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规吐了吐舌头,没有答话。他说得本是玩笑话,是做不得真的,离别也从来并非他的本意。他不再去想这个话题,转而继续之前正事上的思索。他道:“既然你说风标已经不再商丘,很可能已经返回了风家,那么风家在信驿的眼线全部撤回,风家本来是难以调查你身份的。”
“本来?”丹歌脸色难看下来,“难道竟有转折?”
子规点点头,继续道:“对,如果风标在商丘,他还能把你的事情帮忙瞒一瞒,即便他回到风家,只要风标不说,本该是没人知道你是被风标介绍进入信驿的。可是通过录音我们了解,马心袁已经知道了你就是那个剑眉星目的人。
“他们肯定会把这个消息告诉风家,风家也就知道了你凭着风标的介绍信调查风家的接引,而后出现在燧皇陵,恰巧风家的接引死亡。虽然说风家还对那些狼子仍有怀疑,可对我们的怀疑也加重了。
“而给予你介绍信的风标,此时很可能已经被关押。当然他的处境倒是比当初焦乾的处境要好上不少,因为风家的家主在风家。”
丹歌点头,道:“也就是说,刚才我所害怕的,我们借典购之死嫁祸马心袁他们,会给风标按上谋杀同族之罪这样的忧虑,如今在事情还未做,就已经成真了!他如果怨我恨我,此时就已经怨上恨上了。”
看着子规默默点头,丹歌叹了一口气,他生怕这个会成为他和风标的隔阂,“难道这一个同伴也不能加入我们,和我们同行吗?”
可是轻重缓急丹歌心中是有尺度的,他就算是孤家寡人,也要把天下的事扛起来,此时虽可能失去一个伙伴,但该做的还是要做的!他决然道:“既然如此,我们不如破罐子破摔,就用那风家典购的命来换取我们去往风家的机会好了。”
子规连连摇头否决,“这可不一样啊。接引之死算在你头上也算是无心之举,可典购若死就是你有意而为。那风标恐就真的难以谅解你了。”
丹歌舍得弃置风标么?他可也舍不得风标那样的人物,可是事到如今的出路只有这么一条,他如果不做,很多事情搁置下来,时机错过就再难有机会了。
他想了想,目中明光一闪,道:“那典购死并不是我的有意而为!”
“嗯?”子规不知道为什么丹歌忽然说这样一句话。
丹歌继续道:“我是听信了风标的话,风标说‘如果入套,不要仁慈,要还施彼身!’我正因此话,才还施彼身的!是他指使的!他也有错!这不能全怪我!他该给我个机会赎罪!”
子规听言先是讶异了一会儿,然后闷闷地出了口气,继而狠狠地朝丹歌翻了个白眼。丹歌此时的模样,真像个得志的小人!
而他知道丹歌的意思,丹歌这样说就是把丹歌本身的刻意谋划,变作了对风标的言听计从。这样导致风家典购死去的事儿,就可以算作是丹歌的蒙昧,在没有透彻风标的话语的情况下按着风标的指点去做了,才导致了典购的死。
这样丹歌的罪过就有所减轻,风标也就难以太过苛责,丹歌于是也有赎罪机会用以弥补。这样的情况下,风标还有成为他们伙伴的机会。说到底,这丹歌还是不愿意放弃风标这一个伙伴。而为了这个伙伴,他不惜要当个小人!
“哼。”子规哼了一声,“你倒是狡黠!这风标有什么样的魔力,让你这么不愿意舍弃!当初那殊勿翩翩君子,也没见你这么用心!”
丹歌咧出一个坏笑,道:“这魔力你是体味过的,就似你那一见钟情一般。”
“你去死吧!”子规嚷着朝丹歌砸向了枕头,丹歌则轻快地跑了两步,开门跑出了子规的房间,而后带上了房门。丹歌走后,子规伸掌一吸,把抛出的枕头吸回。
他就此抱着两个枕头坐在床上思索起来,冷不丁地他突然出声喊道:“你这么做,你这诓骗来的伙伴能带几分真心?你以小人行为,可还能换来君子?等到一日真相昭示,难道要亲朋变恶敌?”
房间的隔音可不怎么好,这一声儿自是被丹歌,甚至于金勿都听得了。
“笃,笃笃”,丹歌的屋门响起了敲门声,丹歌开门,是金勿睡眼朦胧地站在屋外。金勿问道:“那一边子规怎么了,喊什么?”
“他说梦话了。”丹歌敷衍着,“你快回去睡吧。”
金勿点点头,“哦。”他走了两步又扭回来,“就这一声儿吧?有第二声我先候着。”
丹歌也点头,“就一声,快睡去吧。我也要睡了。”他目送着金勿回了屋,才回到自己的房间,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他猜测子规是忽然想到了这其中的不妥之处,所以子规就全然不顾地喊了出来,告诉了他。虽然这一句话其中没有什么玄机,但对丹歌却是一声警钟。
这一句话让丹歌无法入睡了。他是要把罪责的一部分推诿到风标身上,让自己的罪名不至于那么罪无可恕,而后赎罪获得风标的原谅,把风标纳入队伍呢?还是要诚意对待风标,冒着得罪风标、丧失把风标拉入队伍机会的风险,老老实实地把全部的罪责担起呢?
其实丹歌知道,自己把罪名往风标身上一推,就会陷风标于不义。风家接引典购的死都将算到风标头上,风标势必在风家再难容身,而那样有很大的几率风标会出走风家,加入他们的队伍。可正如子规所说,这真是小人之举!
而丹歌要的是什么呢?“我要的是一个助力?还是一个伙伴?不择手段换来的是一份不稳定的助力,诚意相待,却因为得罪风标,未必能得到一个真心的伙伴。”
丹歌思索着,但很快他就明白自己的选择了,他摸着他的心口,“对,我的道心告诉我,正义之士,情在欲前。友情更珍贵,而助力在其次。”他说着缩在了被子里,“可如果能两全该多好啊。”
不一会儿,丹歌就睡着了,他睡得很安稳,他自知他的选择无愧于心。
此明月皎洁,月光映照在一个老旧却闲适的别院里。
“砰”,两颗银珠相撞,原来是甄天子把全部的银珠都齐齐地码在了地上。天子扫尽了床上的土,扬起的尘满屋都是,他跑出了房间,跑到了院子里。
“贵客临门?”天子自己念叨着,“也不知道是谁,风标又不愿透露,还什么惊喜。他自己把事情算得明明白白的,给别人却不愿意说清,云里雾里的。我好歹也修习《六壬神课》,却连个哑谜都不愿给。我既不知贵宾是谁,明儿个下午如果只是来了熟人,我也当贵宾接待么?”
他说完,又进了屋里去,不一时扛出一大卷的符纸来,他往这院中一铺,霎时扑出一条“黄毯”来,宽有四尺,长有两丈。
他铺完回屋,从屋里找出一个脸盆来,脸盆里一盆研好的朱砂,兑了清水,成为朱红的墨。而后他又从房子里,扛出一根奇大的毛笔来,立起来有他一般高,他拿这毛笔沾了朱砂,在这偌大的黄纸上本落笔要写,却又一顿,把笔放在了一边。
天子走出符纸,伸脚跺在地面上,叫了起来:“看!飞机!”
“哪儿呐!?”一时间这院子里全部的东西都和活过来似的,竟齐齐出声。此刻天子再看这院子,形象已经不同,屋后的榆柳伸出两枝来,直指天际。在这两枝的末端有两片叶,叶上竟有双目,此时双目窥天,瞧得正是天子所言天空中飞机的踪迹。
堂前的桃李也是一样的形态。
这院子,天子房间的两扇窗眨巴着,是这院的眼,院门此时紧闭,是这院的嘴。眼与嘴之间,院中青石漫地,却不是院的脸,而一个个青石皆有眼口,是一地的活物。
这正是这天子能学习朱批之术所依仗的通语,通物语、通兽语。这些活动仅在天子眼中可见,旁人是并不能察觉的。
此时那院说话了,“你们又被骗了,他虽称天子,可没有帝王的严肃。”
“说得好!朕封你为太子!”天子笑道。
“谢父皇。”那院欣然应着。
“哈哈哈哈。”四棵桃李榆柳笑了起来。而满地的青石牙牙学语,重复着一声声的父皇。
“父皇,父皇,父皇……”
天子摆了摆手,所有人的声音就都消停下来。
天子道:“你们也都知道前几天二少爷找到了我,明天下午,将有贵客临门。我思虑着既然是贵客,这院落总要细致地打扮打扮,形制倒不需变,但要重新粉刷、细节装点,做到焕然一新。我不愿忙碌,就此施展法术了,你们需秉持心意,不许悖逆!”
“诺!”所有的都齐齐应答。
天子点点头,走到符当中,抱起笔来,在这符纸上画了一个圆圆的大圈。然后他把笔放好,走回这符纸上蹲在大圈当间儿,伸掌按在符纸上,掌中蒙蒙荧光出现。
天子大喝一声:“走!”霎时这院落就变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