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城记忆苏醒,他无法说服自己利用月宜报恩的机会清醒地去占有她,那让他觉得自己不是东西。所以这次历劫匆匆结束,上神无奈只得提前终止,看着月宜迷惘的神色安抚道:“不会再有下一次了。绿映仙子贪玩,碰倒了铸魂瓶,才会发生这样的意外。”
她却记得凤城和她在人间的点点滴滴,他的温柔如春雨一般,罗织一张轻柔的网,兜住了她所有的感知,令她不自觉地回想,他是不是对自己有意?还是,仅仅是错觉?
“月宜……”
“嗯?”她回过神,看到上神柔和的目光,连忙叩首说,“对不起,我没有听到您说什么。我这次没能带回公子的灵魂,是我……”
“不是你的错,”上神不介意,温言道:“要不要再歇息一下?”
她摇摇头,目光比之前愈发坚定:“不用,我没事的。”
上神长袖一挥,月宜闭上眼睛,意识渐渐模糊……
月宜和爸爸搬到了一座简单安静的小镇上。孟爸爸以前在这里居住过,后来去外地工作、成家,没想到妻子病逝,女儿也身患重病,他触景伤情,带上女儿重新回到这里自己的故乡。十多年没再回来,可是这小小的城镇并没有太多改变,街道还是那么老旧,大商场矗立在马路两边,外表光鲜,里面人却很少。
城镇上的年轻人越来越少,老龄化却越来越严重。生活区随处可见街上溜达散步的老人,宁静而安谧,这里的时光仿佛停止一般,已是近黄昏,却也有些临近的温暖。
月宜和爸爸停下车,孟爸爸的老房子还没处理,但是因为老旧的单元楼没有地下停车场,只好在附近一个小广场上费劲地停下车。月宜躺在后排座位上,眉间微蹙,睡得有些不安稳。孟爸爸熄了火,回头看着女儿,她很安静,气息也很弱,孟爸爸紧张地将手指探到女儿鼻端,松了口气,旋而轻轻地唤醒月宜:“月宜?月宜?醒醒吧,咱们到家了。”
月宜惊醒,睡眼惺忪地“嗯”了一声,微微抬起脑袋,茫然看着爸爸,呢喃道:“到了啊……我感觉睡了好久了……”
“可不是,睡了一个多小时了。”孟爸爸抬手在她头上揉了揉,女孩子都爱美,月宜也是留着长长的头发,现在因为睡觉而乱糟糟的,被孟爸爸一揉更像鸡窝了。孟爸爸打趣说:“这头发乱的能孵蛋了。”
“爸,你真烦人。”她坐直身子揉了揉眼睛,又打个哈欠。
孟爸爸下了车从后备箱取出他们的所有家当,东西不多,但是也将近四个箱子。月宜也下了车,她穿着一件厚棉袄,帽子包裹住小脑袋,因为刚睡醒,脸颊还有些红。孟爸爸看着女儿的模样心里一软,笑道:“爸爸把行李送上去,你在这里先等会儿。”说着,握了握女儿的手:“冷不冷啊?里面的毛衣是不是不够厚?”叁月初还有点冷,月宜患病,孟爸爸很担心女儿万一感冒了,又要引起别的病情。
好在她的手还挺暖的,月宜紧了紧帽子靠在车窗边说:“没事。爸,要我帮你吗?我能把那个小行李箱抬上去。”
“不用,爸爸一个人能行。”孟爸爸拎起最大的皮箱走上楼。这栋单元楼还是老式的,没有电梯,孟爸爸原来住在五楼,他结婚的时候就已经叁十多岁了,如今女儿快要成年,孟爸爸岁数也大了,这么大的皮箱一步步拎上去,走到叁楼,孟爸爸就得停一停。
月宜在下头看着行李,忽然看到孟爸爸在叁楼楼梯间的窗前对自己招了招手。她笑了笑,还是察觉到了爸爸额头上的汗水。“爸,你小心腰啊,别闪着。”月宜担忧地说。
孟爸爸笑呵呵地说:“我知道了。待会儿忙活完,爸爸带你去商场下馆子。”说完,孟爸爸又转身往楼上走。气喘吁吁地把行李拎到五楼,打开防盗门,屋里好像没什么变化,只是家具上蒙了一层厚厚的灰。孟爸爸放下箱子,有些唏嘘,转身又去楼下继续搬行李,当搬到第叁个行李时,孟爸爸感觉自己的腰隐隐作痛。
他不敢耽误,连忙放下行李,站在台阶上捂着腰歇口气。孟爸爸以前是干体力活起家的,到了现在,一身病,可是孟爸爸知道自己必须要撑住,妻子去世了,他得一个人好好照顾病弱的女儿。月宜察觉到爸爸不对劲,二话不说就拎着最后一个箱子上楼,孟爸爸赶紧在上头阻拦着:“月宜,别动,爸爸缓一下就好了。”
月宜摇摇晃晃地吃力地拖着箱子上台阶:“爸,你歇着,我可以慢慢送上去。”但是上了一半,月宜就觉得吃力,她身体虚弱,吹个风都比别人容易感冒,更何况费力拎着箱子。她心里有点自我厌弃,无奈地伏在箱子上喘了会儿:“爸,我把箱子打开,一点一点把东西运到家里,这样行不?”
孟爸爸动了动自己的腰,还是不舒服,听得月宜这么说只好同意。
月宜打开箱子,里面都是些衣服,随便抱起一沓,刚走了几步,就听到楼上“哒哒”脚步声响起,一个小少年风一般从楼上跑下来,孟爸爸被他狠狠地撞了一下,月宜听着爸爸哎呦一声,刚问了一句,那个少年就已经到了自己跟前。
四目相对,月宜怔了怔,几秒后回过神忙问道:“你是不是撞到我爸爸了?你怎么都不道歉啊?我爸爸腰不好,你不能这样没礼貌。”
她虽然声音温柔,但是语气却很严肃。
少年个子很高,穿了一身脏兮兮的很不合身的衣服,叁月初的天气还时不时有零星的雪花,可是少年却是单薄的短袖,外头胡乱罩了一件长袖衬衣,有些滑稽,下面的牛仔裤膝盖处已经有些磨烂了,脚上的运动鞋开了线,而且一只紫色,一只黑色。
他脸上的表情有些木,也有些茫然,只是漆黑的瞳仁定定望着月宜,透着些许无辜和懵懂。月宜不自觉地退后了几步,手上的一捧衣物滑落在地上几件。
孟爸爸觉得奇怪,捂着腰踱了几步,伏在栏杆上向下看去:“月宜,怎么了?别和人家吵架,你把行李送上来就好。”
“嗯,我知道了。”月宜不再多说,捡起衣服,擦肩而过匆匆上楼。
少年张了张嘴,没有说话。月宜送到五楼,折返回去的时候发现少年居然没走,蹲在自己的行李箱旁边目不转睛地打量着。月宜害怕他是要偷东西,赶紧走过去阖上行李箱歪着头斥道:“你做什么?”
少年局促地站起身,仍是不说话。月宜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继续收拾行李,这次走的时候她认真地警告他:“你不要碰我的东西。”
孟爸爸在楼上说:“月宜,别这样说话,人家不是没动你的东西吗?礼貌点。”
月宜不情不愿地“哦”了一声,来来回回几趟,少年就这么站在楼梯间看着月宜的举动。月宜开始不太自在,提心吊胆他会偷走自己的箱子,可是后来发现他就那么站在那里,像根木头似的,也不说话,便放下心来。最后还剩一整个箱子的时候,少年忽然一个箭步冲上来,抢过她的箱子急急地跑上五楼。
月宜吓了一跳,在后面一边喊一边追上去,但是她哪里跑得过男孩子,孟爸爸看着少年噔噔噔到了五楼,然后放下行李箱,下楼时和月宜不期然地撞到了一起。月宜哎呦一声,恼道:“你干嘛拿我箱子……”
“月宜,谢谢人家,是人家帮咱们送上箱子的。”孟爸爸打断月宜。
月宜一怔,绕过少年看到门口放置的行李箱,心里有些愧疚,急忙回转身含着歉意对他说:“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是要帮我。不好意思。”
孟爸爸慢慢走下来也对着少年道谢:“月宜刚才没弄明白,你别怪她。谢谢你。你是住在楼上吗?叫什么啊?”
少年还是刚才那样子,不说话,转而又去楼下把他们的行李箱搬上来,他没有停留,又像一阵风一般跑掉了。
月宜从窗户上看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回眸和孟爸爸嘀咕说:“他好奇怪,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说。”
孟爸爸只好道:“回头看见人家咱们再好好道谢。”
屋里久未有人居住,孟爸爸本来要好好打扫,现在把腰闪着了,只能看着女儿忙来忙去。月宜先开窗通了会儿风,再把床铺打扫干净,扶着孟爸爸趴在床上,给爸爸喷上药、贴好膏药,又揉了几下说:“爸,咱们别出去吃饭了,你还是要静养。我给你做。待会儿我去超市转转。”
“爸还是和你一起去吧。”孟爸爸不放心她一个人。
“没事啦,我都十七了,又不是小孩子。”月宜轻快地说着,“爸,你不是总说回老家想吃这里的蜂蜜蛋糕吗?在哪里卖?你和我说个地址,我去找找。”
孟爸爸告诉她,她记下,稍稍规整了一下行李,在沙发上躺了会儿就拿上背包出门了。孟爸爸叮嘱道:“一定要小心,不舒服就赶紧找个地方坐会儿,不要着急。知道吗?”
“嗯,放心。”她带上门,下楼的时候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楼上,也不知道那个男孩子住在六楼还是七楼,又或者他不是这楼上的人?
月宜甩了甩脑袋,懒得想了,她去附近大商场转了一圈,有几家女装店正在促销,月宜看好了一件小毛衣,翻了翻吊牌,有点小贵,依依不舍地又放下了。一旁的销售员看起来四十多岁的年纪,瞅着月宜站在衣架旁边隐隐打量走过来问道:“喜欢这件衣服?”
月宜不好随意地说:“没、没,我就是看看。”
“来,试试,试试又不花钱。”销售员拉着月宜把毛衣塞到她手里,“去试衣间穿上看看。挺配的。就当过把瘾。”
盛情难却,月宜也着实喜欢,试过之后确实合适,服务员拿着她手机给她拍了个照笑吟吟地说:“大小也合适。好看。”
月宜重新换下来,还是交还给销售员:“谢谢阿姨。但是价格有点贵。”
“没事,我说了,试试又不要钱。”销售员把衣服挂好,回眸对她笑道,“你不是本地人吧,听你口音和这里不一样。”
“我爸爸是本地人,我们刚搬回来。”
“难怪。我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来商场的人我都差不多面熟,这儿外人少,所以我一眼就能看出来是不是本地的。要是有难事可以来找我,我就在二楼卖女装。”
“嗯,谢谢阿姨。”月宜笑笑,又说了几句便离开去采购了。回家的路上,她找到了爸爸一直惦记着的蜂蜜蛋糕店,买了两包匆匆往回走。结果楼道里又遇到了那个少年。他还是之前的衣服,不知道为什么又脏了几分。他坐在台阶上,似乎有点累,额头上都是亮晶晶的汗水。他一抬眸,也看到了月宜,眼底瞬间亮了起来。
月宜笑着问他:“你去哪儿了?脸都成花猫了。”
他怔楞着也没反应,只是定定瞧着她,嘴角微微上扬。
月宜走的也累了,挨着他坐在台阶上,女孩子身上有沐浴露的香气,浅浅的,似乎是花香,少年嗅了一口,忍不住往她旁边挪了挪,想要挨得近一些。月宜却感觉有些热,不禁脱下棉袄虚虚挂在身上。只是这一动作让少年停下了往她旁边靠得心思,低着头看看脏兮兮的手稍稍坐远了些。月宜没注意,继续问他:“你怎么不说话啊?你叫什么?我叫孟月宜,刚和爸爸搬过来。你是住在楼上吗?”
他点点头。
月宜鼓了鼓嘴又问了一遍:“那你叫什么?是住在几楼?”
少年眼神一如既往的清澈却茫然,月宜不知道他到底能不能听懂,有点气馁:“算了,不说拉倒。我还懒得知道呢。”
少年目光落在她手里的蜂蜜蛋糕上,不自禁地咽了咽。蜂蜜蛋糕还是刚烤出来的,喷香扑鼻,外壳很脆,月宜注意到,便拿出两块说:“你想吃吗?”
他连忙点头,一直盯着蜂蜜蛋糕,眼珠子都快黏上去了。
月宜举高了些,他够不到,月宜又道:“那你告诉我你叫啥,我就给你吃。”
少年目光移到她面上,微微有些怔,旋而嘴唇动了动,声音涩涩得、怯怯得说:“吴星河。”他看起来瘦瘦高高的,应该和月宜差不多大,可是说话却透着点稚气。
月宜听到了,莞尔一笑:“蛮好听的啊,干嘛不告诉我。”她要给他蜂蜜蛋糕,又注意到他的手黑黑的一片,只得拿出湿巾说:“你先擦一擦,小心这么吃了闹肚子。”他很馋,但是又不敢不听话,害怕月宜真的不给他吃了。他笨拙地仔细擦干净,可是还是有些脏,月宜只好握住他的手替他擦拭。少年的手很硬,很粗糙,手背上明显有皲裂的口子,他也不知道疼。月宜抬眸关切地询问:“你怎么不擦一点护手霜?你爸妈看到了吗?”
他抿着嘴,又不说话了。
月宜哼了一声,故意重重给他擦了几下,嘀咕着:“什么嘛,给你吃的还摆谱。”说是这么说,到底还是把蜂蜜蛋糕交到他手里。他喜出望外,眉眼弯起,仿佛得了什么珍馐美味,狼吞虎咽起来,月宜赶紧拍了拍他的背:“你别噎着啊。慢点吃嘛。”
少年几秒钟就吞进去一个,剩下那一个却不肯吃了,捧在手里不舍得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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