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意识后,看到面前有一副未完成的刺绣,那个声音说绣完了就能离开,但针法不能错。”薄晔对着唐止送来的粥摇摇头,接下去缓缓道,“我在铜镜里看到一个女人,半侧着身坐着,穿月牙白的旗袍,镜子边缘露出一截下巴,嘴角有颗痣,除此之外看不见其他。但当我看向镜子外的相应位置时,那里什么都没有,所以我知道自己撞鬼了。”
潘彼得蹲在床边,双手撑着脸颊,跟听故事似的,紧张道:“然后呢?晔哥。”
“然后……当然是插科打诨拖延时间。”薄晔叹气,道,“但女鬼不为所动,问什么都不答,只提醒我说天快亮了。刺绣?我会绣个毛线,第一针下去就出错了,之后就没了意识。”
众人听了不禁陷入沉默。顾萌慢慢咀嚼嘴里的年糕,晨光透过窗格,在他水墨画一样清晰分明的脸上投下一层暗影。他思考着道:“这里没人会针线活,遇到这种情况必死无疑,根本没必要设置完成刺绣的任务,我只是奇怪,为什么会是薄晔?先是汪老板,再是小秋,现在又是薄晔……有规律可循吗?”
文磊目光一亮,道:“一个男的,一个女的,又是一个男的,女鬼是按照性别来抓人的?”
众人静了半晌,潘彼得“嘿嘿”尬笑两声,委婉道:“应该……没这么简单吧?”
头脑简单如小少年,连他都想说这样的规律太弱智了。
*
无论如何,现在一切疑问都得靠边放,当务之急是找到女鬼要的红嫁衣,而且必须得在今夜十二点前找到带回来,不然难保薄晔能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
在前两天里,众人去城东寻了好几次,却什么都没找到。小麦先带着潘彼得和文磊二人出了门,去寻找镇子里的其他布店,想看看别的店里是否有红嫁衣。剩下的人暂且留在宅子里搜寻线索,顺便重新做打算。
半上午的时候,其他人都在宅子里忙活,唯独薄晔在房间里休息,等他小憩片刻,精神缓了过来,手上的疼痛却变得难以忍受起来。他独自缓慢地换好衣服,走出了房门,准备去宅子另一边的厨房里找点热水敷敷手腕。
今日放晴,难得给人一种秋高气爽的感觉,风有些微凉,吹得院子里十几条长布匹悬在半空中飘飘扬扬、猎猎作响。
薄晔顺着东边狭长的走廊朝南走,目光偶尔掠过栏杆下排放的大染缸,发现里面的染料颜色都很艳丽。一溜看过来,红色、艾绿、藏蓝、明黄……到了后排甚至还有艳橙,色彩非常之简单粗暴,就像电脑里最基础的色块。虽说丁宅开的是染坊,也不见有人打理院子里的布料和染缸,但院子里的景象似乎跟第一天来时没什么区别。
到了厨房,薄晔单手捡起灶台上一个铜盆,拎到冒着热气的水壶旁。
“薄晔……”
“哐当——”
身后突然窜出的幽幽声音吓了薄晔一跳,手里的铜盆落了地。他转身,唐止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手上抱着一团衣服,正站在厨房歪着头,面无表情地望着他。
薄晔心下微松,假装无事地轻笑一下,道,“走路都不出声的吗?”
唐止扫了眼地上的盆,又看向薄晔,似是没听到对方的话。他直直地盯着薄晔,向前走,手中的衣物一路走一路掉落。不带情绪道:“为什么乱跑?我回房都没看到你。”
薄晔下意识后退了一步,直觉此刻的唐止无论是语气还是表情都有些瘆人。在恋人的盯视下,他觉得自己似乎是犯了什么严重的错误,便解释道:“抱歉,想过来倒点热水敷手。”
唐止瞄了他一眼,没说什么,捡起地上的铜盆倒了热水,又从一团衣料间胡乱撕扯下布条浸到了水里。薄晔注意看那团衣服,发现了上面精致的刺绣,猜测应该是丁香衣柜里的那些衣服。唐止刚才在丁香的房间里翻找线索。
唐止将拧干的布条折了几叠,敷在薄晔的手腕上,问:“还疼吗?”
薄晔想否认,但犹豫片刻,还是点了下头。
“都是我不好。”唐止低着头,声音听上去很懊恼,道,“如果昨夜我能醒来早一点,就不会发生这种事。”
“Candi,这跟你没关系……”
薄晔刚想说些什么劝慰他,唐止突然抬头,清亮的眼睛里尽是茫然,道:“薄晔的事怎么会跟我无关呢?”
“薄晔的全部都是我的,手变成了这样怎么会跟我无关呢?”
“都是因为我没保护好你,肯定是这样的,如果时刻都关注你,就不会发生这种事,肯定是这样的……”
说着说着,唐止的眼眶就红了,咬了咬下唇,整个人透出显而易见的焦躁情绪,像是不知道该怎么修补犯下的过错,也不知道该拿自己的恋人怎么办。
“你为什么总是自己跑不见呢?为什么这么不听话?我好生气……”唐止烦躁地喃喃自语,握着薄晔手腕的手无意识地攥紧,纱布上渗透出点点新鲜血斑,但他却看见,只顾一个人自言自语,“我要想个办法,不能再这样……”
语无伦次。隐约有什么要爆发了。
忽然,一条柔软丝滑的方巾搭在了唐止的手腕上。沉静的湖蓝色。泛着凉。
唐止呆怔了片刻,那些围绕周身吵得头脑要裂开的嗡嗡声响都消失了,世界突然变得好安静。
“那这样……”他听到头顶上方低沉的男音轻笑道,同时,那只修长漂亮的手灵巧地用方巾在他左手腕上打了个结。
薄晔将方巾另一头搭在了自己的右手腕上,递上前,道:“拴住就不会乱跑了。”
唐止依然低着头,角度问题,充满少年感的细碎短发遮住了眼底的情绪。过了会儿,他松开薄晔的左手,执起方巾的另一头,有些困难地打了个结。这样,一条湖蓝色的方巾就牢牢地将两人拴在一起了。
唐止抹了把湿润的眼睛,抬起头,扯出一个笑,道:“谢谢你,薄晔。”
“真是太难看了。”薄晔抬起右手,用手指亲昵地扫了扫唐止的泛红的鼻尖,连带着牵动了唐止的左手,他道,“再让我受伤,就说不过去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