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灵儿揉了揉鼻子,没有说话。他其实没有更多的感恩了,他已经打算把这条命与了风标,自他被风标救下时,他就已经想定了。如今他知道得越多,也知道他亏欠地越多,但他除了命,再没有拿得出手的东西了。
丹歌问道:“你,不打算看看自己现在真实的样子么?”
机灵儿咬了咬嘴唇,道:“我打算,让风标头一个看……”
“啪!”
丹歌一掌拍在了机灵儿身上,“我就知道!你这是怎么的?相上郎君了?多年不出阁,就为把自己的第一面献给风标?你可是男的!真是……,gay里gay气!”
丹歌顿了顿,继续说道:“实话和你说了吧,我的这个差事,需要一个全新的看起来老实的面孔。所以我需要知道你的真实面貌,而如果你的真实面貌也和当前一样的话,那我就不能用你。”
机灵儿疑惑地看向丹歌,问道:“我当前的面貌?我当前的面貌不好么?”
丹歌长出了口气,道:“你连自己当前的面貌也不曾看到过啊。待会儿我们去了李尤家,照面镜子你看一看吧。李尤家我也没注意,有没有那种大镜子啊……”
“哎!李……”丹歌扭回头去叫了一声就立刻闭嘴,他想到了李尤的母亲听了声音就要跳舞的,但他这闭嘴为时已晚。
李尤塌着双肩,看着旁边儿自己的母亲一个漂亮的开场,又进入跳舞状态了。李尤敲了敲额头,看向丹歌,道:“您还是问吧,她已经开始了。”
丹歌扁了扁嘴,道:“你家有没有大的那种穿衣镜啊?”
“有!”李尤答道。
丹歌点头,“好嘞!”然后他扭回头来,叫着子规和机灵儿,三个人先行跑回李尤家去。
李尤鼻子出着粗气,暗暗骂道:“就问这个?!”他一瞥旁边儿跳得不亦乐乎的母亲,“妈呀,真是苦了你了!”
而另一边丹歌子规机灵儿三人跑到了李尤家,很快找到了那一面落地的穿衣镜。丹歌拉过了眯着眼睛的机灵儿,道:“睁眼看一看吧。”
机灵儿反倒怂了,他这用了七年的面孔,也是有感情了,他顶着这面孔七年,他也害怕这张面孔长得不尽人意。如果这面孔是一张奇丑无比的面孔,那他就要好好思量思量,过去和人的相处里,到底忍受了别人多少暗自的嘲笑而不知。
而如果这是一张帅气无比的脸,他也要好好思量思量,市场那破地方怎么就埋没了他的美貌,竟没有一个人投怀送抱的。
机灵儿带着这忐忑不安的心情睁开了眼睛,然后他大失所望。镜子里的他既不丑也不帅,平平庸庸,但他也出了口气,毕竟这样的相貌不会被人嘲笑。过去的七年,他还不是活在别人的可怜中。
丹歌和子规站在一旁都摇了摇头,或许是因为站在镜子前的关系,机灵儿站得笔直笔直,竟是没有那之前的猥琐又伶俐的感觉了。丹歌笑道:“这就是人们看自己,人站在镜子前总是站直了挺拔了,所以人们总是自我感觉良好,而其实在人前,人们并不是镜子里的模样。”
丹歌说着走了过去,指点起机灵儿的动作来,“两腿稍曲,好。肩膀稍斜,对。眼睛看一侧,下巴也往那边斜,哎,不错。缩一缩肩,弯一弯胯。啧,好了,一个活生生的机灵儿跃然镜上!你再看一看吧。”
机灵儿再往镜子上瞧去时,只见一个贼眉鼠目的伶俐鬼儿在镜子里头,蹑手蹑脚地,宛若盗贼。“呃!”机灵儿连忙收拾了动作,又站得笔直,前后对比,真是差距悬殊。他摇了摇头,叹道:“那么个样儿,怪不得人家喊我机灵儿呢!”
他此时忽而对机灵儿这个名字也不喜欢了,那不是夸他呢,那是编排他呢!
“其实还少了一步。”子规走上前来拿起机灵儿的右手,霎时变了脸色,他眼一斜看向丹歌,“你这折断了他的手,就不预备给他恢复了啊?!”他说完扭回头来也一瞪机灵儿,“你也是,这么久了不疼吗?”
机灵儿瞧着自己的断指,才想起疼来,他苦着脸,“您别说,您这一提,我还真疼起来了。”
子规伸指一捏这机灵儿的两个断指,只见荧光一闪,两个断指就接好了。子规道:“修养着吧。我还想说你之前走路,长以右手结诀,那猥琐地样儿,就更不能看了。此时幸好是右手废了,往后右手复原,你也不许结诀,全然要凭心意运转!”
机灵儿连连点头,道:“好!”
丹歌指着镜子,道:“你的第一次……,啊不,第一面,是给不了风标了,只能给我们了。你只需朝着镜子,想你现在的脸不是你的脸即可看到你的本来面目。”
机灵儿点点头,然后看向镜子。他一时往这边歪头,一会儿往那边歪头,良久之后机灵儿扭回头来,苦笑道:“您难为我了,我头一次见当前这张脸,我刚接受了这是我的脸,您就让我想它不是。”
“那多想一会儿,我们不着急。”丹歌和子规两人走出了这个房间,在客厅坐了下来。
而此时,李尤带着他母亲回来了,李尤把屋门关闭,又锁住,才问向丹歌子规,“两位大仙,我妈的病您搞清楚了吗?”
丹歌点了点头,“搞清楚了,今天下午我去给你找治疗的办法,顺利的话,明天早上我就能把你妈治愈。但治愈之后,很可能有后遗症。”
李尤听闻丹歌已经把病症搞清楚本是满心欢喜,听说有后遗症,他又紧张了起来,他问道:“后遗症?什么后遗症?”
丹歌答道:“很可能有幻听,而且听一些脏话,会觉得刺耳,严重的会头疼。除此之外,你母亲以前病发就跳舞,所以体力消耗巨大,这消耗累积下来,很可能导致她要卧床一段时间,也可能陷入长眠,这都是正常的症状。”
“长,长眠?”
丹歌点头,道:“对,少则三五日,多则两三年,这种长眠是正常的,并不是死去,她会在身体完全条理之后苏醒过来。长眠不能吃不能喝,你就给她打点滴吧。”
“这。”李尤叹了口气,他想了想,重重点头,“唉,好吧。”
丹歌安慰道:“不要想得太糟糕了,长眠只是可能,而并非一定。”
“我知道了。”李尤说完,看着跳舞的母亲,完全沉默下来。丹歌子规也沉默着,等待着机灵儿。
这样沉默了约有半个小时,忽然有浆水流淌的声音响起,丹歌可以确定,这是机灵儿成功解除易容了。他站起身来,和子规走入房间,只见那机灵儿瞧着镜子当中的自己发愣。
丹歌和子规看了一眼机灵儿的脸,彼此对视,点了点头。丹歌笑道:“所以说嘛,和本主角打交道的、站在本主角儿一方的人的相貌,都是颇为出众的!”
“我从未想过,我有这么好看。”他美美地看着自己,不经意间瞥到了丹歌子规,脸色忽然就不好了。他噘了噘嘴,“虽然不如你们二位。”
子规看着机灵儿道:“这才是相配的相貌,你往后做事也要如同站在镜子前一样,可不能有以前的疲态媚态。你这机灵儿的名儿也不相称了,找个机会,让风标赐你个新的。”
“好!”机灵儿连连点头,他说着又看着去摸脸了,“这竟是我。这才是我!”
丹歌子规带着尚在自恋的机灵儿和李尤道别,约定了明天早上再见,就离开了李尤家。然后机灵儿和丹歌子规分作两路返回了酒店。机灵儿用丹歌给的钱开了间房,就住在了子规的对面,0917房间。
“你记住,你不认识我们,你见到我们绝对不能打招呼,甚至神色不能有变化。”丹歌安排机灵儿,“自你住进这房间起,你就已经在办你的差事了,你可不许给我搞砸了!明天你如果要去李尤家,你就自己去,我们或早或晚会到,但你和我们不能同行。”
机灵儿重重点点头,“我知道了!您放心吧!”
丹歌子规后续又交代了许多,时间也就到了中午。中午金勿没有回来,所以只有丹歌子规二人在酒店用了饭,机灵儿则不能和他们一桌。
虽然金勿还没回来,但不能没有防备,所以丹歌还是决定让子规在酒店留守,以应付金勿。他自己则前往了商丘以南,去寻找天子。
而等丹歌来到天子家的门前时,竟是疑惑了。
“哎,我记得这院子……”丹歌看着面前的院子有些诧异,而唯有这门前摆着的桌子,桌上面的符纸、银珠、朱砂颇为熟悉,其余的都变了。
这院门本是木门,此时倒也是木门,但看上去十分结实,又十分新颖,完全不是以前丹歌所见的那种将坏未坏的样子。院墙上粉刷了白漆,左右还画着阴阳鱼八卦图。从这门口往里面看,里面本来的青石此时变作了石板,一块块铺就,颇显整洁。
再往里些本有桃李两棵,上一次见那桃李不成形貌、枯枝败叶的,此时看,竟是挂满了瓜果!桃树李树上桃子李子一般般大小,一个个粉粉嫩嫩,颇具卖相。树后掩映着的那一座房屋,正是天子的住所。以前那房子红墙灰瓦,此时白墙琉璃瓦,可见规格上升了不止一档。
那屋后的榆柳,一个个枝繁叶茂,隐隐如盖。而天子的住所,就在这盖下,它恍若处在了洞天福地之间,天地灵气汇集之所,树木伏拜,花草低头。好一个风流雅士休闲处,正一家修行练气紫气阁!
丹歌瞅了又瞅,看了又看,没敢进去。他再瞥一眼这门前,发觉了不同,那桌边插着的杆子竟是没有了,那写着“批断”二字的旗也没了。他思虑起来:“难道天子已经离开,这里已经易主?”
“问一问吧。”丹歌下了决心,伸手敲在本就开启的大门上。
“笃,笃笃。”
丹歌朝里面喊道:“请问天子在家吗?”
天子这会儿正在屋子里面打坐,一听这声儿,就知道是丹歌来了。他一睁眼,一拍手,道:“完咯,我昨儿个说今天有贵客,就怕熟人上门。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不熟人就找我来了?!我还是快打发他走,不要错过了贵客。”
天子想到这里,立刻从屋中走了出来,来在了门前,看着丹歌道:“哦,你来做什么了?”
丹歌皱了皱眉,指着这崭新的院子,“这,确实是你家?几天没见……”
天地打断了丹歌的话,往两边瞥了瞥,问道:“哈,是啊!你来做什么?有什么事吗?”
丹歌也两边看了看,问向天子,“怎么,等人?”
“啊!”天子点头,“还没来。”
“没来那……”丹歌说着就要进门,却被天子拦住了。天子道:“今儿不行,今天有贵客,改天来我一定招待你,今天就不好意思了。”
丹歌倒是理解,他点点头,“好好好,这来你这儿和你求点儿东西。”
“快说快说!”
这丹歌有些恼了,“嘿。这到底什么客人啊?”
“啪!”
天子一拍桌子,“你说不说?!”他那天子命格的威严显露,霎时把丹歌一惊。丹歌瞬间就怂了,“好好好,我说!我想跟你要三张能够使用的朱批符箓,两张为正,一张为错。”
天子听到这里,心里再怎么急,也沉下心来要问清楚了。他的朱批做小事可以小到育发种子,做大事可以大到杀人放火,所以这朱批如果轻易给了丹歌,惹出祸事来他还得扛着呢!他虽信任丹歌,但也要问清楚了丹歌要朱批去做什么。
他问道:“你要朱批做什么?具体说清用途。”
丹歌答道:“那错的一张,救一个被谗虫俯身的人。两张正,我和子规用来隐身。”
天子道:“隐身期间不能行动,你如果用来暗杀……”他这本事试探,就看丹歌是不是用朱批做不轨图谋。
丹歌摆了摆手,嫌弃地说道:“我不需要暗杀这样的把戏。”
“好!”天子点头,他来到门口的桌前,伸指点在朱砂上,分别在三张符纸上画了两个圈一个叉。然后他伸指一拂,这三张符纸荧光乍起,随后收敛,已经可以随意施用。
丹歌伸手去接,天子却把三张符纸埋在了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