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儿连夜吩咐下去, 派了人去讲和, 他自己一直守在我身边, 一刻也没离开。
“后脑勺还疼吗?军医说磕了那么一个口子,若是中了风, 就傻了。”他摸着我的头说。
我故意嘴角朝下, 眼睛外翻, 扮作痴傻状, 调侃道:“那可没办法,你要娶一个傻王妃了。”
他被我的样子逗乐, 露出皓白如月的牙齿, 真好看。
“冷吗?军帐里不比家里, 还来不及准备火炭。”
“我可是北方长大的孩子,这点冷算什么, 况且我还在被窝里。”虽然这么说, 寒风从窗口溜了点进来, 还是让我打了个喷嚏,他忙忙我掖了掖被角。
我伸出手,撒娇的说:“抱抱。”
他笑笑,解下战甲,躺在我的身侧, 拦腰将我置于他的身上, 面朝下, 头倚在他的肩上。
“这样会不会好受一点?”
“好受是好受了, 可你不难受吗?”
我嘴上说心疼, 其实却很享受,环腰抱着,紧贴在他身上。
他的声音因压迫而显得虚浮,却笑着说:“这样暖和,舒服。”
此刻只觉得所有的疲惫都消失了,他的怀抱成了我最依恋的地方。
金部多年前入主中原之后,更添得嚣张跋扈,在开封府为虎作伥,荼毒百姓,人们早已怨声载道。或许他们觉得一切都来得太容易,便不知道珍惜。金部朝廷骄奢淫逸,大行奢靡之风,才使得军队不断需要向外扩张、掠夺,以满足他们的不断增长的物欲。
然而,金部近几年来也并不是一帆风顺,虽然不断的向南向宋部叫嚣,但同样受到外敌的干扰。北方的蒙部不断地壮大,马背上长大的汉子各个身强体壮,能征善战,已经在金部边陲虎视眈眈许久,对金部来说是个不小的威胁。然而金部此刻选择入侵宋部,或许因为需要更多的物资来抵抗蒙部的侵略。
大家商量至此,便拟出了一个议和的条款,宋部愿意送上粮草、马匹若干,但数量一定不能达到对方的满意,双方不断的修改条款,为我们争取更多的时间。与此同时,月儿和我一起踏上了北上草原的路。
快马,穿过西原到达蒙部至少需要半个月,韩将军在襄阳已经想了多个应敌之计,尽量拖延。
终于,我们在腊月下旬到达了蒙部,草原上不似我在的时候一般青绿,枯黄的草皮上落上了一层薄薄的冰雪,茫茫草原上人迹罕至。蒙军的部落都会随着水草迁徙,在进入草原之后换上当地人的牧马,在一马平川的草原上疾驰,它带着我一路寻找,终于在翻过几个土丘之后,看到一片白色的蒙古包,此时天色尚早,许多士兵还在操练,也有一队在周边巡逻。
月儿说把马拴在这里,徒步过去,这样不会让对方感觉到敌意。他牵着我的手,像是去赴一个朋友的约,而不是去请求援兵,做什么事情都这么坦然自若,不急不躁。
我们走到军营前,被巡逻的士兵拦下,为首的士兵是典型的蒙古大汗,说话嗓门大,身上散发着浓浓的羊奶酒的味道。他上下瞧瞧我们两人,不像是本地人,更不是军中之人。
“你们是做什么?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就敢随便接近?”
“我们是从宋部来的,麻烦小哥通报孛鲁少将军,说星辰想见见他。”
月儿从身上取出几锭金子,悄悄塞给巡查的几个人,为首的脸色才稍微有些改变。
“我只能帮你们通传,至于将军见不见你们,我可不敢保证。”
“已经感激不尽了。”我说。
为首的留下几个人看着我们,其余的跟着他去通报,不一会儿,那人一路小跑过来,做了一个揖道:“孛鲁将军有请二位。”
我们低头致谢,便跟着他一路转过几个蒙古包,停在一个最大的白色蒙古包前,两边的士兵打开帐帘让我们进去,一股暖意便袭了过来,蒙古包的地上铺着厚厚的红地毯,正中生着巨大火盆,炭火发出“噼里啪啦”的迸裂之声,周围的墙上挂着各式武器,刀枪剑戟斧钺钩叉样样齐备,一个男人坐在案前正在仔细的研究手里的地图,头戴黑色貂皮暖帽,头发垂至帽下末端向左右分别披散,冠下耳有垂鬟,身着黑色战甲,。
副将上前禀报,他忙起身迎过来,许久不见,他比我初见他时粗糙了不少,脸上也多了些沧桑,还蓄起了胡子,真正成了让人见而生畏的威武大将军。
“刚才听人来报,我还不相信,居然真的是你。”
他走过来,脸上带着笑,与我招呼,又上下打量了月儿,似乎看出他气度中的不俗,试探着问:“这位是?”
“孛鲁将军久仰大名,我乃宋部文王赵月是也。”
“哦”孛鲁思忖片刻说:“常听家父提起,令尊沂王也是一位骁勇善战的勇士,文王殿下去年襄阳一战,以少胜多,传为佳话,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将军客气了,今日携妻来访,还有要事相商,改天事成,定于将军把酒言欢,一醉方休。”
“妻?”
孛鲁惊讶的看了看我,月儿早就听青蝉说过我与这位草原少将军的前尘往事,此时在危急关头,竟也要昭示一下所有权,让我真想从背后狠狠地拧他一下。
“对,这位是我的文王妃,沈星辰,你们认识,我就不介绍了。”
“哦,很好。”孛鲁淡淡答应,复又看了看月儿道:“你说有重要的事,是什么?”
他伸手邀我们坐下详谈。
月儿说道:“将军可能听说了,金兵有十几万军队驻扎在襄阳城外,准备大举进犯宋部。”
“我听说了,金部想要举全国之力灭掉宋部。”
月儿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赵月这次前来是想向将军借兵,不知将军可愿意帮忙?”
孛鲁朗声笑了笑,手指在羊皮地图上游走,指在金部领土附近道:“或许小王爷也听说了,蒙部对金的战争也进行了数年,大汗和父亲都希望有生之年可以拿下金部。数月以前,有谋士曾向大王觐见,说过要想拿下整个金部必须借助宋部的力量。宋部虽然甚少战争,却又几个让人心生敬畏的将军和勇敢的战士。大汗本打算即日便派使臣前往宋部商议,没想到小王爷竟然来了,这件事就好办了。”
一路上已经想好了许多说服对方的办法,没想到事情居然进展的这么顺利一口答应了,反而有些不知所措,月儿思考片刻,起身向孛鲁施了一礼道:“那就多谢将军了。”
孛鲁道:“这件事我还需向大汗和父亲请示,请二位在军中休息一夜,我让手下速速禀告,明天日出便给两位答复。”
“有劳将军了。”我低头作揖,抬头正好与他四目相对,彼此又忙将目光躲闪。
“你们就在隔壁的蒙古包里休息,芸儿就住在不远处的地方,我这就去接她过来,你们叙叙旧。”说罢,便匆匆离开了。
蒙古包里仅剩我们两人,月儿轻咳了一声道:“见到自己仰慕的大英雄是不是很兴奋呀?”
“那是自然。”我不客气的说。
“听你说这位将军不过三十出头,草原上的男人看起来就是显老,我觉得他看起来像四十岁,人也没有青蝉说的那般帅气,不过挺强壮的,为人爽朗,是条汉子。”
看着他好像很认真,又好像开玩笑的说这句话,禁不住哑然失笑,上前将他胸前系的别别扭扭的外袍袋子解开,很认真的左右攀扣着,边撒娇着说道:“好了,你年轻,你英俊,你最好了。”
他也忍不住笑了,抓着我的手道:“你才知道自己捡了个宝啊?”
我忍不住笑了,这话还真没错,月儿的确是我捡到的一个宝。
他舒了口气说:“没想到事情进展的这么顺利,多亏你想到了这个办法。”
“我没有那么伟大。只是你常居庙堂之上,听得都是百官过滤过得消息,而我活在市井,经常会听到来自各方不同的声音,比如这次来借兵,也是听别人说蒙部已经在北方草原上将金部打的溃不成军了,所以才想到可以来这里。听孛鲁的意思他们早有和宋部联合起来灭掉金部的打算,我们何乐为不为呢?”
“借到兵了是不错,接下来我们还要将这个消息放出去,尽快传到襄阳城内外,鼓舞咱们军队的士气,同时金部一定会将一部分的兵力调遣回中都,对抗蒙部,而剩余的兵力若真的与咱们对抗起来,胜算也会大一点,”
“说得对,可是消息怎么以最快的速度传回去呢?”
“这个你放心,宋部皇族一直有一支暗卫,分散在蒙部、金部、吐蕃、西原各处,全都是挑出来的精英死士,他们都听太子号令,这次出征前,太子将这支暗卫叫“快骑营”的令牌交给了我,只要我将消息传出去,他们会派出各地精英的快马,寻最短的路径,用最快的速度传回去。以备不时之需。”说着,他从怀里拿出一只玄色铁牌,手掌大小,方方正正的,上面赫然刻着大内暗卫四个大字,周围有看不懂的浮雕暗纹。
“太子有心了。”我说。
月儿突然将我搂入怀里道:“想到太子我就背后发凉,回临安之后我得赶紧把你娶了,省的到哪儿都有人惦记着你。”
我伸出拳头在他胸前狠狠地打了一下道:“你已经三媒六聘,昭告天下了,整个临安哪个不知道我已经是文王妃了,等回去你就直接去沈府,带上八个将士,用你存在那里的八抬大轿将我带回王府就行了。”
月儿温柔的在耳边说:“原来不止我想娶,你也着急着想嫁我对不对?”
“哎呀。”身后一声惊叫,将我们原本沉浸在幻想之中的两个人拉回了现实,转身一看,一个身着黑色披风,头戴白色羊皮帽的女子,正背对着我们,头朝外站着。
“芸儿,你来了。”我急忙跑过去,它转过头来,捂着脸,却掩不住嘴角的笑意,我忙伸手将她的两只手拿开,这才确认是她,开心的彼此相拥。
她看看我,转眼朝月儿走去,显然对身后这个男子充满了好奇心。
月儿见她忙抱拳道:“芸儿公主,别来无恙。”
“别来无恙?倒还真是......”芸儿忍不住笑了笑说:“我上次见你的时候你还不会走路,还用画材在你身上乱涂,气得你姐姐狠狠地将我推到了一边。”
月儿显然对姐姐这个称呼很不满意,又说起小时候的糗事,想必心中更加不悦,转身对我说要先回旁边的营帐。刚走到门口就看到一个小小的人儿从营帐的门缝儿挤了进来,穿着一身白色的包身小羊毛衫,头上围着厚厚的羊毛微博,只露出圆圆的笑脸,手上团着一个雪球,由于太冷,左右手交换着倒腾,两手冻得红红的。
身后匆匆跟进来一个婢女,吓得说不出话来,俯身跪地道:“夫人,对不起,小少爷自己跑了出来,非要找娘亲。”
原来是芸儿的孩子,还记得我是看着他出生的,没想到现在已经会走路了,此刻他高高的伸着手想要将那团雪球交给自己的母亲,芸儿蹲下来将那团雪球放在地上,拿出自己的手绢帮小家伙擦了擦手,心疼的将通红的小手埋在自己的大手里,轻轻地哈气,小家伙发出“咯咯”的笑声。
这个小家伙实在是太可爱了,长长的睫毛,大大的眼睛,白皙的脸颊上泛着两抹红晕,就那么乖巧的、小小的立在那儿。我忍不住上前,蹲在他身边,伸手捏了捏他软软的小脸,他转头用那双大眼睛瞅我,露出天真灿烂的笑容,只觉得自己整颗心都暖化了。
“这是你和孛鲁的儿子吗?他叫什么名字?已经这么大了?”
“他叫布和,汉语中结实的意思,你知道生他的时候差点要死了,所以起了这样一个名字。”
“布和。”我轻轻地唤着他的名字,他害羞的躲在母亲的怀里,眼睛扑闪扑闪的看着我,露出暖化人的笑容。
“我可以抱抱吗?”我问,不由得伸出双手朝他张开怀抱。
他朝母亲看了看,还是伸手到我怀里来了,身上散发着微微的奶香气,一只软软的小手搭在我的肩上,另一只手放在我的脸上,一点儿都不认生。
“我们当时不都说好了吗?布和认你做干娘,你可愿意?”
“当然愿意。”似乎感觉到有泪花在我眼眶里打转,这小家伙简直萌透了我的心,抱着就不想松开。
月儿见我们聊的欢,自己也插不上话,便径自出去了,只留下我和芸儿在帐里陪着小布和玩耍。布和在帐里跑了一会儿,便瞌睡了,芸儿抱着她坐在那里,轻轻地摇晃着,看着他的小眼睛一点点的闭上,慢慢进入梦乡。
“喂,之前听你说你和赵月在在一起了,我觉得很不可思议,不过今天见到他了,看起来也是一表人才,完全看不出来是以前那个哭鼻子的小男孩儿了。看的出来他很喜欢你,那我就放心了。”
“他十岁的时候离开西原去了临安,我们就在没见过面,再见的时候虽然容貌有些变化,但还是很亲切,后来我们相知,相恋,现在想想真的有点不可思议。”
“这叫冥冥之中自有定数,谁都不知道会有怎样的姻缘,就像我跟孛鲁,很小的时候遇见,长大之后发现还是彼此喜欢,就自然的在一起了,这不是很好吗?以前我不希望你们在一起时因为我还不确定他是不是一个信得过、靠得住的人,这一次不仅孛鲁对他赞赏有加,我也觉得莫名的很亲切,看得出来他特别在乎你,这样我就放心了。”
“谢谢你,芸儿。”我拉着她的手说。
芸儿浅笑一声,抬眸轻声地说:“你幸福我才能安心。”
我明白她话中的意思,她一直以为我放不下的,其实我早已经放下。
和芸儿聊了很久,犯困的时候才回到大帐中,月儿早已洗漱好睡下,火炉里的柴火烧的旺旺的,帐中暖暖的。我径自走过去,坐在他身边,他的脸颊微红,像是喝了点酒,熟熟的睡着,我起身想去倒杯热茶,他突然转身将我搂住,放在身侧,鼻尖蹭在我的脸颊上,一股温热的气流从他鼻尖传到我的身上,耳边响起他的吴侬软语:“我想要个小郡主。”
“什么时候?现在吗?”
“嗯,不知道为什么,喝了几杯羊奶酒,浑身都是劲儿。”
“不行,明天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什么事儿比这个重要,你没有理由再拒绝我了,对不对?”
“话虽如此,但......”
“你想想芸儿的孩子多可爱,我们马上也要有那么一个聪明乖巧的孩子,不是很好吗?”
说着,便将我身上的衣服褪去,嘴唇不由分说的吻了上来,温暖袭遍全身,在这寒冷的冬夜,竟未感觉到寒冷,却觉得浑身发抖,他的唇移动到我柔软的肩头,心底竟升腾起从未有过的兴奋和激动,双手局促的无处安放。
内心的焦虑转化成些许的期待,刹那的刺痛之后,是彼此信赖的相濡以沫。他很温柔,让我迷醉,翻云覆雨,恩爱缠绵后,是彼此如胶似漆的拥抱,恨不得成为对方身体的一部分。
我终于是月儿的了。
他的一只手将我环抱住,在我身侧安静的睡去,均匀的呼吸扑在我的脸上,我转头将身体埋进他的怀里,从今之后他便是我唯一要信任和依靠的男人,我的生命,我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