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影消失在茂密的丛林中,李泓转过身查看月宜,小姑娘刚才又被李源吓了一顿,小脸有点苍白,他拢了拢她的肩,心疼地看着她。月宜拉着他的手,吸了吸鼻子,抱怨说:“我真的不想再和他们一起了,他们都是坏人。”
李泓缓了口气说:“这些话不要和别人说,可以和我说,但是别让旁人听到。”他虚虚抱了她一下安稳着:“不想这些,我们继续去看小鹿。”
小姑娘仍然有些沮丧。
李泓想逗她开心又不知道该怎么做,想了会儿只好说:“月宜,你还想做什么?我今天都陪你。”
月宜见他有些严肃着急的样子,展颜一笑:“我想做女红,你会吗?”
李源讷讷地开口:“这个,我不会……”
月宜笑着不说话。
“还难过吗?”
“好些了。”
李泓凝睇着月宜,她的脸颊还有些红润,小姑娘唇角微微扬起,还因为刚才自己的回答而玩笑,他想起来自己见到的毛茸茸的小狐狸,白色的皮毛,单纯无知,眼底却有点俏丽狡黠的光。他越看越喜欢,心里柔软而温暖,想要摸一摸她的脸却又觉得冒犯。月宜往前走,边说着:“我们看了小鹿再去山上的凉亭里坐坐吧。”
“好。”
月宜的声音不知不觉又轻快起来,李泓心里也高兴,不喜欢小姑娘愁眉不展的,她笑起来的时候非常美,是那种让人无法移开视线的惊艳。
也难怪,四弟会这么嫉恨自己。如果月宜待他的态度和自己一样,他也会嫉妒。
他们如愿找到了一头小鹿,在李泓的安抚和帮助下,月宜看着小鹿乖顺地吃掉了她手中的青草,她抬起手摸了摸小鹿的头。
李泓还记得那天傍晚,夕阳与彩霞,还有如同镀了一层金的青草,仿佛最瑰丽的画卷,画卷的中央是明眸善睐的小姑娘,也是他的心上人。
小庄子捧了刚刚砌好的金瓜贡茶进入云水禅心殿内,李泓揉了揉眉心,将手里的奏章阖上,稳稳放在右手边。国丧、边疆还有内政,李源的大齐被他的自负折腾的内外交困。现在他突然死了,留给李泓一个烂摊子。
小庄子低声劝慰:“皇上您要不要歇一歇?已经寅正了。”
李泓看了一眼黑漆漆的屋外,又问道:“乔夫人怎么样了?”
“听说好些了。但是夫人这几年遭遇家庭变故,恐怕……”小庄子也跟着摇摇头,叹了口气。
“皇后呢?”
“芳润说,皇后还是老样子,但是先帝不在,好些日子不去未央宫,皇后没那么害怕了。”
李泓沉默,看了一眼手旁玛瑙茶盅:“这是什么茶?”
“是金瓜贡茶。”
李泓听说过,都是金贵的皇家专用的东西。他闻了闻问道:“这茶先帝喜欢吗?”他记得以前太子东宫最喜欢西湖龙井。
“先帝最爱这茶。”小庄子却道。
李泓端详着天然玛瑙打造的玛瑙茶盅,还有比这不知珍贵多少倍的金瓜贡茶。他的哥哥好大喜功,一切东西都要最好的,越是稀奇的东西越要想尽办法呈现在李源的眼前,然后在摘星台上大肆炫耀。
“以后这些东西都撤了吧,国库空虚,不好铺张浪费。”小庄子应下,回头要去吩咐,结果李泓又喊住他,“未央宫那边什么都不要变。”
小庄子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有些为难地说:“其实,未央宫皇后那里一直都和别的地方不一样。”
“是因为先帝?”
小庄子点点头:“先帝说过的,未央宫不需要用好的……”
李泓散朝之后去了未央宫,芳润领着新来的宫女打扫院落,很快就要到花神的生日了,天气渐渐变暖,皇后或许也能身心康复一些。她看见李泓连忙行礼,李泓问道:“皇后今天没有出去走走?”
“皇后刚刚喝了药,正在休息。”芳润回答。
李泓自从上次在太后宫里见到了一次月宜,之后这些日子害怕她被惊吓到,一直没有再过来。他“唔”了一声,犹豫片刻说:“朕进去坐一会儿。”这样的行为并不妥帖,皇后毕竟是他的嫂子。但是没有人敢说不是。
芳润和下人们迎了李泓进去,李泓坐下让小庄子把自己几本没有看完的奏折拿过来。芳润备了茶点,也不敢惊扰。
“你们忙你们的就是了,不用伺候。”李泓的声音很平静,也很淡然,但是仍然透着威严。
李泓想和月宜说说话,就算不说,见一面也好。
小丫鬟在暖阁中清理东西,芳润忽然斥道:“哎呀,你怎么这么不小心?这可是皇后最珍爱的东西。”芳润气得要命,压低了声音狠狠捶了那个小丫鬟几下。小庄子进来说:“行了,皇上还在外面呢。回头再教训这丫头。”
李泓还是听见了,或许是因为那句“皇后最真珍爱的东西”,他扬声问:“拿来给朕瞧瞧。”
小庄子和芳润呈给李泓看,是一支很普通的有些陈旧的黑檀木簪子,看起来已经断过一次,但是用了金线和其他材质修补好。不过这回还是被小丫鬟弄断了。李泓看了看,说:“这上面应该有一朵羊脂白玉雕的芍药花,怎么没了?”
芳润回道:“是,是先帝拿去赏给瑞妃了。”
“小庄子,你去和瑞妃要来。再把朕昨天选的那块羊脂白玉和刻刀一起拿来。”李泓叹了口气,端详了一会儿,酸甜苦辣一时涌上心头。
这簪子是当初他送给月宜的,就是在西山行宫答应她的那支。他还记得她看到这只簪子有多么开心,和他说自己不舍得戴。
她就是这样,他给的东西哪怕是最不值钱的,她都宝贝得不行,一一放在匣子里保存,谁要是碰一下都心疼。
那一年李泓从西山行宫回来后经常一个人傻笑。贤贵嫔觉得有趣,她的儿子少年老成,很少有这样的时候,母亲的心思总是敏感的,一次与儿子用晚膳,她问:“我听说你昨天被慕容先生罚了?”
李泓恭谨地开口:“上课走神,慕容博士已经教训儿子了。”
“和你一起被罚的是不是还有个小姑娘?”
李泓的脸上浮现可疑的红,正在夹菜的筷子稍稍一顿,稳了稳神才道:“是。”
慕容博士的课很无趣,月宜越听越困,她和李泓中间隔得不远,少年却仰着头,认真地聆听慕容博士的讲述。月宜鼓着小嘴,一手托腮,有些迷恋地望着李泓,就算是有一道伤疤,李泓在她眼中还是最英俊的少年郎。
她的目光太过热切,李泓当然感觉得到,不由耳后发热,扭过头来看了她一眼,有些无奈。
月宜偷偷做了个鬼脸,李泓觉得好笑,唇角微扬。心中一动,低着头从书箱里拿出那支做好的簪子。他伤一好,便熬了一夜给她雕刻完成,顶端是他收藏的羊脂白玉雕刻成的小巧的芍药花,惟妙惟肖,花心嵌了黄色碧玺,垂下一股流苏。他趁着慕容博士没看到伸手放到她手边,然后又正襟危坐的样子听讲。
月宜惊喜地捧在手里,心里甜蜜蜜得。她小心翼翼地放在桌面上,趴在书桌上打量了好一会儿,然后红着脸提笔在纸上写道:“怕郎猜道,奴面不如花面好。云鬓斜簪,徒要教郎比并看。[ 出自李清照(宋)《减字木兰花》]”写罢,团成一团忽然扔到李泓桌子上。
结果这一次被慕容老先生逮了个正着:“乔月宜,你在做什么?”慕容老先生叁朝元老,博闻强识,皇上允许他指名道姓称呼这些皇子、公主还有那些伴读的学生。月宜一怔,慢腾腾地站起身,嗫嚅着说:“没,没什么……”
慕容博士却说:“你刚才扔了个东西,我瞧见了,去拿过来。”
月宜鼓鼓嘴,知道自己逃不过去了,可是又觉得好没面子。慕容博士见她绞着手指站在原地,又道:“快点,不要耽误时间。还有李泓,你不要藏!”老先生岁数不小,眼神却不错,看得见李泓正想消灭证据。“你也站起来!”老先生干脆来到最后一排,只见一个人桌子上是一团纸,一个人桌子上还放着一支精致的木簪子。
“你们两个……”老先生气冲冲地指着俩人。李泓是老先生很欣赏的皇子,结果居然做出这种事。
李源忽然过来,一把夺过那纸团打开就朗声念道:“我瞧瞧写了什么,呦,奴面不如花面好,云鬓斜簪……二弟,我看你是好事将近啊!”
众人哄堂大笑,暧昧地看着两人。
有人说道:“这是定情信物吗?又是诗词,又是簪子的,我们是不是要喝喜酒了?”
“一块木头看上另一块木头。”九公主冷嘲热讽得。
陈潆气得直跺脚:“狐狸精,乔木头就是个狐狸精!”
月宜的脸都快滴出血来了,李泓饶是再老成,现在也是脸上发烧一般。但他还是说:“老师,都是我的错,簪子是我做的,诗词也是我让乔小姐写的。”
“不是不是,是我要来的簪子……”月宜也抢着说。
老先生不吃这一套,拿着戒尺敲了几下桌子说:“把手都给我伸出来。”说罢,一人挨了狠狠地十下戒尺。
“好了!”老先生气得不行,“课后给我把《尚书》每个人抄十遍,抄不完谁都不许走!”
那天下午,两人头挨着头在国子学抄书,李泓于心不忍,模仿月宜的笔迹替她抄了几遍。月宜摩挲着那支簪子,李泓看了一眼笑道:“喜欢怎么不戴上?”
“怕弄坏了,要是被九公主发现说不准又要抢走。”她小心翼翼放到书箱里,“回去再戴。”她趁着慕容老先生没看到低声道:“我问你的问题你还没回答。”
“什么?”
“那首词啊……”月宜红了脸儿轻声嗔道。她鼓足了勇气做出这种对于女孩子来说不得体的事情,无非就是希望他能回复自己一个满意的答案。
李泓抿了抿唇,他也没说过这种情话,小姑娘见他没回复,抬起手推了推他,嘟着小嘴埋怨:“你怎么不说啊……还是你觉得我,不好看……”她声音渐次低了下去,心底忐忑。
“不是,你好看。”李泓最见不得她委屈,他深深吸了口气说,“你比所有的花都好看。”月宜眉眼弯起,笑得很甜。李泓握了握她的手又加了一句:“永远都是。”
贤贵嫔看着儿子的模样笑道:“泓儿,你是不是看好人家了?”
李泓放下碗筷,垂首说:“她很好。”
“是谁家姑娘?”
“大司徒乔大人的女儿。”
贤贵嫔想了想:“我好像见过一次,是不是九公主的伴读?”
“是的。”
贤贵嫔笑道:“那我知道是谁了,那个小姑娘长得可真好看,我还没见着有谁家闺女比她还漂亮。上回在御花园,我瞧见她找不到去九公主那里的路,就送她过去了。”小姑娘说话也好听,娇娇柔柔的,很礼貌,很乖巧,贤贵嫔看着就喜欢,心想这个儿子的眼光还不错。
家世也挺好,不高不低,她和儿子都没有想过皇位,所以找个温柔单纯的女孩儿也是贤贵嫔的想法。
“回头我和皇上说一说……”贤贵嫔已经认准了这个儿媳妇。
“还是再等一年吧,等她不再作伴读了。”李泓思忖了一下,有些腼腆地说,“她还小,我怕她没有准备。”
贤贵嫔犹豫了一下问:“那人家对你是什么意思?”
李泓的脸更红了,嗫嚅着迟疑说道:“她,她也喜欢我吧。”
贤贵嫔好笑地拍了拍儿子的脑袋,只好答应。
李泓的回忆被小庄子回禀的声音打断,小庄子将白玉和刻刀拿来,然后有些为难地说:“皇上,瑞妃那边说是找不到了那朵芍药花了。”
“这东西是先帝赏给她的,她会找不到?”李泓平静的语气中却带着几分戾气。
小庄子讪笑了几声又道:“瑞妃娘娘说自己记性不太好。”
李泓拿起羊脂白玉端详了一下,和原来那一颗很像。他拿了刻刀小心翼翼地雕琢:“瑞妃是不是陈大人的女儿?陈潆对吗?”
小庄子称是。
李泓冷笑一声,刻刀在白玉上细细雕刻,细微的声音愈发衬的殿内静谧。他幽幽开口:“你去给她准备一锅糙米饭还有一锅糙米粥,让人看着她全部吃完,这东西对她的记性好。不用加什么东西,原汁原味最佳。”他顿了顿,又说:“把皇子也带走,送到太妃那里。记性不好也不会把皇子照顾好了。什么时候记性恢复了再说。”
小庄子憋着笑,一刻不敢耽搁。
精-彩-收-藏:w oo1 8 . v i p (W oo1 8 . V i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