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秀才拱了拱手,道:“县尊大人,砑工们本是靠力气吃饭,而纺织厂净贪图便利,妄以机械替代人力,从而赚取暴利,肥一己之私而瘦天下之黎民,若任其为所欲为,必然导致苏州几万砑工失业,古人云不患贫而患不均,不患寡而患不安!砑工们出于义愤,因而登门欲和纺织厂协商,谁成想纺织厂厂主恼羞成怒,不仅诬赖砑工,还恶意动手伤人,事后不知悔改反而恶人告状,指鹿为马,颠倒黑白,此等恶势力,如若不加铲除,势必危害我姑苏百万居民稳定生活,还请县尊大人定夺。”
徐铮听完,差点忍不住鼓掌,好一张利口,真是翻云覆雨,巧舌如簧!
知县陈文瑞听完,也跟着点了点头,然后问道:“纺织厂一方可以讼师到场?”
徐铮站起身,拱了拱手,道:“晚生便是!”
徐铮本来打算只做旁观的,但是没想到甄秀才的口才实在是出人意料,张礼真等人肯定对付不了,没办法,只好站了出来。
“哦?你便是纺织厂的讼师?”
“晚上是!”
陈文瑞也觉得奇怪,今天这官司是怎么了,双方竟然都有有功名的人做讼师,难道现在的读书人都钻到钱眼里了吗?真是有辱斯文!
“你讲吧!”想到这里,陈文瑞对徐铮的态度比刚才差了些。
“县尊大人,晚生有些不同意对方讼师的观点。其一纺织厂采用新技术节约成本,或是生产制造出更精良的产品,从而获利,这是商人本分,并非肥己而瘦他人。倘若没有商家改良工具,改进商品,又何来如今市面之繁华,市民之便利?因此对方讼师的观点实在是谬论,;其二对方说砑工上门协商,纺织厂却恶意伤人,此乃谎言。试问有上门协商却堵住对方大门,不让人出入的吗?试问有纵火焚烧大门而协商的吗?又试问有带凶器上门协商的吗?对方讼师枉顾基本事实真相,肆意诽谤他人,实在是歪曲事实,颠倒黑白!还请县尊大人明断。”
知县陈文瑞盯着徐铮,心说这年头是咋了,以前怎么没发现苏州竟然有这么多读书人能言善辩的?今天全聚集到县衙了?
甄秀才也和陈文瑞一样,盯着徐铮,满脸的慎重。
巡按御史徐吉不动声色的捋了捋胡子,眼神里满是赞赏。
旁边围观的听众们也开始小声议论起来。
甄秀才再次站了起来,躬身道:“县尊大人,对方讼师不论如何强词夺理,都改变不了纺织厂为谋求暴利减少工人和暴力伤人的事实。还请县尊大人明辨!”
陈文瑞现在有点头疼了,因为他觉得自己遇到了一个崭新的命题,而且是他最不擅长的,因为四书五经里从来就没讲道这方面的知识。
徐铮心里也是咯噔一下,现在就提到这个问题,太早了吧!徐铮有些哭笑不得,这个甄秀才实在太超有远见了,竟然能提前几百年就认识到机械化生产取代人力化生产的主要弊端之一。
这个难题即使放在后世,也是引起广泛争论的。要知道机械化大生产是工业化生产的必经途径,而机械化取代人力化也是必然,这是工业生产发展的趋势。在大规模采用机械化生产的同时,必然导致多余劳动力的剩余,第一次英国工业革命的时候最为明显可见。
笔者认为,这个问题实际上没那么复杂。比方说英国的第一次工业革命后,确实产生了很多富余的劳动力,但是在社会生产高速发展和生存压力的压力下,这些富余的劳动力纷纷转化成新的阶层:无产阶级。本来很多学者认为的失去工作的农民将成为社会的不稳定因素的局面并没有大规模出现。限于篇幅和认知,笔者无法再次详述,还请见谅,如果读者有心,可以考虑下。
徐铮实在是没办法讲明白这个论题,总不能跟在座的各位讲解社会生产力、工业革命吧,最后没办法只能强调成经商者自发性行为,总算也能说得过去。
甄秀才再次起身道:“县尊大人,从商者无不是唯利是图,古有云‘无商不奸’!足可见商人逐利的本性。适才对方讼师也说采用机械生产乃是商人谋利营私的本性,但是恰恰是这种本性,无时无刻不是伤害别人为代价的,眼前失业的砑工就是最直接的证据,还请县太爷明察!”
知县陈文瑞也是思索再三,最后还是偏向了甄秀才,道:“本官认为甄秀才所言确实有些道理,尔等从商,谋利本属正常,但是如果危及他人生存,的确属不仁不义行为,古语说得好: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倘若你方没有更好的理由,就不要怪本官偏颇了!”
徐铮听完陈文瑞的话,心说糊涂啊!你总不能强求企业家人人都是慈善家吧!经商者怎么了,不偷不抢不盗,公平买卖,怎么就这么不待见经商的人呢!
徐铮刚准备起身回话,姚师爷凑了过来,悄悄的在徐铮耳边提醒道:“公子,咱们要抓住砑工围攻纺织厂这个来说事!”
徐铮点点头,心道自己也确实糊涂了,跟他们纠结这个干嘛!
但是不甘心啊!明明是好事,到了他们嘴里就变成了危害社会了,徐铮决定再争一争。
站起身,稍微沉吟了下,说道:“县尊大人,我认为这个话题有待商榷。商家用机械代替人力,恰如农家耕田,远古时期全凭借人力耕种,速度慢且效率低,再至后来,出现牛、马等畜力,人力被取代后,农业种植效率却大幅度提高;又比如说水车,水力磨坊等,难道我们仅仅因为这些东西能够取代人力,节省人力而不使用吗,这岂不是因噎废食!”
“更何况仅仅以这个理由就判定我方败诉,实在不能让人心服!更有甚者,砑工们不仅围堵我纺织厂大门,还串通盗匪,泼油焚门,胸揣利刃,试问他们想干什么?”
知县陈文瑞也是点点头。
甄秀才轻蔑的看了看徐铮,道:“对方讼师口口声声,诬赖衙门伙同强盗,欲行不轨,我认为这是典型的诬告!是转移话题,请问是何居心?”
徐铮心里终于松了口气,暗道看来这个甄秀才也不怎么样么。
旁观的人们也开始小声议论起来。
陈文瑞再次拍了下惊堂木,道:“徐铮,你再三言到砑工伙同强盗,可有证据?”
甄秀才冷笑着看着徐铮。
不错,死人是不会说话的!就算他们是强盗又如何!
徐铮胸有成竹的说道:“还请县尊大人开棺验尸!”
周围的人群中,顿时发出轰的一声。
“你确定要这么做?”知县陈文瑞问道。
甄秀才疑惑的看着徐铮,对方就这么有把握?
“确定!”徐铮点头说道。
“好!既然如此,就如你所请。来人,开棺验尸!”陈文瑞吩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