怎的说这种话。君子如水,你怎可说世上无真正清澈之水,也无真正的君子!幸好圣上没有怪罪,看在你年龄小的份上,只说你是稚子之言。否则要是惹来杀身之祸,可怎么才好!”
唐慎僵硬地抬起上身,他看着梅胜泽焦急的模样,笑道:“没事。”
梅胜泽:“唉,你啊!”
三人一起离开崇圣祠。
唐慎嘴上说没事,其实梅胜泽不知道,他的后背早已被汗水湿透。
回到国子监,林祭酒将三人喊了去,问他们面圣时都说了什么。三人一一道来。听到唐慎的回答,林祭酒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眉头紧锁。忽然他仿佛明白了什么,古怪地说了句:“焉知非福。”
回到讲堂,唐慎摸了把后背的汗。他拿起书,听讲习开始上课,思绪却慢慢飘到了一个时辰前的崇圣祠中。
天子临雍,这已经是唐慎这一生最大的机遇之一。
而且,他竟然可以面圣!
唐慎今年不过十五岁,他再如何天资聪颖,旷世奇才,距离穿到这个时代也才三年,而明年,也就是第四年他就要参加春闱会试了。他一旦过了会试,考上进士,随即就要参加殿试。古往今来,从未有同进士出身的官员位列三品大官,只有进士,才能当大官。
想要进三省六部,想要大权在握,至少得是三甲提名!
若无三甲,便要看靠山后台。
王子丰年仅二十五,便是当朝户部尚书,一来因为他当年状元提名,得皇帝亲笔题字“状元无双”。自步入仕途,便深得帝心。二来,因为他是王子丰!
琅琊王氏,在朝中有官衔者,三十六人。五品以上,十人。四品以上,五人。三品以上,三人。户部尚书王子丰,官居二品。当今的中书省右相王诠,乃是王子丰的二叔祖,官居一品。
唐慎没有后台,想要上位,只能靠帝心。
从半个月前被林祭酒告知要“天子临雍”的那一刻起,唐慎就在想,天子为何要临雍。
天子临雍是古来的一个惯例。帝王重视文生,来国子监向学生讲课,表现对儒家学子们的关怀。天子临雍在前朝发生过很多次,本朝却少了。尤其赵辅即位后整整二十六年,这是他第一次来辟雍宫。
赵辅不会平白无故地来辟雍宫讲课,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过去这一年来,发生了许多事。南方雪灾,西南地动,辽人意图撕毁条约,谋划夺取大宋国土。但这些都不至于让赵辅来国子监、朝一群举人学生讲课。只有一件事……
“钟泰生死了。”
钟巍一死,众儒自殉。
天下学子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赵辅来辟雍宫授课,就是为了笼络天下士子的人心。
唐慎有此猜测,却没想到,为了笼络人心,赵辅竟然还亲自见了他们三个国子监学生。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他绝不能错过。
在国子监中,哪怕唐慎说了再“稚子之言”的话,只要他没有大逆不道,赵辅就不会要他的脑袋。因为才刚结束天子临雍,要是赵辅立刻杀了国子监里的学子,他天子临雍的目的便毁于一旦。
所以唐慎兵行险着,以“稚子之言”,获取帝心。哪怕只是一点点的帝心,这都是他未来上位的根本。
世上没有至清的真君子,君子之交淡如水更是无耻笑谈。
他骂的这句话,骂的是钟泰生,骂的是跟着钟泰生自刎身亡的诸位大儒!
先生啊……若是还在世,怕不是会一脚将他踹出门,怒骂一句“泼皮”吧。
唐慎撑着下巴,看着书上的字,忽然觉得自己的脸皮好像更厚了点,心也更黑了点。
他自然不知,入了夜,赵辅回到宫中。他先是沐浴更衣,到请神台上,打坐修炼了一个时辰,吞吐天地灵气。等到快要入睡,大内太监总管季福为赵辅更衣,赵辅忽然想起来:“今日那个国子监的学生,倒是有几分意思。”
季福一惊,他下意识地想到的是梅胜泽的脸孔。但是季福并没有吭声,他在脑中又仔细揣摩了几遍,道:“官家说的,可是那个戏言‘君子之交’的监生?”
赵辅没再回应,他换上苏绣的睡袍,季福蹲下身为他脱靴。
赵辅道:“他叫什么名字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