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幼的小皇子嵘暄两岁多一点,他长得有些像李源,但是没有李源的戾气,稚嫩的小脸写满了紧张和怯畏,无措地站在未央宫内。月宜拍了拍手,弯下腰温和地说:“饿不饿?现在想不想用午膳?”来之前,小皇子就听嬷嬷嘱咐,一定要毕恭毕敬的,要听话,因为皇后受宠。他糯糯地恭谨开口:“暄儿见过母后。”
月宜笑道:“不用拘束。”她牵起嵘暄的小手引他来到小几边坐下:“以后就跟着母后在未央宫住,想要什么就和母后说,别害怕。”
嵘暄有些着迷地看着月宜温婉的笑容,母妃也会对自己笑,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嵘暄感觉不到温暖,瑞妃爱他,却也利用他讨父皇欢心。可惜李源对这个孩子的态度还不如对待一条狗,狗起码可以给他表演如何与其他动物撕咬,嵘暄除了哭还是哭。
月宜和他徐徐说着话,问他喜欢吃什么,喜欢喝什么,认识了哪些字。嵘暄一开始很害怕,说话都颤巍巍地,但是月宜总是温柔地笑,他渐渐放松下来,连带着稚嫩的小脸也扬起了笑意。月宜摸了摸他的脸笑道:“暄儿很乖。”
“母后。”
“嗯,暄儿的母妃呢?”
月宜轻轻地说:“瑞妃娘娘在陪伴太后。”
“那我可以见她吗?”
月宜笑道:“和母后在这里不好吗?母后陪着暄儿玩。”
嵘暄没有再问,因为他觉得母后确实对他很亲厚。他在这里和母后用过午膳,又睡了一觉,芳润见他醒来笑道:“小殿下穿件新衣服,待会儿和娘娘去云水禅心殿给皇上请安。”
嵘暄只见过一次李泓,还有些害怕,月宜抱了抱他,欣然道:“不怕,皇帝不会苛责你。”两人来到云水禅心殿时,李泓正在雕刻一方翡翠。嵘暄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礼请安,李泓温言道:“在未央宫还适应吗?”
嵘暄连忙说:“暄儿喜欢未央宫和母后一起。”
“嗯。”李泓走到月宜身前问,“今天还好吗?有没有不舒服?”
“我没什么事。”
李泓忽然挡住嵘暄明亮的眼睛,在月宜颊边飞快地亲了一下。月宜羞恼地推他一把,李泓只低低地说:“想了一下午了。”他说完挪开手掌,对上嵘暄有些困惑的眼神:“来,朕给你个东西。”他把案台旁的碧玉竹枝砚台放在他手里:“以后认真读书。”
嵘暄赶紧谢过,不过年岁还小,也不知道这东西是皇帝亲自做给他的。和李泓还有月宜吃了饭,李泓让小庄子带着嵘暄去和四弟的孩子玩会儿,同龄的小男孩儿在一起总会高兴一些。月宜看着嵘暄小小的背影远去,叹道:“以前见过他一次,瑞妃把他抱在怀里,小孩子哭闹个不停,先帝就骂他们,说是再哭就扔到马场里踩死。”
李泓握住她的手,果然是腻腻的冷汗。
他张了张口,只得转了话题:“月宜,我想让你做我的皇后,你愿不愿意?”
月宜笑了笑:“你是说要封后?”
李泓称是:“我不想让你被别人笑话”
可月宜却道:“其实,就算你昭告天下,我做了你的皇后还是会被人笑话,再说,我不想做什么皇后了。”她扬起头笑道:“我想做你的妻子,不是皇后。”
李泓摩挲着她的手指在她耳畔低低的开口:“等我几年,我平定了秦国,就带着你回冀州。然后,咱们成婚。”
月宜喃喃地说:“我和李源的成婚其实什么都没有,盖头没有掀开,合卺酒也没有喝,他不痛不痒地说了几句就走了。所以我只认你是我的夫君,他不是。”
回想起来,其实那场变数不过短短几天。她回到家中,甜蜜地期盼着李泓和自己的婚事,也许是这份无忧无虑地期待令她没有觉察到父亲和兄长的变化。李泓在宫里为父皇戴孝,帝王家最是情薄,他对父皇其实也没有太多的情感,心里反倒想着月宜。守丧期满,李泓就迫不及待地要去和李源说起自己的婚事,他只刚刚走到云水禅心殿外就看到乔淞从殿内走出,李泓连忙笑着说:“恭喜乔公子官拜大将军。”
乔淞和李泓交情不多,但是因为月宜的缘故最近与之颇为亲近,可现在他看到李泓有了几分不自在,请了个安就走了。李泓不解,但是记挂着婚事也没多想,进入殿内,李源正在看奏章,似是有些烦闷。李泓给他请安,李源随意看了一眼说:“哦,二弟有什么事?这么急着要来见朕?”
“皇兄,臣弟想请皇兄准了臣弟的婚事。”
李源“唔”了声,淡然说:“也是,你该成亲了。朕看着有几位世家小姐和你倒是般配……”
“皇兄,臣弟心悦大司徒乔大人之女,皇兄忘了吗?”李泓心底疑惑,只得提醒李源。
李源勾了勾唇说:“是嘛?朕记不清了。”他踱步来到李泓面前说:“朕就挑明说了吧,朕打算立候,人选就是乔大人的女儿。”
李泓如遭雷劈,难以置信地看着李源:“大哥……”
李源狠狠的一个巴掌打在他脸上:“注意你的称呼。给朕跪下。”
李泓跪在冰凉的地面上,惶然地说:“为什么?皇兄根本不喜欢月宜……”
“立后与喜不喜欢没有任何关系。”李源盯着他,“你还是不懂。生在帝王家,情情爱爱是最没用的东西。朕现在坐在这龙椅上,可是你知道有多少人和燕王一样虎视眈眈地盯着朕的皇位,朕必须得仰仗乔淞。”他的语气没有丝毫的感念,却隐隐透出几分恨意。
“可我们已经……”
“世间好女子无数,二弟,你可以再找一个。别说一个,十个八个都可以。何必执着于乔月宜。”
“臣弟真心爱慕乔姑娘。皇兄,臣弟从来没和您求过什么,也从来没有做过任何让您气愤的事情,求皇兄成全臣弟好吗?”他说着,在地上一遍又一遍地磕头,眼前呈现出红色的影,连带着额头都麻木了,依然听不到李源的声音。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离开云水禅心殿的,清醒过来的时候他不顾母妃的阻拦疯了一样骑马出宫去找月宜。乔淞在府邸前拦住他斥道:“你是不是疯了?皇帝已经昭告天下,你以为还能收回吗?”
“我要见她!”李泓伸手推开乔淞就往里闯,乔淞心知也拦不住他,只得任由李泓去见月宜。月宜听到李泓的声音,还来不及开口已经被李泓紧紧的抱在怀中,听着他焦急地说:“月宜,我们走,我们立刻离开这里。”
月宜拉住他的手,他依旧念道:“我们去霁洲,我什么都不要……”
“李泓,你不要这样……”她紧紧握住他的手,啜泣恳求着,“我们说说话好吗?”
李泓望着她泪眼迷蒙的模样,终于冷静了下来,他怔怔站在月宜跟前,艰涩地说:“你也知道了?”
“我怎么还会不知道?”月宜扑到他怀里呜咽地开口,“我也想走,可是咱们一走,我爹娘、我大哥还有你的母妃要怎么办?你会这么狠心吗?”李泓身躯一僵,心中百转千回,痛如刀绞,无助而又绝望:“可是我爱你啊……”
“我也爱你……”月宜仰起头,双手覆在他的面上,泪眼婆娑地说,“可我们真的不能在一起了……”
李泓想开口,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嗓子里好像塞了一个毛栗子,一阵又一阵血腥的味道翻涌上来。他抱着她不肯松手,似乎除了这个方式他已经不知道要如何去拥有月宜。小姑娘也不说话,默默靠在他肩上。
没有人过来打扰两个人,院子里的海棠花树被风吹的簌簌落下粉嫩的花瓣,月宜打了个寒颤,想要推开他一些李泓却不撒手,月宜咽了咽说:“仲清,你不要这样……”
他听着月宜的哭腔,松了松手臂,看到月宜红肿的眼睛心中一痛,他涩涩地说着:“对不起。”她已经很难过了,自己却没有为她做任何事来宽慰她。
“不要这样说。”月宜掩住他的唇,“不是你的错。”她顿了顿,又问:“你是不是也要离开了?”
李泓眉眼落寞,点点头:“我要去齐地了。”本来他是想着大婚之后,带着月宜游历一番再去往封地,或者去一趟霁洲,那里有着他们最美好的回忆。
“那你以后还会回帝都吗?”
“嗯,还要回来。”
月宜勉力露出一丝笑意:“那我们还是可以见到的。哪怕,哪怕很远,我能见到你我就很高兴。”她望着他,停了一下,又说:“如果,如果有合适的女孩子……”
“没有。”李泓斩钉截铁地说。
月宜却摇了摇头,凄然道:“如果是皇帝指婚呢?你也敢违抗吗?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什么吗?当你没有能力保全别人,就保全自己。这样,我们活着,才会再相见。”她手背一阵凉意,却看到李泓的眼泪滑落,他喃喃说着:“对,只要我还活着,我们还有机会。”他低下头,捧起她的脸,疯狂地亲吻她,以后,宫墙内外,他们再也不能如此亲近。
李泓没有去恭贺新帝和月宜的大婚,帝后成婚之夜,他收拾好了行装,连夜就和母妃去了封地,走到一半,他忽然扭过身看着流光溢彩的帝都,升起的烟火绚丽多彩,却也不过是一闪而过,徒留下寂寞的夜空。
贤贵嫔在马车里劝慰说:“好孩子,是你们有缘无分,有些事不可强求。”
“儿子明白。”李泓低低地说。
在封地的叁年他听到乔府的骤变与衰落,以及久病未央宫的被冷落的皇后,可惜具体的情况他又无从得知,后来娘亲也跟着病逝了,他彻底变成了孤家寡人。再后来,李源忽然遇刺身亡,在仅剩的两位皇子中,九皇子鲁莽无能,二皇子李泓内敛低调,但是慕容博士力荐自己最得意的学生,且李泓失去了生母,也不会有大礼议的矛盾,由他继承大统再合适不过。李源病中听闻此事居然也对人说,要李泓从封地上回来。
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李泓重新回到了宫中,他还来得及再次见到李源。李源气息奄奄,与从前的意气风发判若两人,他已然命不久矣,那名刺客毁容断臂就为了这致命一击,若是从前的李源或许能挺过来,但是他听信道士的话,成日里服用仙丹,早就掏空了身子。他看到跪在床边的李泓,用最后的力气攥住他的手,急急地喘息着:“二弟,江山给了你,你,你要保住。大哥对不起你,你现在可以施展抱负了,不用再藏拙。”
“臣弟知道。”李泓接过太医送来的那碗药,恭谨地给李源一口一口地喂下。
李源摆了摆手,还剩下小半碗:“放下吧,朕自己的身子还不清楚吗?”
李泓一言不发地将碗盏放下,李源继续道:“朕,朕这二十几年对不起的人太多,可是朕不后悔,朕是真命天子,这些人就得围着朕,听命于朕,朕要他们的命,他们就得死。哪怕是父皇,也不能拦着朕。为成大业,不择手段,朕从小就明白。”
“皇兄累了……”李泓静静地开口。
李源忽然抖心抖肺地咳嗽起来,一口鲜血滴在锦缎上,如同一朵凄艳的杜鹃花。
李泓定定地看着那团血迹,蓦然想起自己和月宜分别的那个如残血一般的黄昏,最后又想起父皇临死前的痛苦。
李源的指甲扎在皮肉里,越来越喘不上气,李泓由着他死死抓着自己,他知道李源还有很多不甘心之处。“二弟,你替朕照看好母后……她……她……朕和太后或许有对不住月宜之处,但是为了这天下,朕必须如此……”李源又是一口鲜血咳了出来。
李泓自始至终没有开口,李源拼了最后的力气恳求他:“你答应朕,会善待太后,二弟,求你答应朕!”
李泓直勾勾地看着李源,忽然诡异地笑了笑,李源浑身冰冷,胸口一阵绞痛,颤巍巍地指着李泓,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李泓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李源死不瞑目。
他跪在地面上喃喃说:“皇室情薄,父子兄弟也不过如此。”
(我今天把15、16、17都放出来了,然后这个故事就结束了。应该是六点一章,六点半一章,七点一章。因为我下周有点忙,我就先把这个故事写完了。这样的话就不用耽误故事情节了。下一个故事——思凡就等到周四或者周五开始更新。当然如果我能提前把作业写完我就提前更新。不好意思。请大家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