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下去迟早得变成个市侩,向荣明白光节流还不成,得想法子开源才是正途,毕竟是系主任看重的学生,听闻他们家出事后,系主任也主动分了些项目让他做,向荣抓住机会,拓展了一下和甲方的关系,又零七杂八揽了点私活,托房地产市场繁荣兴旺的福,光给人做效果图,他终于也能把自己和向欣的生活费给挣出来了。
钱是赚着了,可时间也搭进去了,临近期末了,见向荣还在课堂上一心二用的画效果图,周少川的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替向荣觉得不值,盖因在他眼里,这些一点都不专业的东西完全是在消耗向荣的才华——哪怕画小漫画呢,也比做这玩意强啊,可他急在心里头,每每想点上两句的时候,又不免会想起来那句老话——站着说话不腰疼。
心上人突然间落魄了,自己空有一身财力却英雄豪无用武之地,周少川一想到这茬,就禁不住感到十分的憋屈!
然而事物的发展从来不以个体意志为转移,向荣这头方才有了点进项,后勤部那厢又开始搞幺蛾子了。
向荣住的男生宿舍2号楼是个不新不旧的老楼,之前一直没装空调,这会儿校领导不知道是出于关心爱护学生的目的,还是单纯想创收,一拍脑袋,决定给该楼集体安空调,由此消耗的电费当然要由学生自己出,同时因为宿舍升级改造了,下一学年度的住宿费也要跟着往上调。
什么叫屋漏偏逢连夜雨呢,向荣头大的听完了这个消息,再掐着指头那么一算,感觉自己寒假还得接几个24小时连轴转的大活,方始能赶上这个CPI指数不断被哄抬上涨的可怕世道。
要不干脆跟学校申请走读吧?然后再找个附近城中村的便宜合租房一住,几年下来,也能省掉不少不必要的开支了。
只是这个念头仅仅在他脑子里一闪而过,毕竟城中村什么模样,向荣也算是见识过的,那种乌烟瘴气的环境一点不适合学习,他再怎么缺钱也还是拎得清主次,将来成绩不好没推荐,他一个本科毕业生该到哪去找好工作呢?
他早就已经想得很清楚了,什么研究生、出国留学,那些路统统都算断了,他还得养活向欣呢,没那闲工夫去搞深造,大四抓紧实习找工作,争分夺秒,时不我待,未来他能和别人竞争的肯定不再是学历了,而只能是经验。
这些想法,向荣从没和任何人提过,但他的状态,有眼睛的都能看得出。学校要加租子了,室友们暗地里都替他愁,向荣这阵子实在太忙了,除了完成作业,还要加班加点的画图,从前经常和他们一起出去吃喝,如今却每天都在跟食堂死磕,向小爷本来就是高挑颀长的身段,节衣缩食了两个多月没出去打牙祭,整个人愈发显得立体清瘦了。
室友们都是古道热肠,在知悉向荣家逢变故后,一个个都挺热心地想要帮忙,同在一个屋檐下住着,他们尽可能地想照顾向荣的情绪,一度甚至连日常打扫宿舍的活都不让他干了。
可惜向荣不解这份兄弟情——他压根就没什么情绪,该干的事一点不落的干,日常也跟大伙说说笑笑,看不出半点悲悲戚戚,只是周末再也不往家跑了,室友们禁不住好奇,由尾巴咸大嘴巴地问了一句,而后,就听向荣用极其平淡的口吻,言简意赅地讲了下卖房的原因。
他当时是一边画图一边说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波澜起伏,听上去就像是在讲别人家的故事。
尾巴咸却惊得当场没说出话来,粗粗一想,这也该算是个家破人亡的故事了,而向荣不过是个十九岁的大二男生,居然能表现得这么淡定从容?看来学霸的情绪管理真不是一般的到位了!
会控制情绪的学霸其实已经习惯成自然了,在他的字典里,悲伤和难过都是非常私密的情感,并不适合摊开来于人前分享,不然,就有变身祥林嫂的风险了,何况他天生情绪内敛,做不到大悲大喜、大恸大笑,有时候回想在追悼会上向欣哭得肝肠寸断的那一幕,他也觉得发泄出来确实挺痛快的,但他今年十九了,已经是个成年人,不是九岁的稚童,否则他也愿意不顾一切地扑到老爸身上,嚎他一个天地变色、地裂山崩。
尾巴咸感慨了一通,之后趁他不在,跟其他两个人转述了一遍他的遭际,几个人一琢磨,都觉得很能理解他现在没有进项的苦恼,再一商量,便决定展开送温暖行动。
老大郭威在其后的某一天,当着宿舍全体人员的面,率先表态:“你们都知道我这人最怕热,安空调以后肯定得天天开,估计从从五月份开始吧,而且我习惯调到16度,你们谁要怕冷就多穿两件衣裳,反正我是忍不了热的,所以回头电费我全包了,你们都别跟我抢,就这么说定了。”
这本来就是仨人商量好的说辞,其他两个立即随声附和,表示坚决拥护老大的主张,然后还没等向荣开口,老四党毅又突然灵光一现,对着向荣自作主张地开了腔:“你看,你平时也没少给我们带吃的喝的,还有水果,之前还借我笔记,让我抄作业,我一直也都没啥表示,干脆我们几个帮你出多出来的住宿费吧,涨了一千多,仨人分摊也就才几百,问题不大,反正你寒假也要住宿舍,到时候还得替我们看东西、收拾卫生,我们出点钱也是应该的。”
这话可就有点热情过度的嫌疑了,别说向荣那么精明的一个人了,此刻就连郭威这个粗枝大叶的山东汉子都觉出了不对味,奈何他连使了半天搞抽筋了,党毅那头就是接收不到,气得他跟尾巴咸面面相觑,隐隐觉得他们苦心孤诣的帮扶行动就要被识破,彻底泡汤了。
兄弟们确实相当够意思了,只是略微有点过犹不及,向荣坐在椅子上听得笑了笑,并没说话,心里不是不感动的,但倘若这帮家伙们一直这么小心翼翼地照顾他,那除了感动之外,恐怕还会让他生出一份别扭来。
于是在这种过度的关怀下,向荣终于真真切切地,萌生出了一点走读的想法。
一晃到了学期末,考完了最后一门,大伙都放松下来了,室友们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向荣则刚接了个小活,打算休整一晚,明天正式投入工作,当天下午他收到了周少川的信息,约他晚上一起吃个饭。
周少川的风格永远直截了当,一句废话都没有的先交代了今天由他请客,理由也不容反驳,因为是他有事找向荣,谁发起的饭局,就该由谁来付账。
向荣对他这种霸气的风格早就耳熟能详,加之到了吃饭的地方,放眼一望,他也就更加不做什么和周少川AA制付账的挣扎了。
周少川带向荣来的餐厅,正是已经挂牌营业两个多月的那家“TempleRestaurant”,整间寺庙经过了装饰一新,被打造得既简洁古朴,又带了几分现代气息,Fusion的路线很对现今潮流人士的胃口,加上前期宣传到位,以及米其林三星厨子主理的噱头,此刻已俨然成了城中最为热门的餐厅,光是招待驻京外籍友人就已经能收回成本,更别提还有各路网红前来打卡,周少川原本只是小打小闹投资来玩玩的生意,没想到居然也能顺风顺水的实现了收支平衡。
向荣倒是感觉挺意外的,盖因自家胡同里什么时候多出来这么一家餐厅,他竟然一点都不知道,而这间小庙本是他小时候常来玩的地方,哪成想如今摇身一变,竟成了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的高档餐厅,果真是时移势易了,自己躲进宿舍成一统才个把月而已,外头却已是斗转星移,换了人间了。
坐在安静的小包厢里,周少川几乎把Brad最拿手的菜都点了一遍,向荣近来瘦得有些厉害了,偶尔一低头,那下巴都显得发尖,周少川知道他喜欢肉,除了一道芝麻菜沙拉,剩下的几乎全是硬菜,向荣食欲也还不错,非常给面子的把一份350克的牛排吃了个干干净净。
饭罢喝着咖啡,周少川总算是进入了主题:“还记得那个Joyce么?就是你误会人家是我女朋友的那个。”
那么活泼出众的女郎,向荣当然是有印象的,点点头,他说记得:“怎么?她跟男朋友分手了,打算掉转头来追你?”
周少川闻言一哂,也懒得去分析这人到底是什么心态:“我再说一遍,我跟她只是朋友,她对我这个人不感冒,对我的钱倒还有点兴趣——这家餐厅是她的,最近想拉我入股,我懒得管这种麻烦事,想问问你感不感兴趣?”
“我?”向荣听得笑了一声,“我就算感兴趣也没钱啊。”
“把你那些投资理财的钱赎出来一部分就够了,”周少川皱了下眉,“放在那帮骗子手里跟放银行贬值没区别,现在股市不好,基金不可能赚到钱,你也看到这的客流量了,赚钱应该不是大问题。”
顿了顿,他又斟酌着说:“与其杀时间接那么多活,不如投资点能赚钱的,一两年下来应该收益不错,加上你放在银行里贬值的,差不多够全款买个地段好的小公寓了,然后租给个靠谱的小金领,每月光收租金能够你和向欣过得不错,这样你也能有时间,做点有意义的事。”
规划得还挺长远的,并且知道他目前努力的方向就是要重新变成“有产者”,向荣微微颔首:“是这么个道理,但Joyce找的合作对象是你,她跟我又不熟,凭什么相信我这个陌生人啊?”
“这个你不用管,”周少川斩钉截铁地说,“只要你愿意投,剩下的事全交给我,你甚至都不用跟她打交道。”
人的话一多,总难免要露出破绽来,前一秒还明确表示自己怕麻烦,后一秒又说得好像一切都可以放心交由他打理,他一个人就能全权搞定了………
周少川还是太心急了,全没意识到自己的前后矛盾,见向荣沉吟着不说话,他继续再接再厉鼓吹起来:“你也看见这的人气和翻台率了,放心,肯定是个稳赚不赔的买卖。”
这一句就更离谱了,试问这世上哪有稳赚不赔这种事呢?向荣一百二十个心的不相信,同时脑子里已经开始警铃大震,察觉出事有蹊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