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水镇。
距离寻缘大会半个月后。
我在铺子里刚好打完一套车轮拳,外卖就到了。
出去接外卖的时候,我看了眼旁边空荡荡的房屋,咬了咬嘴唇,心里有些唏嘘。
真是一个接一个的走啊……
无论是朋友,亲人,还是对面似敌非友的苏莺莺,亦或是隔壁一直看我不顺眼的小胖,都离开了镇子。
等待他们的,是荣华富贵,还是大好前途,还是得道成仙,恐怕只有天晓得。
而我,依旧留在这里,一天又一天,每日每夜地打着拳。
期间,那位守门人老先生来找我谈了一次话。
他说可以保我半年。
半年后,他会离开细水镇,从此这里会变成一个没有守门人的地方,而这块小福地的灵气,也会在半年后彻底消失贻尽,变成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平庸小镇。
到时,万兽谷也好,徐春也罢,或者是那个已经“迁移”的河神卫铳,都有较大的可能来找我麻烦,所以他劝我早点离开镇子,跑得越远越好,哪怕寿命所剩无几,但能活几年是几年。
这番话,算是守门人额外的馈赠,我自然感激不已。
但,我总感觉就这样走了,
少了点东西。
至于少了什么,又说不上来。
晚上,我硬着头皮看了几页父亲留下的《布阵》,实在觉得心烦意乱,便出去散步。
因为寻缘大会结束的关系,街上人流量又多了不少,哪怕现在已是近十点,但小镇东边美食一条街的摊位,人群,依旧熙熙攘攘。
“赵刚?”
我看到人群中,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匆忙走过。
那人身子一僵,扭过头,笑容无奈:“嗨,这么巧啊?”
我走过去,笑着说道:“是挺巧的,对了,那两千块打算什么时候还?你的刀我带来了,感觉实在用不上,还是早点物归原主吧。”
一听还钱,赵刚的脸顿时黑了,低着头,支支吾吾,说再宽限几天。
我没忍住笑了起来,说行了啊,真把我当你那些穷凶极恶的债主?还不起钱,就得切你一根手指头?
赵刚松了口气,又恢复了之前嬉皮笑脸的模样,说就知道你丁勉没这么不讲义气。
我问赵刚,还想不想再去玩两把?
赵刚眼睛一亮,激动地浑身颤抖,说:丁老弟,听你的意思,是愿意给我钱?哦不,是借我钱咯?
“就是给。”
我笑道,“我再给你五千,之前那两千不用还了,不过你要帮我一个忙。”
赵刚为难道:“打架就算了,抓鬼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我说既不用打架,也不用抓鬼,你有没有认识一些打架特别厉害的人,帮我找过来,我想打打实战,试验一下最近的练拳成果。
赵刚一愣,说就这啊?
我点头。
他一拍胸脯,说简单,你跟我来。
接着,赵刚带我七拐八拐,居然来到了赌场。
他让我在这等一会儿,然后跑到了赌场的二楼,过了一会儿,带了一个打着耳钉,身高一米八几,穿着黑色背心,一身腱子肉的人。
赵刚跟我介绍,说这是吴哥,是这里看场子的,当年混社会的时候,可是出了名的能打,外号“轰天雷”。
那吴哥笑道:“小赵你也真是的,多少年前的外号了,还提了作甚?”
然后,吴哥看向我,眼神轻蔑,冷笑道:“就是你要跟我打?”
我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不是打,是切磋。”
吴哥冷笑,说他出手没个轻重,到时候万一把我打出个好歹来,医药费他肯定是不会给的……但我要是敢报警,他肯定让我在细水镇混不下去。
我笑了笑,没说话。
混不下去?
当初那么牛逼哄哄的雷爷,我都敢偷偷跟他叫板,你比之雷爷又能如何?
“知道了吴哥。”我说。
吴哥很满意,说待会他会尽量手下留情。
我们来到赌场后面一块空地。
那吴哥脱掉黑色背心,一身肌肉着实夸张,不比健身教练差,加上那深邃阴冷的眼睛,赵刚说他多能打估计不是吹嘘。
“小心了!”
吴哥低吼一声,就像头牛似的,朝我猛地冲了过来。
我不急不徐地摆好拳法架势,没有主动进攻,等吴哥距离我终于半米距离的时候,一个冲刺,双拳交叉旋转,快速击打出去。
砰砰砰!
三拳,不偏不倚地击在了吴哥的脑袋上。
吴哥先是身子原地晃悠了一下子,跟着眼皮一翻,晕了过去。
我看向赵刚,没好气道:“这就是你说的轰天雷?”
赵刚一脸尴尬加震惊,说没想到我这看得跟王八拳似的拳架子,居然还有几分威力……
之后,赵刚陆续带了一些所谓的“江湖高手”,来找我切磋。
其中大部分都不堪一击,一个照面就被我打趴,少部分能抵抗个几回合,偶尔也会遇到一两个硬茬子,让我挂点彩,只是最后的结果,依旧没啥悬念。
不过最后我的连胜还是被终结了。
那天赵刚带我去了镇上西边一个不起眼的小破屋,敲门后,是一个穿着青衫大褂,四十出头,看起来十分儒雅,有点像是古代的文弱书生。
赵刚跟我说这是马师傅,以前练洪拳的,你和他打试试?
那马师傅一听要打架,连忙摆手,说不行的,练拳的目的是强身健体,而不是争强斗狠。
赵刚掏出一把钞票,塞到马师傅手里,说:“老马,帮帮忙呗。”
马师傅十分生气,说你这是侮辱我,不过看在咱们老朋友一场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答应你一次。
说着,马师傅拿着钞票,转身就跑到了旁边的卧室。
片刻后,我和赵刚清晰地听到里面传来“呀呼”“哇哈哈”之类的欢呼声。
我呆若木鸡。
赵刚笑着解释:“没办法,一分钱难倒英雄好汉,高人也要吃饭嘛。”
我点点头,表示理解,但心里却开始怀疑起这位马师傅的水平。
过了一会儿,马师傅就从屋里走了出来,脸上表情虽然拼命压抑,但明显还是能看到喜悦之色。
赵刚小声对我说:“那一千元,待会要报销啊。”
“知道了。”
我不耐烦地说道,对马师傅点头示意后,一个横冲过去,双手抬起,车轮拳飞快击出。
出乎意料,居然一拳都没有打中对方。
那马师傅脚步虚晃,就跟不倒翁似的,眨眼间,就晃到了我旁边,脸上露出似笑非笑之色,一拳毫无征兆打在了我的肋骨。
我闷哼一声,身体撞在了墙上,好在对方出手不重,否则怕是这一拳,我就要痛晕过去。
这一下我再不敢轻敌,开始步步为营,和这位洪拳高手对峙起来。
几分钟后,我捂着肚子,躺在地上打滚。
而那马师傅则站在旁边,除了嘴角破了一点皮,几乎毫发无伤。
马师傅把我拉起来,笑着说道:“身体素质不错,速度也够快,出手够果断,加上这车轮拳路子够野,要不是我实战经验足够丰富,说不定还真要输给你。”
我汗颜道:“马师傅功夫高超,我自愧不如。”
一旁赵刚笑嘻嘻地说道:“我提个建议,要不丁老弟没事就来找你切磋两手,你心情好指点一下,心情不好就把他往死里揍都行,反正都是各取所需,你看怎么样?”
“胡闹!胡闹!”
马师傅一拍桌子,怒气冲冲道:“什么叫各取所需,我……”
赵刚从我口袋里抽出一把钞票,差不多有三千左右,拍放桌上,说道:“就当一个月学费了。”
马师傅一脸悲愤地把钱默默收进口袋,说道:“这么好的练武苗子,没个老师指点只怕会误入歧途……好吧,反正最近也没事,想来就来吧。”
我哭笑不得,没忘记道谢。
一旁赵刚对我挤了挤眼睛,又搓了搓手,意思是别忘了报酬。
之后的一个多月,我每天都会来找马师傅切磋,也每一次以被打得失去抵抗力而结束。
期间,马师傅指点了我不少关于实战搏击中的要点,同时把一些多年来的心得体会毫无保留地告诉了我,这让我愈发觉得一个月三千块学费值得的同时,对于武道一途的门槛,总算是勉强迈了进去。
又过了一个月,那天我来找马师傅切磋的路上时,看到了王艳秋。
女孩比之前憔悴了许多,瘦瘦弱弱的,骑着一辆很破的自行车,挨家挨户的送外卖。
我犹豫了一下,没敢上去打招呼,正准备离开,没想到王艳秋却看到我了,主动走过来,跟我聊天。
见我不怎么说话,王艳秋笑着说其实镜子的事她已经看开了,现在这样活着,也挺好,挺快乐的。
我看了王艳秋一眼,虽然她是在笑,但我很肯定她并不快乐。
告别王艳秋,来到马师傅家,和他开始切磋时,我突然莫名地感觉身体充满了力量。
于是百战百输的我,在第四十九招的时,以一个虚晃鞭腿,加一套连环车轮拳,ko了马师傅。
此时,距离寻缘大会结束,刚好三个月……
*
晌午,太阳把大地烤得像蒸笼,周围一丝风也没有,旁边一家护院黄狗,伸出了舌头,哈哈呼着起,恨不得把身上的热气全部吐出来。
背着一把长剑,身着劲装的马钰,从一侧缓缓走来。
她的脸色有些疲倦。
这三个月,为了给雷嫣儿炼制本命法宝,她可谓是劳心劳力,日夜守在爱徒身边护法,致法力大损,本来六境巅峰的修为,险些倒退。
如今,阴阳镜的炼制已到了最关键时刻,马钰不敢怠慢,特意出门,准备找个灵气充裕之地,先好好补充一下接近枯竭的法力,再回来进行最后一步。
走到一半的马钰,忽然停了下来。
她看着前方几十米处突然出现的少年,眼中惊讶一闪而逝,随即嘴角勾起一抹讥讽弧度,说道:“特地过来围堵我的?”
少年没有吭声,只是慢慢地身子半蹲,摆出了一个预备冲刺的姿势。
马钰面无表情道:“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现在虽然处于虚弱状态,但要杀你,不过瞬息之间的事。”
少年依旧没吭声。
几秒钟后。
他吸了一口气,人如强弩般的奔跑而来。
“找死!”
马钰冷笑出声,手臂抬起,正要凝聚法力,把这不知死活的小杂种轰成碎片时,身子突然一颤,只感到一股磅礴的力量,宛如枷锁一般,从脚往上,把她层层包裹。
马钰轻眉头一皱,低下头,这才发现自己所站之处,居然有一大圈密密麻麻的符号,而圆圈四周的泥土中,一张张泛黄的符箓,缓缓破土而出。
“这是……阵法?”
马钰微微一愣,随即讥笑道,“难怪敢来找我麻烦,原来竟是早有埋伏。”
“可惜,蝼蚁始终是蝼蚁。”
“就算靠阵法暂时限制了我的法力,可我有法宝在手,杀你依旧如同杀鸡!”
话音落下,马钰把手伸到背后,正准备抽出那品相不低的法宝时,眼珠子骤然瞪大!
原来,那少年的速度突然加快,竟一下子从二十米处,瞬间掠到了她的身边。
仿佛,只是一步跨来!
马钰的剑才刚拔出,剑锋还是冷的,就看到一对不断翻滚的拳头,犹如疾驰的车轮,碾压在了自己的身上!
砰砰砰砰砰!
速度极快,力道极大!
马钰脸色剧变,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整个人便像移动的沙袋一般,被打得接连后退。
她一连退了几十步,中途几次想要反击,但奈何少年出拳的速度太快,根本就没办法做出任何动作,甚至连换口气都做不到。
好在她身为六境巅峰术士,虽然肉身强度不比炼体士,但至少一时半刻不至于会倒下。
马钰心中怒气狂升。
忍一下,再忍一下。
至多五百步,待你力竭之时,我哪怕无视这块福地的规矩,也要用法宝把你轰成肉泥,然后把你的魂魄拘役,放在宗门的黑室中受钻心刺骨之痛!!
于是,一百步,两百步,三百步,四百步……
五百步后,少年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出拳的动作也慢了很多,显然已是强弩之末。
就在马钰脸上露出狰狞笑意之时,突然感到胸口一沉,接着便是犹如皮肉撕裂了一般,火辣辣的巨疼。
她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胸口处多出的一把刀。
一把杀猪刀。
凄厉的惨叫,从这位六境巅峰强者嘴中响起,她吐出一大口血,仰天倒下,狠狠地摔落地面。
而少年却没有任何停留,一跃一落,双膝压在马钰身上,毫不犹豫地把杀猪刀拔出,再狠狠刺下。
刀进,刀出。
马钰已是奄奄一息,眼神涣散,张开的嘴里,不断喷出鲜血,喉咙发出“嘎嘎”的沙哑摩擦声,就连求饶也没办法说出……
少年终于停手,满是血迹的脸上,有些扭曲,有些畅快,也有些悲哀。
唯独那双眼睛,无比坚定。
最后,他把杀猪刀拔出,居高临下地看着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上清派长老,沙哑着嗓子说道:
“谁说蚍蜉不可撼大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