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麟抿紧唇角,沉默半晌,最终拂袖而去。
四月十三,八爷府
何焯迈进书房时,八阿哥正看着桌上的一摞单册发呆。
“卑职给贝勒爷请安,”何焯冲八阿哥俯身行礼。
“先生来了,”八阿哥缓过神来,微弯唇角,“快起来吧,我这儿正有事儿想跟先生说呢。”
“多谢贝勒爷,”何焯起身,走到八阿哥身侧,看着桌上册子道,“这是——”
“这是当年索相跟朝中多位大臣私下结党的证据,”八阿哥翻开一本蓝皮账册,里面赫然是索额图与多位朝臣互贿的名录,“当初,兵部督捕左侍郎邵干的一位门人逃进四哥府中,带出了一堆模棱两可的消息。明相借机查出了不少六部官员与索额图的牵扯,只可惜索相已然伏法,皇阿玛一力保下二哥,这些证据落到了大哥手里都成了一纸空文。”
何焯微微蹙眉,八阿哥抿着嘴角继续道,“如今,几经辗转,明相的这一番心血,到了我的手里才总算没有白费……”
“恭喜贝勒爷,”何焯沉吟片刻后,俯身拱手道,“也是太子殿下急于求成,太过鲁莽。江南一事,关乎谋逆,皇上一经发现势必不会轻纵。贝勒爷这时候将结党证据呈上去,正合时机。”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八阿哥缓缓地吐出口气,转过头看向何焯道,“胤禩能等到今天,也多亏先生规劝教导。无论结果如何,胤禩都铭记先生教诲之恩。”
“卑职不敢,”何焯连忙行礼推拒,被八阿哥扶起后,紧抿唇角道,“卑职今日求见,其实是有一事想求贝勒爷援手。”
“哦?”八阿哥眉梢轻扬,“有何事能让先生为难?先生但说无妨。”
“是,”何焯低了低头,“不知贝勒爷可曾听说,近来皇上将都察院左都御史赵申乔的一封奏折下发给了刑部审理,这封奏折参的是翰林院编修戴名世私刻文集,语多狂悖。”
“这个……”八阿哥思索了片刻,“我确实听闻一二,戴名世也是世家出身,家学渊源,只怕是年轻时有过一些狂傲之词吧。”
“确实如此,”何焯点了点头,“卑职与戴名世是故交,此人年轻时颇有文名,举止不羁,更有修史之志。只是,如今已然沉稳下来,年前入京供职,当年之言都已沦为笑谈。不知为何,竟被都察院提了起来。”
“先生放心,”八阿哥微微一笑,“都察院整天监察视听,这种文禁之事上奏过不少,都被皇阿玛轻轻放过了。毕竟,有明史案的惨烈在前,皇阿玛也不想再疏离文人之心,这种小事想必不会重责的。”
“卑职原也是如此之想,”何焯微微皱眉,“只是,如今民间朱三太子之言盛行,而戴名世所著南山集正记载了不少前明之事。卑职私下里打听,刑部正打算以此大做文章,如此一来,卑职恐怕——”
“前明,朱三太子……”八阿哥心头猛然一紧,恍惚了片刻开口道,“先生可有南山集印本,拿来与我一观。”
四月十五日
刑部上呈赵申乔弹劾戴名世一折的调查结果,查实戴名世所著《南山集偶抄》却有悖逆之处。
其中,《与余生书》一文中录有南明三王年号,并将南明与蜀汉、南宋相比,认为未可以伪朝视之。
在另一文《与弟子倪生书》一文中提到清开端应为康熙元年,顺治朝不得为正统。
而最令康熙爷变色的是,《南山集》中隐晦地记载了前明太子之死,虽将罪过推给了多尔衮。但康熙爷曾以相同手法,处决了崇祯皇帝的另两位皇子,遂震怒不已。
而有关《南山集》接下来的调查,却不单单只在戴名世一人身上了。
《南山集》中记录的南明三王年号及事迹是戴名世从方孝标一书《滇黔纪闻》处抄得的。而方家的另一位大学士方苞又为《南山集》做了序文。
至此,家学渊源的世家大族,安徽桐城方氏也被卷进了这起文禁之案中。
四月十八,雍亲王府
苏伟一连几天把这辈子读的书都读完了。
正院藏书阁,四阿哥的书房,后院小主子们的书架都被一一翻检查看。
不只是《南山集》,凡是与前明有关的书册都被一一挑出或烧,或埋。
这个时候,苏伟也管不了什么焚书坑儒对后世是多大的损失了。实在是明史案的风头太盛。纵然苏伟没能赶上,但从宫中老人的讲诉里,也大概能想象出,当年那血染十里是幅什么模样的人间惨剧。
明史案从顺治十八年起,到康熙二年才结案,千余人入狱遭贬,七十几人被处死,光受凌迟之刑的就有十四个。
可惜,当时是奸臣鳌拜把持朝政,康熙爷未能力挽狂澜,致使多年以后余波犹在,文臣离心。不过,也间接致使,康熙爷亲政后,文禁稍宽,江南学子得到颇多优待。
不过,谁也不敢保证,明史案的惨剧会一直不再重演。眼下,刑部对南山案的调查,就让沉浸多年的阴霾再次笼罩了京城上空。
四月十九,八爷府
刑部尚书齐世武亲自带人到了八阿哥府上。
一众人等堵住大门,齐世武向走出来的八阿哥微一拱手道,“微臣给贝勒爷请安,今儿微臣带人来,只是想请何编修入刑部配合调查,还请贝勒爷见谅。”
八阿哥闻言一声冷笑,扬着下巴对齐世武道,“齐大人这般架势,爷还以为是我自己犯了什么滔天大错呢。看来,我这贝勒府的门庭是还不够高啊,任谁想堵就能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