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勿倒是没听懂丹歌话语中的暗示之意,毕竟他一度颇为自豪的,正是他隐藏身份的手法高超。虽然他的隐藏其实早已泄露,但在丹歌子规的刻意虚与委蛇之下,却显得毫无破绽。于是金勿听懂了丹歌话中的意味,却真的没有把丹歌的话当做暗示。
他只当是丹歌无意感叹中,给了他一个小小的提醒。他暗道:“丹歌这话倒提醒我了!风家这障壁的手笔,就可见风家有如何厉害!这样的风家虽然名为没落,可依然比马心袁等人强不知多少倍!我需小心谨慎,不能泄露心机。”
飞蛾背上几人各怀心思,而忽然间飞蛾急落而下,把几人的心思打断了。飞蛾落下,地面渐渐清晰,一大团火光在这夜中显得格外明亮,丹歌子规清楚,这火光正是来自于风家的祭坛!
在这火焰熊熊之中,弥漫这亘古苍茫的气息,一如存在千年的思索一般悠长深远,却又好似阔别了千年的事物一般新鲜雀跃。这一道明火中,呈现出迥异的两种感受,而这两种感受相辅相成,昭示着这老旧的风家,同样也是新颖的风家。
而其中无需争论的是,无论哪一种感受,都足有千载之久。这千载里的风家如醇酒般历久弥香,那跃动的火舌,噬破了黑夜,便将这夜空绘酒,映下微醺的月影。月影唯有眉毛弯弯,是高神闭目,俯视间,跃动的火照亮了深夜的眸,睡狮张目,气贯山河!
丹歌等人站在这飞蛾之上,那渐近的火光本在远端,但灼热的气息已在近处。这白色的飞蛾身上抖擞下无数的鳞屑,没有下落,反而升到高天。依然还像是雪落,只是这天地颠倒了,此时大地才是苍天,高天才是厚土!那大地上唯有一弯小船,而那天空上,正是一轮火灼的日!
愈近了。丹歌瞧着那火焰越来越亮,越来越大。而在这光亮之外,他终于见到了无数的人影,那是祈祷的风家众人!而近处,这风吹火嘶的声音中,也有悠悠扬扬的唱声,听不真切,但恰是这不真切,使得凡俗忽远,仿佛来临仙界!
更近了!丹歌已经能看到风家人的装束,乃至于他们的脸庞。他们都一致地穿着本门的服装,交领右衽,大袖飘扬,蓝白为底,黑色作边。断续的黑边是阴阳昭示,正如这祭坛中新老相融的火,亦如这凡尘中新老相并的风家。
而这些人的脸,每个人都那么虔……,“都那么惊讶而紧张。他们这是怎么了?”丹歌疑惑地看了看,就看往了身下。
“哎哟!快跳车!”丹歌连连呼喊了起来!原来他们已经乘着这飞蛾来到了火苗上了!听到的那个这一声呼喊,众人齐齐跳车!丹歌子规在下落时还从飞蛾腿中夺过了险被火燎的茧,然后同着众人就一同落在了这祭坛的边缘。
子规落地后扭转身去,面向那火焰望去,说道:“老先生说,飞蛾扑火。”
丹歌也扭头望去,那巨大的飞蛾此时在火面前忽然就不够看了,它会像寻常的扑火飞蛾一样燎灼了身躯,最终烧作无物。“多可惜呀,一身是宝!”
终究,那飞蛾还是扑入了火焰之中。飞蛾没有挣扎,就仿佛这归宿它早已知晓通透,更好像这赴死它早已演习多遍。那飞蛾扑入火中,满身的鳞屑在火中跃然而动,化作了彩光,消弭在火红之中。那蛾翅上的金刚怒目,此一时消弭了神性,唯有黑黢黢的一孔了。
而留下的这通身洁白的飞蛾,在火焰中久久未去,那火焰分明已经窜入了它的头腹,但它的躯壳却顽强着。终于在下一刻,就恍若是一个炮仗一样,从这飞蛾的腹部,“噗呲”一声,宛若炸开了一个哑炮,飞蛾身体也炸开了一道口。然后火焰滕然联通,就将这飞蛾的全身内外包覆。
“崩!”忽然一声清脆的巨响,那内外的火焰就仿佛是一把弹弓,把这飞蛾的躯壳一下子拨入了高空。飞到高空的飞蛾躯壳,竟还是原本的透白之色!然后这一大坨的透白忽然在空中崩散,化作了覆盖整个祭坛的飞扬之雪!
“我懂了!”子规道!
“你懂什么了?”身旁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丹歌子规扭头看去,是一个慈眉善目的中年男子。
丹歌皱了皱眉,问道:“您是?”
这男人笑了笑,“我正是此间的主人,风和。”
“唔!”丹歌子规等人都是一惊,连忙向这男人行了一礼,“风家家主!”
风和一摆手,道:“不必客气!”他说着转向了子规,“快说,你懂了什么?”
子规答道:“常阴居的杳伯曾说,飞蛾扑火,此时倒也应验,彼时他正想的是风家全族出去身中之‘卒’的办法。他虽然那时神神叨叨的,但到此时我也懂了一两句,他说如果对风家的人一一解救,就可能被源头的毒物发觉,那时毒物强催风家人身中的‘卒’,估计风家大半人会惨死。”
风和却发笑起来,道:“我风家全族中了‘卒’?那老鬼常没正形,他莫不是危言耸听,诓你们这些小孩?”
丹歌往祭坛一指,道:“您看看吧!”
风和顺着丹歌所指望去,但见这祭坛之中,风家全族的人无一例外,都从身中冒出了黑气来。这情况让他意识到了形势的严重,而也由此判断面前这几个青年所言非虚,他大睁双目,指向这汇在上空的黑气,“这……,这是祛除了卒?”
“这算是驱散了他们身内的卒的气机,杳伯的高明之处,正是同一时祛除了他们,使源头的毒物难以反应!而祛除气机的同时也将卒逼回原形,死在了胃中!接下来……”丹歌说着一只他和子规手中架着的大茧,“令风家人以水将这茧送入胃中,就能将这胃中卒尸从胃中呕出!”
风和立刻金声玉振,向祭坛四面发音,道:“快拿水来!众人在我面前列队!”并一只丹歌子规手中的巨茧,“就以此疗愈!”这风和声音好生威严,风家众人听言都是没有迟疑,就依照风和的命令而行。
丹歌在一旁暗暗点头,他实没料到风家的家主慈眉善目,却又有如此威严。他想着这风和,就想起来同样面容柔和、形貌俊朗的风标。他四下打量,却不见风标的踪影。
“怎么?找什么呢?”子规问道。
丹歌皱着眉头四下里查看,“风标呢?”他刚一说完,手中的巨茧一重,却是子规把巨茧扔开了。丹歌笑了起来,“你不要孩子脾气,原来不还说要好好相处的么?”
金勿在一旁听着不对了,这两人的情况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了,他可知道风标是风家的二公子,这两人竟和那人相识?他连忙问道:“你们认识风标?”
听到这疑问,同时注目过来的还有风家的家主风和。
丹歌点点头,道:“你带我们头一次去信驿,坐在信驿门口引荐我的那个人,正是风标啊!我和他那时颇为投缘,于是互通了姓名。”
“哦……”金勿点了点头,他这才发觉他那时无策之策把丹歌引到信驿,似乎帮了丹歌不少的忙啊!现如今可好了,丹歌一来风家,就有熟人了,还是风家二公子!
而风和在一旁听着,暗暗点头,他已经猜测到,面前的丹歌子规就是风标曾言帮着风家除去了风家接引和典购的人了。那么这一个金勿,显然就是风标也曾说过,对丹歌子规有不轨企图的人了。“这人来到我风家,我可需小心‘照看’啊!”
“家主,风标他……”丹歌终于耐不住问向了风和。
“我在。”丹歌恰问着,风标就在一旁现了身,这一次他穿着风家独特的服装,颇显道韵。
丹歌眨巴了几下眼睛,点了点头,“原来你穿了这一身,气质有如此明显的变化,也难怪我找不到你了!”他正说着,风标长着双臂就迎上来了。
丹歌一撇嘴,“喔唷!你这是什么姿态?”他知道这是当初许诺的拥抱,只是此时众人围看,他就稍显忸怩。
风标把两臂一垂,脸上霎时不太高兴了,“你忘了就算了。”
“没忘,我这不手里不方便嘛!”丹歌说着把手中的茧递给了子规,凑上去和风标来了个亲切的拥抱。此事虽稍显暧昧,不过这是当时定下的约定,就不好不做了。
丹歌抱完扭头,却扭头抱头,高呼道:“那是救命法宝啊!”那子规见这丹歌风标拥抱,把手里的茧一撇,不干了!
丹歌这可算是吃到了后宫佳丽太多的苦,明明他只有暗定的一个正室,就是地府贡差黑猫!可这俩伙伴竟在争宠,他能怎么办,他也很纳闷啊!他连忙去捡那茧,扭身却发觉子规和风标也来了个拥抱。
丹歌怅然若失,他皱着眉头,心底有一个疑问,“到底是谁做了谁的小三?”
此刻抱在一起的子规和风标可没空理丹歌,子规悄然道:“欢迎!”
“欢迎?”风标一歪头,往左右看了看,“这分明是我家啊?!该说‘欢迎’的是我啊!”
“我是说欢迎加入我们。”子规道,“长于卦数的你,没有算明白吗?”
风标深深看了子规一眼,他很喜欢子规这一点,开门见山。而确如子规所言,他算到了,他是他们的伙伴,他笑道“请多指教!”
让开了子规,风标就瞧见了金勿和两个陌生的面孔。他也走了过去礼貌性地握手,“你好,你好。”走到机灵儿这里,风标握完手准备抽手离开,却被机灵儿捏住了手。风标一时纳闷,机灵儿已经开口了,“风标……哥!”
如果说机灵儿的相貌风标已不认得,机灵儿的声音风标却很熟悉,他双目大睁,讶然道:“你,你是机灵儿?!”
“对!”机灵儿连连点头。
“你的样子……”风标仔细端详了端详,“这是你的本来面目?!”
“是啊!”
“可你的气质变了,变稳重了,变内敛了。”风标叹道。机灵儿左右瞧了瞧,一把把风标扯去了远处,在风标耳边念叨了起来。风标听着,就时不时地打量起了丹歌。
而此时,依照着风家家主风和的吩咐,有人抬来了水,拿来了碗,众人也在家主面前排起了队。
“接下来可是要饮下这茧?”风和问向丹歌。
丹歌点头,道:“对!这水可是风家常用之水?来自于南阳?”
“那老不羞,怎么什么也往外透露?!是南阳之水不错,你若想要,我赠你一车!”家主只以为丹歌刻意提及南阳之水,是想尝这水。
丹歌听着苦笑不已,连连摆手,“我还想多活两年,您赠我那一车还是倒掉吧!”
“这是如何话说?!”风和也有他的骄傲,听丹歌这般贬低他风家的神水,自然很是不快!
丹歌解释道:“您以为风家上下的‘卒’从何而来,由天而落么?”
风和听到此处已经色变,他知悉了丹歌话语中的意思,“这‘卒’,来自水中?”
“对!”丹歌点头,“杳伯曾言,这神水妙用,于是风家人常喝生水,其中的卒正从存在生水当中,落入你风家人之口,要操纵你风家人之身!”
“神水……”风和不得不相信,“原是毒水!”
“对。”丹歌点头,“我方才打听这水的来历,也不是觊觎这水,而是如果用这水饮下茧丝,就于事无补。祛卒同时进卒,就是在做无用之功!”
风和问道:“那该如何?”
丹歌一指蚕茧,道:“这东西能将胃中将卒的尸体带出,于是也能滤去水中的卒。所以先以茧滤水,再以水吞茧。”说到这里丹歌一抱拳,“家主应身先士卒,做出典范!”
“好!”风和连思量都没有,而是立时就同意了。丹歌点点头,这家主的态度颇令人赞许!
丹歌伸手拿碗舀出一碗水来,再从茧上揭下一片茧丝,覆在碗口,将水倒在另一个碗中,也就将水过滤了。丹歌揭下茧丝来,细细一看,不由大吃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