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年代物价很低、小偷很多,黄牛遍地、骗子横行,傅黎光觉得自己带了挺多钱出门,可一路上跟散财童子似的,离家几千公里了,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身上没钱,回不了家了。
傅黎光的本意并不是真的要离家出走,他只是想出门散散心,并不想真的回不了家,独在异乡成了什么犀利哥。
所以傅黎光拿着身上最后一点钱买了张最西边的车票,他小叔叔被发配到那边挂职,期满结束回去就能升半个阶,傅黎光离家出走前那点雄心壮志此刻已经被抛在脑后,他又觉得自己这样太丢脸,又勉强给自己找补,这不算是低头,最多只算是识时务者为俊杰。
傅黎光的小叔叔对傅黎光能只身一人拿着点钱就走这么远感到很惊诧,一直以不着调闻名全家的傅黎光居然有这等勇气和能耐,着实令人刮目相看。
但是小叔叔同时也不怎么好心地给傅黎光提议:“既然你能自己跑这儿来,那我觉得你也可以自己再回家去。不过如果找我给你钱,你这千里迢迢的一趟岂不是就打水漂了?不如这样吧,我给你找个学校,你去做一段时间的代课老师,拿到工资以后再自己回去。我这边呢,就给你爸妈说一下,你在我这里接受再教育,也免了你自己亲口给他们说的尴尬,怎么样?”
傅黎光觉得太不怎么样了。
他原本的最佳打算是小叔叔给他提供回家经费,这一趟不光彩的离家出走叛逆之旅也就画上圆满的句号,没成想小叔叔不掏钱,强行给他画上了一个省略号。
傅黎光憋着口气问小叔叔:“那工资每月多少钱?”
小叔叔报了个数字。
于是傅黎光一口气快憋死过去了,他掐指一算,想回家,起码得在这儿待个小半年。
傅黎光知道他小叔叔是什么人,因此根本没打算开口再求他小叔叔。他知道,他们全家都有遗传性冷酷无情,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那必然是不会再给他钱让他回家了。
傅黎光猜这根本就是他离家出走以后,他们全家集体商议的处理方案。他爸妈肯定早就预料到他在外边活不下去,必然得投奔家里的各路亲戚,今天就算不是小叔叔,换成别人,也有的是法子让他吃吃苦长长记性。
一想到这里,傅黎光就想要放声哀嚎。
小叔叔说到做到,留傅黎光吃了顿机关大院食堂的午饭,下午就来了个校长领人。那校长大概四十多岁,看起来十分苍老。傅黎光没见过农民,自然也没法跟农民对比,否则他就会知道,这校长看起来跟农民也没什么差别,都有同样饱经风霜而谨小慎微的一张脸。
小叔叔是市里的领导,在当地大概是只能在报纸电视上才能看见的名字,校长见了更是紧张,听到小叔叔把傅黎光安排给自己的模样那就更惶恐了,总之带着一股子磕磕绊绊的崇敬感接下了傅黎光这个烫手山芋。
傅黎光站在一旁冷眼旁观,对自己未来几个月的生活更不抱希望了。
他算是个阔少爷,自出生就风调雨顺,没经历过半分雨打风吹,整个人算是茁壮成长,没什么叛逆心,当然也没什么进取心。跟个男的谈恋爱大概是他这辈子做得最出格的事儿,可性取向是天生的。
即便傅黎光有一千一万个不愿意,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口袋空空,哪儿也去不了,不按小叔叔的安排来,他怕是得流落街头。这会儿他爸妈正在愤怒之时,傅黎光怕他们真有可能做出大义灭亲这样的决定。
而且小叔叔真的一点希望也没给他留,临走前还热情叮嘱傅黎光,这里虽然经济极度贫困,可是一门心思办教育,给老师和学生的福利都很好,学校里有食堂有宿舍,不想吃还给发米面油肉蛋奶,可以自己做。这意思就是傅黎光想以日常开销为名张口要钱的机会都没有。
傅黎光想,放屁吧,我是那种进厨房拿锅铲的人吗?
现实告诉傅黎光,是,就算他以前不是,现在也必须得是了。
傅黎光跟着校长先到了乡里的教职工宿舍办了入住。进乡的一路,傅黎光觉得这几栋教职工宿舍楼大概就是全乡最奢华的建筑了。里边是普通的家住格局,校长说通了水电煤气,傅黎光不知天高地厚地问了句有没有网,得到了校长尴尬的笑声。
“电也是上两个月刚通的,网……网还得再等等。”校长说。
傅黎光真想骂人了。
傅黎光是领导亲自安排的人,在戏文里那就是带发修行的公主,微服出巡的太子,那都是得捧着供着惹不起的,所以校长给傅黎光安排了一个全校最听话懂事的好室友。
要说既然傅黎光这么尊贵,怎么不住单间呢?那是因为这里偏僻荒凉,如果没人作伴,是很难熬下去的,而且安全也没保证。不过即便有室友,日子也一样难熬就是了。
傅黎光的室友下午没课,正在房子里洗衣服,傅黎光跟校长进门的时候,余光一瞥,就看到卫生间里一个穿着白T的背影。
“小唐,这是你的新室友新同事,今天刚来的,明天去学校报到。”校长招呼傅黎光的室友,说完这话又转头小心翼翼地问傅黎光:“明天能去吧?”
傅黎光一直在看他的室友,听到校长说话,他的室友就甩甩湿漉漉的手走了出来,听到校长的后半句,他很明显地皱了皱眉,打断了校长的奴颜婢膝,说:“好的张校长,明天我带他去。”
傅黎光这才知道校长姓张,大概是刚才来的一路都太紧张了,他实在没顾得上介绍自己。
傅黎光冲室友伸出手,说:“你好,我叫傅黎光。”
他握到了室友很冰很凉的手,声音也不甚有温度,他说:“你好,我是唐逸荣。”
校长把傅黎光交到唐逸荣手里就离开了,让唐逸荣带着傅黎光熟悉熟悉环境,话里话外都是傅黎光很有来头不能得罪的意思。
唐逸荣送校长出门,闻言忍不住朝傅黎光在的地方瞥了一眼,就看到傅黎光正在屋子里东摸摸西碰碰,好奇心格外旺盛。
唐逸荣闻言点头,说:“好,我知道了。”
送走校长,唐逸荣继续回卫生间洗衣服,傅黎光扒着卫生间的门看了一会儿,嘟囔着说:“这里也没有洗衣机吗?我还想把我的衣服也洗了呢。”
傅黎光一路没怎么洗衣服,他带了个行李箱来,路上光忙着臭美开时装秀坚持每天穿干净衣服,走到小叔叔这儿的时候,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堆了一箱子脏衣服。
唐逸荣闻言没答话,大概是觉得这种问题问得低级又幼稚。傅黎光没话找话,继续感叹:“你就直接用凉水洗的吗?凉水能洗干净衣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