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朗诧异看他,心中知晓出了纰漏,赶紧想也不想抱紧他的腿,“三哥!我祖父死了,父亲死了,我哥死了,许家只剩了我和许童,三哥你饶了我吧,我日后再也不敢了!三哥!”
柏炎目光未从苏锦身上离开。
——我将明月和阿照交托给丰巳呈,他在我心中是亲人……
身后,却是许朗的声嘶,“三哥,你看在我哥拿命换你命的份上,饶我一命好不好?”
身前,苏锦只是目不转睛看他。
脑海中,全是许昭死的那日,他回眸看他,年轻俊朗的脸上依旧是早前灿烂不羁的笑容,伸出大拇指,狠狠擦了擦鼻尖处,亦如早前无数次在京中的时候……
他垂眸,心如刀割,“阿锦,把箭放下,交给我。”
苏锦轻嗤一声,早前最后一丝期许也似荡然无存,眼中的泪水如决堤而出一般,“就算知道是他杀了丰巳呈,你还是信他说的,你就从未想过他是骗你的……”
柏炎睁眼。
苏锦蛾眉蹙紧,手中的弓弦已拉紧,“就算知道他是骗你的,你也下不了手……”
许朗吓得起身,直接躲到柏炎身后,“三哥!”
柏炎厉声,“苏锦!丰巳呈跟我的时间不比你短,我心中不比你难过得轻。但他是安北侯,你若因为丰巳呈杀了他,他背后还有朝阳郡十几万驻军如何想!”
“你不会杀任何一个许家的人,他们每一个身上都打了许昭的烙印,若是你杀了他,他也会是你永远的梦魇,我做这个恶人不好?”苏锦忽得开口。
柏炎怔住。
许朗面如死灰,忽得惶恐大喊,“护驾,弑君!”
厅外侍卫再次鱼贯而入。
趁着柏炎怔住,苏锦弓弦拉响。
如此近的距离,弓箭擦着柏炎的鬓间而过。
他青丝悬空,弓箭却直接射中在许朗身上。
许朗到眼下似是还不敢相信。
应声倒地,眸间似是还写着诧异。
柏炎看了看地上不瞑目的许朗,再回头,怒意看向她,“苏锦!”
侍卫已经她围住。
“都出去!”柏炎吼道,侍卫只得听旨。
“非要这样吗,苏锦?”柏炎喉间压抑。
弓箭已无用处,她扔掉,“许朗的事情上,你从未信过我,而许朗来找你哭诉,你就从心中认定了,要用对许朗的好,来弥补许家,弥补许昭,你觉得我对许朗是偏见,我为何该对他有偏见?就为了同你置气?”
柏炎不语。
她抬眸看他,分明双目已被泪水染湿,“我说许朗的任何事情你都不信,便是丰巳呈死在他手中,你都会因为许昭的缘故,对他动一念恻隐,但你可曾相信过我?相信我有一定要杀许朗的缘故,而不是你想的,我对他的成见,对丰巳呈的死一时冲动?”
柏炎诧异看她。
她哽咽继续,“柏炎,你相信的永远只是你愿意相信的,你愿意听的,也永远只是你想听的……”
她其实已看不清他身影,还是低声开口,“许朗会先跑回来找你,便是笃定了,哪怕你知道是他杀了丰巳呈,凭你对许昭的内疚,你也会救他的命。更因为他笃定,丰巳呈一死,他做的事情便再无人会再知晓,这才是他要杀丰巳呈的原因。但他不知道的是,丰巳呈到最后还拖着一条命,还吊了一口气在,就为了告诉你一声,要小心许朗,他私通巴尔……”
柏炎整个人犹如雷击。
苏锦艰难哽咽,“丰巳呈是为了告诉你,许朗私通巴尔之事,才遭的杀身之祸……只是你从来相信许朗,相信他如你想的一般,是个失了父亲,兄长的许家未亡人,所以你理所当然相信他在你面前编造的所有东西,柏炎,其实你一直相信的是你自己……”
柏炎噤声。
海中只如一片混乱,木讷顿在原处。
许朗私通巴尔,容鉴派他带兵讨伐朝阳郡,而后许昭死在北关……
这一连串的因果报应就似浮光掠影一般在脑海中飞快的掠过,又道道扎进心底。
许朗害死了许昭,又杀了丰巳呈灭口,而后跑回宫中,说他错手杀了丰巳呈是因为他惦记苏锦身边的侍女,所以与丰巳呈起了冲突,而后断定他便是会责罚他,但一定会护他性命,因为他相信,他一定会顾及他是许昭的弟弟……
这一步一步,环环相扣,步步为营。
许是早前便铺呈过的,让他相信苏锦是不喜欢许朗此人。
处处针对许朗此人。
而今日苏锦不杀许朗,许朗还会有托辞。
他只要相信许朗是自己想象中的许朗,便还会相信许朗的话。
他指尖轻颤。
苏锦见他懵住,又若剜心蚀骨,整个人在听完她的话之后,再未动弹过半分。
她转身。
“阿锦……”柏炎眸间氤氲。
苏锦轻声道,“你若是不信,可以去问丰巳呈,只是……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醒,还是,永远都不会醒……”
苏锦转身出了御书房,大监和侍卫都低头,不敢撵她,也不敢入内。
她手上和衣裳上还沾着丰巳呈的鲜血,触目惊心。
但倘若,她当日还是让长翼去查了许朗,一直跟着许朗……
那丰巳呈便不会如今日这幅模样。
苏锦在浴池中反复搓着掌心的血迹,却亦不知道,这映入心底的血迹,还能不能洗得尽、洗得清……,,
第185章 你喜欢的(二更)
房门敞开着,苏锦入内的时候,柏子涧也在。
“夫人!”柏子涧依旧唤得是一声夫人。
这个场景像极了早前在云山郡府邸的时候,她挨了顾云峰一鞭子,丰巳呈受了牵连,被柏炎打了八十军棍躺在床上下不来地,她去看的时候,也是屋中弥漫着一股血腥与药味,陪在丰巳呈身侧的人,是柏子涧,恍若早前。
只是,早前的丰巳呈便是挨了打,打得都要奄奄一息了,还是躺在床上管不住嘴。
一张嘴似摸了油一般,停不下来。
但眼下,双眸紧闭着,一动不动。
除却鼻尖微弱的呼吸声和胸膛的起伏,看不出还有旁的生机。
苏锦眸间氤氲,微微颔首。
苏锦上前,坐在床沿边,柏子涧没有出声。
苏锦一面用手帕擦丰巳呈额间的虚汗,一面道,“子涧,你出去吧,我同巳呈说会儿话。”
柏子涧拱手,似是脚下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心中不是滋味。
将丰巳呈害成这幅模样的,竟是许朗!
许昭的弟弟!
当初,他同侯爷一道在北关的时候,亲眼目睹了当时北关的一片惨烈,许昭将军让侯爷走时的决然,还是最后脸上的笑意,都如凌迟般剐在柏子涧心里,到最后,连幅完整的尸骨都未寻回,是被人……
柏子涧喉间哽咽。
他都如此,更何况侯爷。
但私通巴尔的人,是许朗……
作为一个从北关回来的人,柏子涧不敢相信,亦不敢想……
更不敢猜侯爷眼下的心境。
屋中,苏锦慢慢用手帕擦着丰巳呈额间虚汗,轻声道,“早前是军棍,眼下是刀伤,怎么办?自从你到我这里,就连翻遭遇这种事,是不是不跟在我身边反倒还会好些?”
床榻上的人自然不会应他。
苏锦亦轻声,“都让你换回女装了,非不信邪,非要这么执拗做什么?一个个都不听劝,都死犟,都要到这般境地才罢休。丰巳呈,我当日就该给你换回女装去,还是做早前的丰巳呈好,我也没嫌过你聒噪,明月和阿照也不会,等你若是醒了,我就带明月和阿照来看你,你不要他们等太久,尤其是阿照,他会想你的……”
苏锦不觉间,又湿了眼眸,“丰巳呈,你要早些醒,我见不了你们一个个都这样,走的走,昏的昏,我心中也会难过……”
身后脚步声临到屋门口,苏锦微怔。
深吸一口气,没有再继续开口,亦等身后的脚步声临近,也没回头。
“阿锦……”柏炎上前,“我来看看丰巳呈。”
苏锦起身出屋,他伸手捂住她手腕,低声道,“对不起,阿锦……”
苏锦轻声,“你应当同丰巳呈说。”
她淡淡抚开他的手,他却握得更紧,“阿锦,是我的错,是我刚愎自用,是我……”
苏锦低声,“你先看丰巳呈。”
柏炎噤声。
她离了屋中,没有回头。
……
屋内,柏炎站在丰巳呈面前,久久没有说话。
包扎好的绷带,又被鲜血浸湿,柏炎上前,唤了声,“叫太医。”
屋外的内侍官不敢怠慢。
鲜血涌入,柏炎取开绷带一处,想看渗血之处在何处,先止血,结果绷带取开,映入眼帘触目惊心的伤口,让他心中一滞,忽得想到早前苏锦拿着弓箭,身上一直忍住尚且还在隐隐发抖,这些伤口已经血肉模糊,肌肤上还残留着狰狞的鹰爪痕迹……
柏炎泪目,伸手死死捂住绷带止血,又用其余的绷带,将好容易止血后的伤口缠上。
这是一处,还有旁的……
他久在沙场,出生入死过多少回,如何不知晓丰巳呈这一身伤,是经历过怎样过来的……
柏炎攥紧掌心,鼻尖微红。
——丰巳呈到最后还拖着一条命,还吊了一口气在,就为了告诉你一声,要小心许朗,他私通巴尔……
——丰巳呈是为了告诉你,许朗私通巴尔之事,才遭的杀身之祸……只是你从来相信许朗,相信他如你想的一般,是个失了父兄的许家未亡人,所以你理所当然相信他在你面前编造的所有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