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八,城隍庙街口
吕瑞摇摇晃晃地从湘菜馆出来,天色已近傍晚。
“哎哟,吕公公,这是醉了,”车夫见到吕瑞腿脚不稳,连忙上前扶了一把。
吕瑞随意地挥了挥手,又摆出一张笑脸,对着后头出来的几人招呼了两声。
“吕公公,我扶您上车吧,”车夫把吕瑞架到马车旁,见其他人都走得远了,才压低嗓音道,“车上有人等着您呢。”
吕瑞眯缝的双眼一睁,一把掀开车帘,当看清车内的人,刚还浓重的醉意瞬间退了大半,“苏公公!”
“勾结外臣内监,勒索朝廷官员,”苏伟坐在马车正中央,一双眼睛黑亮的吓人,“吕公公,真是好大的本事啊!”
原还想装疯卖傻的吕瑞,脸色一沉,收起了嘴边的浅笑,一边上车一边吩咐车夫道,“掉头回府!”
“是,”车夫瞄了一眼车内的人,利落地跳上车板儿,扬起马鞭。
“苏公公,”吕瑞坐到车厢侧壁,理了理袍摆,一府太监总管的架势也端了出来。
对面的小英子左右看了看,暗暗往自己师父的方向挪了挪。
“一个行当有一个行当的规矩,”吕瑞微微抬了抬下巴,“您是咱们这辈儿的头一位没错,可有些事儿,不该参合的还是不要参合。毕竟,独虎不斗群狼,您可以不食人间烟火,但也不能挡了兄弟们的饭碗,更何况上头还有——”
“师父!”
“苏公公!”
吕瑞的话还没说完,苏伟突然动了,压好了火药的枪筒直直地顶上了吕瑞的脑门。
不知内情的车夫还甩着马鞭前进,马车一垫一垫地走在石子路上。
“苏苏苏苏——”吕瑞两眼对成一块儿死死地盯着枪口,刚还装模作样地摆架子,现在抖得跟筛糠似的。
“师父!师父!”小英子扑上去抱住苏伟的腰,不说别的,这还在人家马车上呢。
“我去你的行当规矩!敢教训老子?咱家在宫里跟一帮老狐狸斗时,你还穿着开裆裤呢!”
苏伟一手薅着吕瑞的脖领子,一手握着枪筒在吕瑞的脑门上转,眼看着皮都转破了一圈,吓得吕瑞两腿之间都抖了起来。
“苏苏苏公公,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吕瑞好不容易摆正了斗鸡眼,两只手颤颤巍巍地握住苏伟的手脖子,“兄兄弟也是迫不得已,你你知道,当奴才的都都不容易——”
“废话少说,”苏伟的手上又晃了晃,“我就问你,这事儿十四爷参没参与?”
“没没有!”吕瑞连摇头都不敢,双眼噙着热泪还差点咬了舌头,“就就是下面的人想想借主子的名头赚点零花儿,您知道这这种事儿也不算少见。”
“哼,零花儿?”苏伟嘴角一撇,轻飘飘地笑了笑,脸贴近吕瑞冷冰冰地道,“你当我傻的?勒索一个朝廷重臣,你说就赚点零花儿?”
吕瑞的脸瞬间皱成一团,眼眶都红了半圈,“苏公公,您就别为难小的了,小的也是糊里糊涂地被卷进来的,之前有人送银子上门,小的都没敢收啊!”
“少给我鬼哭狼嚎的!”苏伟沉下脸,枪口又往下移了移,火药的味道直直地呛进吕瑞的鼻孔,“你老实告诉我,这事儿是谁牵的头?现在都有哪家卷进去了?”
“这这个,”吕瑞脸色煞白,抻着脖子努力了半天还是避不开那黑洞洞的火药筒子,“我我是真不太清楚,反反正是九爷家的李进忠找找上的我。今儿个还有十爷家的,十五爷和十六爷家的。听说,那那个诚亲王府里也有参与的。”
这是卷进了多少人啊?苏伟敛眉沉思了片刻,吕瑞一直盯着那随时都可能走火的枪筒子,差点晕过去。
“师父,”小英子暗暗地拽了拽苏伟,“都快到十四爷府了。”
“是是啊,”吕瑞连忙跟着点头,“苏公公,我能交代的都交代了,您您就高抬贵手吧。这玩意儿太不安全了!”
“哟呵,你还会怕啊,”苏伟松开吕瑞的脖领子,枪却依然没有收起来。“刚才那威风的样子哪儿去了?我看看一会儿到了家门口,你这底气还能不能抖起来。咱家的火枪可是有一阵没开过火了,今儿正好拿你练练手!”
“哎哟,苏公公,”吕瑞扶着车壁一直往后退,要不是车门还关着,他就直接跳下去了,“今儿是小的不开眼,一时鬼迷心窍,您就别跟我一般见识了!”
苏伟冷冷一哼,枪口往上一翘,眼中像结了冰,“我本以为你是个懂事儿的,呆在十四爷身边能时不时地规劝点儿,哪想你竟是个惹是生非的主儿!这次十四爷要是再和我家王爷起了什么龃龉,我头一个拿你开刀!用火枪崩了你都是便宜你了,你回头到雍亲王府里问问,死在我苏培盛手上的奴才,有几个轻轻松松上路的?”
吕瑞紧紧地靠着车门,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他到底也是十四爷最看重的太监,论身份自己比苏培盛能差了多少?可这想法还没在脑中转上一圈,马车内就是轰然一响。
苏伟当真开了一枪,吕瑞一开始坐着的椅垫“砰”地炸开,火药的烟气带着烧起来的棉花和木块儿崩的满车都是。
吕瑞瞬间瘫在了车门前。小英子还死死抱着苏伟的腰,他就知道,跟在自己这二师父身边,什么胆大包天的事儿都能碰上!
拉车的马被这声音惊得四蹄飞起,车夫顾不得里头发生了什么事,连忙扯着缰绳控制好方向,好在他们已经过了闹市区,这四周都是高门大院,街上的行人也少,有的还以为是哪里放了炮仗,正在四处寻找。
放了枪的苏大公公总算顺了一口气,他费劲心力地拉拢十四阿哥,决不能因为这么一个贪生怕死的家伙而功亏一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