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徐迟偏头,墨色幽深的瞳眸盯着他看了几秒,然后提起嘴角,露出一个吝啬的近乎纵容的笑来。
“我也是这么想的。”他说,“自己杀自己这种事,我不想再做第二次。周岐,拜托你了。”
他说的风轻云淡,周岐却是喉头一哽,当下明白了自己的身份。
他不是患难与共的同行者,他是守候在一边等待行刑的刽子手。
徐迟这会儿才知道,周岐在的这节车厢,确确实实是1号车厢没错。
周岐此人,嚣张跋扈,除了打头的1,脑子里果然没旁的数字。
他不由得感到迷惑,怎么九号车厢跟一号车厢连在一起?
“法律也没规定列车车厢一定要按数字顺序依次排列啊。”周岐不以为然,“9个数字,连接的方式可太多了,哪扇门后是哪截车厢,谁也说不准。而且列车一开动,车厢门全被封死,每节车厢就成了独立的个体,既然不能随便串门,管它怎么个排列组合法?说起那个诡异的门啊,我直觉是个棘手的玩意,目前来看,门在特定的时候是会打开的,而且是一扇至关重要的逃生之门,只是不知道要达到什么条件它才会开,可能是随机,也有可能隐藏着某种我们还没摸到的规律。”
徐迟回想刚刚九死一生的种种细节,若有所思:“可能是阳光。”
周岐蓦地一顿:“阳光?”
“嗯。”徐迟往窗外一成不变仿佛静态图片的原野瞥了一眼,“当九号车厢从隧道里冲出,阳光洒进来,血尸动作变得迟缓,门就开了。”
而门后,你跟阳光、硝烟相伴而来。
“有点意思。”周岐摸了摸下巴,“合着这还是一道光感自动门。”
徐迟不置可否,他抱着被风衣裹得死死的女生,艰难穿过走道。周岐在前方领路,说话间也没刻意压低声音,他们的对话几乎等于广而告之。
“说惨你是真的惨,被血尸围剿,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这会儿又要担心被咬了是不是会感染,万一证实会被感染,我别无选择,也只能一枪崩了你。现在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每节车厢都配有洗手间,你还能被隔离一段时间,放心,在彻底确认之前,我不会提前动手,而是寸步不离,严格监视你的一举一动。对了,要是有什么遗言的话,抓紧时间留吧。”
周岐说着,不顾车厢里爆发出的惊天动地的议论声,推开洗手间的门。
“什么!被那怪物咬了会被感染?”
“意思是说那个人也会变成血尸吗?”
“这他妈怎么搞!都说了别放他们进来了,完了完了,我们完了……”
“咔哒”一声,周岐把徐迟请进洗手间,反手关门,落锁,干净利落地隔绝了一切嘈杂人声。
洗手间跟魔方里的小房间差不多大,一个马桶和一个洗手池就占据了半壁江山,剩下的位置大概就只够徐迟和周岐靠着门并肩而坐,连腿都抻不直。
徐迟把怀里瑟瑟发抖的女生放坐在马桶盖上。
这位置在现在简陋的环境下简直有如王座。
可能是洗手间内无窗,阳光照不进,女生腿上创面的扩散速度明显减缓,嘴里也不再没完没了地喊疼,但无意识的呓语还在继续。
“亲爱的,我好,好想你呀。”
“我哪点不如她好?我不就是,就是凶了点吗呜呜呜……”
“求你了,好不好,我不嘴硬了,你回来吧。”
女孩子呜呜咽咽,闭着眼,一刻不停地淌着泪,大抵是受过很重的情伤,以至于到如今这般田地了,不念亲友,不理恩仇,只一味对一段失败的情感耿耿于怀,管他经年日久,究竟意难平。
可能人到最后,国仇家恨都是子虚乌有,惦记着的,牵挂着的,终究还是那份轻薄如纸的儿女情长,终究还是某位心尖上住着的人儿罢了。
她的呜咽声给此情此景平白添了几分凄楚。
微弱的灯光自头顶洒落,徐迟浓密的眼睫在眼窝下投下鸦青色的阴影,他垂着头,支着一条腿,手搭在腿上,刻意把受伤的那只手垂在身侧,好远离周岐的视线。
很奇怪,在这密闭狭窄的空间内,生死未卜,他却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
这实在是一件逻辑上说不通的事。身边坐着的人待会儿可能会对着他的太阳穴来上一枪,按照常理,他现在应该心怀畏惧。但他没有,他只觉得亲密。
周岐与他,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形成了最亲密的关系,这层亲密在互亮身份后,又添了忠诚这一底色作保障——他虽然没有明说,但不管是从何种立场出发,上将都是天合政府、是王子殿下的坚实拥护者,这点毋庸置疑,死之前怎么样,归来后还是怎么样,不会改变。
也正是因此,周岐才会顾虑重重。
不管是敌人,还是自己人,没人会乐意看到这两位大人物搞在一起。
从周岐得知真相后的态度,徐迟不难推测出他这些年必不可能只安分守己地待着,有极大的可能,他正在四处奔波谋划变革,试图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而有朝一日他成功逃脱魔方,一旦前政府复辟,旧王室得以重建,那么王室的所有成员都将活在众目睽睽之下。
彼时,他就是王室的领头人,是名义上的国家元首,他可以庇护一个籍籍无名的男人作为私人伴侣,但他无法将堂堂曾经的帝国上将纳入羽翼之下。到那时,王室就成了淫乱的象征,成了不靠谱的代言人,甚至有可能因此走下神坛,失去公信力,失去威严和荣誉,流言会被有心的政客恶意利用,他们的关系随时会化作淬了毒的暗箭,在他二人身上射出成千上万个窟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