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歌心内虽然这么想,但他却并没有立刻表明自己的态度,此刻他的判断只是一人的观点,还需要其他人也将各自从祁骜画作中领悟的深意阐述,继而综合众人的观点,才能最终确认祁骜的去留生死。当然,因为丹歌的想法已定,如果有人与他的观点相悖,他也会尽力据理力争。
丹歌朝众人一望,问道:“各位,从这画作内有怎样的体悟呢?看到了祁骜怎样的内心呢?”
“嗯……”巧利瘟青老骨这些并不算聪明绝顶而常以唯命是从的人,听了丹歌的话,果真细细地组织着语言,要表达一下自己的态度和观点了。
而天子子规这些极为聪明的人,却是齐齐地斜斜瞥了丹歌一眼,从丹歌的主动相问中,他们意识到,丹歌心里面很可能已经有了自己的答案。这个答案虽是要紧,但更为紧要的是,丹歌既有了自己的答案,且因为这答案事关祁骜的去留生死,所以丹歌应该很难妥协屈从于他人的答案。
于是,但凡与丹歌对立的,难免要和丹歌有一番争论。而丹歌从来巧舌如簧,有理没理,总能辩赢,所以这事情的结局已经可以估料了,事情大概率还是要按照丹歌的心思去做,例外则是丹歌的心思太过出格。
聪明的人们想到这里,顿时明了了当前的情形,这事情接下来如何发展,全凭丹歌一家之言,而丹歌在大事决策上,一般无误,聪明的人们很愿意相信丹歌的判断。所以他们就放弃了这无聊的画作分析环节,齐齐地望向了丹歌。
而类似巧利瘟青等人,虽然不如天子等人聪明,却也很快反应了过来,加入了天子等人的队伍,齐齐地望向了丹歌。
丹歌一挑眉,“怎么?”
子规笑道:“你下结论吧,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而我们众人都很愿意听从你的选择。”
丹歌翻了个白眼,这些人想透了他,他焉能想不透这些人,分明是这些人不愿分析、懒得多言。而这些人嘴上虽是说着这一桩事情全权交由他定夺了,而其实各自的心内都有各自的看法,他料想,只等他违了众人的愿,一定迫得这些人齐齐站出来和他争论。
丹歌并没有顺着众人的话头就此把自己的答案宣布,这些人虽然和他同辈,但尚有两人辈分在他之上,他需先请教了长辈的答案,再下定论。他朝王响风杳拱了拱手,道:“杳伯响伯,您二位认为呢?”
人老成精,这两人比之天子子规等人心思更多,他们更愿偷懒,两人朝着丹歌随意一摇手,“全凭你定夺了。”
“哦……”丹歌应了一声,扫了这些个懒货们一眼,坏心眼儿倏忽就在心内生发。他暗道,“他们的领悟自不下于我,所以我的观点当和他们相合,他们也认定祁骜是当留的、可交的。但是……,哼,活动活动吧!”
丹歌朝众人一点头,伸手将祁骜手中的宝贝毛笔一抽,同时手中一道羽刃按在了桌上,他森然朝祁骜道:“那么,我就下定论了。祁骜,代我们向业膻根那五魂问好吧!”说着丹歌信手一挥,桌上羽刃飞起,只有一道亮白的明光转眼而逝,明光所向,正是祁骜的喉咙。
“啊!”在这一刹那中,一道道高呼忽然出现,正是天子子规等人。他们没有料到丹歌竟是要杀死祁骜,这可与他们之前认为的丹歌判断完全相反,也就和众人的心思相悖,他们并不是要祁骜死的!
但丹歌这脱口而出的结论简短,出手更是利落,他们情急之下只好各自施展法诀,急急窜往祁骜身前相救。但就在转瞬之间,高声前往相救的齐声呼喝很快发展成为了此起彼伏的惨叫,原来正是众人事在情急,一时出手无度,本意相救祁骜,最终因为彼此没有联络,继而相互掣肘,成功地扭打在了一处。
这众人当中,唯有杳伯凭着高绝的武功置身在扭打之外,他风轻云淡,似乎打一开始,就没有前往相救祁骜的念头升起。他微眯这双目看着丹歌,他并非不愿救祁骜,只是他以高超的境界在一开始就已经看透了丹歌的一击只是佯攻。
此时的丹歌,手中捏着依然完好的雪白羽毛,一手按在祁骜的肩头,另一手支在桌边,整个人就此坐在了桌上。他居高临下瞧着地上七歪八扭的众人,笑道:“可愿意动了?可精神了?”
“恨呐!”天子瞪了一眼丹歌,“避开了多费口舌,却又撞进了你的陷阱!”
“呵。”丹歌轻笑一声,“活动活动吧,一个个的要懒死了,竟连话都懒得说,此刻莫非你们卧在地上更趁了心意?快起来吧!你们互相缠着可不如葛孑连鳞那一对儿来得深情。”
众人“嗖嗖嗖”地都从地上窜了起来,既然有葛孑连鳞借此传情,他们就不好再待在地上煞了风景。众人站起来后,瞧了瞧祁骜确实无恙,“看来我们的判断都一样,我们有无数的理由让他留下来,而杀死他的理由却仅有风家这么一条,所以结论其实不需多讲,已经很是明了。”
“事实是如此。”丹歌道,“而依着以画观人如相其心,从这画作中来看祁骜的内心,其心善恶参半,但在大事决断上,却站在正义,走在正途。我们需要的从来不是一个完人,而是一个识时务、识大体的俗人,显然祁骜完全符合这个标准。”
丹歌说着扭身看向了祁骜,“正如砚龟认主,有一道赐名的过程,现在,你也为你日后常伴的宝物赐个名儿吧。”
祁骜此时并没有完全从方才的骇然当中回过神儿来,虽然他确实知道自己尚还无恙,甚至他知道自己已经通过了众人的认可。但方才丹歌那倏忽而出的一刀羽刃,却依然在他的眼前挥散难去。
那杀机方才就近在咫尺,他恍惚间就在鬼门关口绕了一遭,现在他的喉咙依然在隐隐作痛,并非当真有了创伤,只是忌惮于羽刃悄然微泄的余威,身体在这片刻里,已经形成了记忆。他哪怕已经步入修行,但他在这些浸淫修行中十数年数十年的高手们面前,依然宛若蝼蚁。
这何尝不是一道警醒,这一道警钟十分明晰地响动在祁骜的心头,振聋发聩。他知道,这众人的认同,也是给了他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如果他再做出以往那样的蠢事,等待他的下一片羽刃,一定就不是贴近他的喉头,而当是完全切入了。
“嗯?”丹歌沉声发出疑问的声音,呼唤祁骜从沉思中回过神来。而其实丹歌很满意这祁骜一时的迟疑,祁骜心中有了害怕,则他的行为才会有相应的法度,他的心内才会有相应的忌讳,他的立场才会有相应的界限。君子自当有所为,有所不为。
“哦!”祁骜连忙回神,朝丹歌看了一眼,立时低下了头去,看向了摆在桌上的砚龟笔墨。“您之前曾说,笔的笔头是伏龙之根,而我画术的画龙点睛技法,为屠龙之技,二者相互呼应,却都是灭杀神龙的名儿。”
“不假。”丹歌点头道,“而今夜新青龙归于正位,与这笔、与你这技艺都不能脱开关系,新青龙之所以出现,只因为老青龙将死。早在祸端将起是,老青龙受祸断了龙舌,于是老青龙差龙舌化人携受孕龙睾,才有今夜新青龙后继。
“你这笔,你这技艺,虽是杀龙的名儿,却做的救龙的事儿。修行界常言,修行者名姓何其紧要,几乎事关一人善恶成败,而名姓于这等宝物,也是如此紧要。你要好好思量了。”
“我已想好。”祁骜道。
不仅丹歌,包括杳伯在内的全部人马,都齐声问了起来,“什么?”
“祸绝。”
“祸绝……”众人闻言思量了半晌,差强人意,勉强合格。“好,就这个名儿吧。”
“还有这么一锭墨。”丹歌道,“这是那一条赤蛇通身精粹汇集,不是凡品,你当珍惜起来。寻常绘画,就不用此墨,砚龟自身携墨,你可用它身中的,而砚龟的损耗,则可以靠吞食凡墨来弥补。
“而你若照我所说的这般珍惜,这一锭墨虽然只有这么小小一方,却足够你一生之用!这等长久至宝,也该有名。”
祁骜望了望墨,早有主意,道:“名为‘向生’。”
“向生。”丹歌一歪头,“祸绝之后向生,这真是大好的前景!现在,我们对你的品性再毫无忧虑了。”
周围的众人也都是点了点头,确如丹歌所言,祁骜在为自己的至宝起名之时既能想到标榜这等宏愿,则祁骜的真心也由此可知。这两名自未来必能时时提醒祁骜,让他总能清醒自知,这样情形下,祁骜怎会有再入迷途之时?!
丹歌最后伸手一指砚龟,“而这砚龟……”
丹歌话音未落,一度没有多言的击征却忽然来在了人群最前,伸指按在砚龟身上,道:“相借三载,三载之后,才能易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