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屋中后将门反锁,柯寻用雨衣把门缝封住,然后点燃了墙壁上大家用寻找到的食用油和易燃物做成的简易油灯,房间里一时亮起了昏黄的光,勉强可以视物。
秦赐已经在吴悠和顾青青的帮忙下,替何棠做过了全身检查,面色凝重地对大家道:“何棠的身上也有一个蚊子叮过的包,我认为这就是她发病的主要原因,和肖凯一样。蚊子体内应该是携带有做为死亡筛选条件的病毒——大家千万要注意!”
“卧槽……蚊子的话,这防不胜防啊!”罗勏连忙抱紧自己,四下乱瞅。
“实在不行,现在就都把雨衣穿起来吧,热虽然热一点,但好歹能防止蚊子叮咬。”邵陵道。
大家闻言纷纷套上雨衣,在如此炎热的天气里,闷在几乎密闭的房间,还要套上不透风的雨衣,没过两分钟就个个儿像是刚从水时捞上来的了。
田扬这时忽然醒过来,虚弱地看着房间里的众人,对柯寻道:“柯儿……也给我一件……”
见大家看着自己,田扬费力地笑了笑:“或者……你们把我……放到门外……也行……要么……就给我套件雨衣……免得……免得我死的时候……把血溅到你们……身上……”
众人的心情和面色一样沉,柯寻还是递了件雨衣给田扬:“要帮忙吗?”
田扬费力地摇头,挣扎着半坐起身,往身上套着雨衣,套上后一阵粗喘,靠在身边的墙壁上,抬眼看了看头顶昏暗的光,颤抖着手向着柯寻身边的一摞书指了指:“拿几本……给我吧,我还能……能再帮着看……看……”
“你歇着吧,吃点东西。”柯寻给他递过兔肉去,田扬却仍坚持着要看,柯寻就随手拿了一本给他。
何棠还在昏迷,期间醒了两三次,要么喊疼,要么吓到痛哭,要么再度昏迷过去。
方菲吴悠和顾青青也帮她套上了雨衣……虽然这么做显得很无情。
众人一边逼着自己在这种情况下努力吃下肉去以补充体力,一边继续抓紧时间查找线索,就着昏黄的光拼命翻看着身边的书籍。
直到田扬开始呕吐和抽搐。
昨天肖凯死前的一幕幕在众人的脑海里闪过,那些被他呕出来的黑粘如沥青的污血,就像是一团团如有实质的噩梦。
吴悠的眼泪刷地一下子涌了出来,不知道自己现在究竟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对田扬的怜悯,亦或是因物伤其类的绝望。
她拼命地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音,并藏身在方菲的身后,不想让自己的情绪影响到大家和……田扬。
顾青青在旁边用雨衣的帽子遮住了自己的上半张脸,用雨衣的前襟挡往自己的下半张脸,整个身体缩在雨衣里压抑地不停颤抖。
罗勏不出声地抹着眼泪,正想像吴悠一样也藏起情绪躲到柯寻的身后,却听见终于暂时止住呕吐的田扬虚弱地向着这边叫了一声:“柯儿……”
柯寻走上前,在距他不远的地方停下来,蹲下身看着他:“说吧,我听着。”
田扬挣扎着坐靠在墙边,颤抖的手拿过旁边柯寻刚才拿给他的,那本A4大的厚厚的本子,说是本子,其实就是把一沓纸垛整齐了,然后用几个大夹子从侧面夹住,方便像书本一样翻看。
本子的封皮是主人自己手工添加上去的,牛皮纸,上面写着一串外文,下面还有一个括号,括号里是(XXXX——)。
XXXX是被模糊了的四个数字,破折号后面则是一个空格,都是手写体。
“这是一本论文的合订本……”田扬费力地呼吸着,喘着,时不时干呕几下,仍挣扎着努力地说着话,“应该是这个本子的主人……自己打印出来后夹在一起的,呕——咳……虽然里面所有涉及到日期的地方都被模糊了……但其中有几篇文章我印象很深……
“我大学学的是……小语种里的希伯来语,而这个本子里所有的论文——呕——都用的是希伯来语。做为辅助学习的读物,我当时尝试着……翻译过其中的几篇文章……
“呕——我刚才……看了一下,内容和我看过的完全一样。这几篇论文……当年是从我们外教那儿借来的,外教是假期回国后……弄到的某期刊上的最新的论文,大学那几年,他每年从国外回——呕——呕——咳咳——回、回来,都要带一些当年出的……最新的论文读物……回来给我们看。
“这个合订本里的……我曾见过的几篇论文,被夹在里面的顺序,好像……正是按照论文发表的时间先后,从前往后排的,而……而被夹在最后几页的论文,也是我曾经翻译过的……
“我说这个的意思是,咳咳——呕——如果……如果这个合订本的主人……一直是按时间顺序,不断……不断地往后面夹入新的内容的话,那么……截止到最后这篇论文的时间,是不是……就是这些人出事的那一年的时间呢?
“你……你看,封皮上的括号里,明显标的是——呕——是……这本论文的起始时间至结束时间,所以……最后一篇论文的时间,应该就是出事当年的时间,破折号……后面空着,说明……向合订本里添加新——呕——新的——呕——新的论文的过程,是……是在持续进行的过程中被截断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那我或许……或许可以确定出他们出事的准确年代,不知道……咳咳咳咳……不知道能不能……对找签名有所帮助……”
“当然有,”柯寻语气有些沉,却又极为肯定地对他道,“告诉我年代。”
田扬却忽地一阵剧烈抽搐,张嘴就向外吐,柯寻就蹲在他的面前,在这一瞬间,柯寻听见背后不远处的牧怿然厉声喝了一句:“闪!”
柯寻的反应从来不慢,在田扬抽搐的一刹那,他就已经做出了向着旁边倒身翻滚躲避的动作,几乎与牧怿然的声音同步,并最终及时地避开了田扬口中喷出的呕吐物。
田扬吐得昏天黑地,不要说继续说话,就连喘息都没了空隙。吐出来的全是刚才吃下去的兔肉,以及喝下去的植物汁水,在这些尚未消化的碎肉间,植物绿色的汁液里混杂着越来越多、越来越浓的黑红色的血。
“田扬!撑住!”卫东忍不住哑着嗓子喊,“咱们很快就能找到签名了!只要离开画,在画里受到的一切伤害都会消失——你一定要撑住!签名很快就能找到了!”
田扬摇晃着因狂吐不止而无法自控的身躯,挣扎着,努力地微微抬起头,两行污血从眼眶里滑下来,像是因留恋不舍而痛彻心肺的泪,鼻孔里的血带着血泡流入口中,而口中不断呕出来的,已经是粘稠如沥青般的污黑血块:“……咯……咕……”
他的脸皮像是昨夜的肖凯一般,松垮欲坠地挂在头骨上,他失去了他曾经拥有着的所有属于人类的表情,而在他做为人类残存在这世上的最后一秒,他唯一能做的,就只是用他这两颗溢满了鲜血的、似要暴突出来的眼球,牢牢地盯着面前这个,他曾最熟悉的人。
他曾经胆小如懦夫一般抛下了这个人,一个人逃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