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大事,规矩礼数繁多,即便我舒家有意与哪家定亲,也是两家长辈互通往来,你倒好,只身一人,拎着些礼就登门要求娶,你将吾儿当成什么”
舒清桐:“祖父……
”
舒老夫人拉过她,示意她不要说话。
就算要提亲,也该忠烈侯出面,他这样轻浮,根本是不看重,此外,舒家与怀章王府已来往多时,若非王爷受伤,可能连亲事都定下了。现在王爷还在府中养伤,这混小子就直接登门,岂不是要搅乱两家和睦!?
郑煜堂神色淡定,对着堂中众人深揖一拜,郑重道:“舒老将军,老夫人,晚辈从无轻慢之心。晚辈今日登门,除开挑明对舒姑娘的心意,亦是想表明一个态度。”
二老眉头微蹙,却没喝止,是让他继续说下去的意思。
郑煜堂眼眸半垂:“晚辈自知婚姻大事,需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做足礼数,方显对此桩婚事的看重。然以侯府名义登门,也仅仅只是侯府对这桩婚事的态度,长辈出面,端足架势与尊重,论及之事,也不过两家之利,两家之弊。”
“今时此刻,晚辈只以自己的名义登门,为将自己毫无保留的袒露在诸位舒家亲长面前,接受所有的考问与要求。清桐是个孝顺之人,她铭记每一位亲长对她的照顾与关爱,若晚辈是一个连亲长都不喜之人,她便是再倾心,也定不会忤逆。若晚辈有幸获诸位亲长允首,得娶佳妇,该有的礼数,晚辈愿数倍赠予她。”
郑煜堂搭手再拜,又是一个大礼:“请诸位舒家亲长,给晚辈一个机会。”
整个厅中死一般的沉寂。
舒家二老连着诸位亲长皆目瞪口呆。
不错,即便是与怀章王府来往多时,也是两家亲长一次次打太极,你考量我一些,我观察你一会,纵然照顾儿女的心意,也少不得有为两家前途大局的考虑。
他真是敢说。
郑煜堂的名字,他们自然听过的。
他才能出众,是右相得意门生,府中兄弟皆身居要位,放在长安城是数一数二的佳婿人选,便是堂堂正正站出来与怀章王相比,也未必逊色。
他有资格骄傲,有实力目中无人,却在舒家的厅堂之中,做小伏低到了极致,只身登门,先将自己完全剖开,接受任何拷问与质疑,只愿用一份真心换取肯定,再以俗世俗礼将该有的尊重填满。
不得不说,郑煜堂这番话,是有些打动人的。
舒老夫人迟疑的望向老将军:“这……”
舒老将军凝眸看着面前的年轻人,“好,这是你说的。”
他竟真的开始拷问他的一切。
郑煜堂从头到尾不卑不亢,所有的问题都答得从容顺利,连舒清桐都看呆了。
厅堂中的氛围,不知不觉中松懈下来,舒清桐的几位叔伯兄弟都对他露出了激赏的神情,可老将军的眉头却越皱越深。
眼前,的确站了一个不错的年轻人。
可怀章王府那头……
就在这时,有下人慌忙入内,吓得口齿都不清晰了
:“将、将军……贤、贤太妃……登门了……”
那一瞬间,厅中氛围从极度紧张转为极度惊诧。
贤太妃已经多年不出户,有怀章王的功勋,她亦是不能轻易得罪之人。
先时两家都表现出明显的联姻意向,谁也没想到今日杀出个郑煜堂来,莫非太妃是听到什么风声,来问罪了!?
舒家众人纷纷出门相迎,舒老将军起身,理了理衣裳,看也不看郑煜堂和舒清桐:“快请!”
这日之后,一则重磅消息在长安城炸开。
多年来深居简出的贤太妃因喜欢镇远将军府八姑娘舒清桐,竟亲自登门将她认作义女,好巧不巧的,恰逢忠烈侯府长子郑煜堂登门向八姑娘提亲,太妃顺水推舟,做了这桩婚事的证婚人。
舒家双喜临门,忠烈侯府阖府震惊。
在一阵沸沸扬扬与鸡飞狗跳中,并无人知道,同样是那个早晨,身染风寒为兄助攻的少女在王府中醒来,撑着昏沉病躯抱歉告辞时,被守在屋外的男人叫住。
男人抄着手倚在廊下,似笑非笑的看着病中的少女,低沉的嗓音缓缓说道:“天木庄那次,你在本王手中抢走紫檀木;舒家这次,你在本王手中抢走未婚妻。”
在少女茫然的神色中,男人的眸色渐渐变深:“有句话,叫做事不过三,若再来一次,你猜会如何?嗯?”
……
当忠烈侯与刘氏被大儿子架着前往将军府,按照该有的的礼数和步骤商讨婚事时,夫妻二人都是懵的。
刘氏没有儿子,只在母家兄弟成亲时大略知道些简单的准备,忠烈侯就更不用说了,若裴氏还在,这事情就没有一丝一毫需要他来操心,裴氏本为大族出身,没有她应付不来的事情,被笨拙小家子气的刘氏一比,高下立现。
以至于整场谈话中,许多事情都是郑煜堂自己回答的,舒家人看在眼里,越发觉得这个年轻人做事有准备有步骤。最重要的是,他是真的将成亲的大小事宜全部记在心里,甩他身边那位侯府主母十条街。
郑煜堂凭实力得到了岳家的肯定,诸多繁琐小事中让人对他的好感倍增,加之舒清桐也与他定情,接下来的事情就变得格外顺利。
所有人都知道,郑煜堂要迎娶舒家八姑娘舒清桐了。
郑芸菡开始变得无比忙碌,她根本不指望刘氏,更不期待父亲能做什么。他们两人在她眼中,只是个在大婚当日于座上饮一杯茶,给个红包,说几句好话的木偶。
几乎是郑煜堂定亲的同时,杭若就从侯府消失了。
郑芸菡其实很喜欢杭若,她总觉得杭若是个十分温柔善良的女子。
所以,当她在文渊书社,看到一身华丽衣裙,对一众伙计管事训话时,险些将下巴都惊掉了。
杭若,竟是文渊书社最大的东家。
郑芸菡今日来,是为了问《鬼子母神图》的事情,之前舒清桐说图有消息,也是从文渊书社得到的,近来舒清桐作为待嫁新妇不好出门,她便亲自来了。
“来。”杭若牵着她往最静的一间雅舍饮茶。
“图的事情我已问过管事,你放心,已经在送往长安的路上,舒姑娘花了大价钱,我不会让它有事的。”
看着判若两人的杭若,郑芸菡有些发怔:“杭若姐姐,你……你为何会……”
郑芸菡已经知道大哥的过往,却不知杭若为何会助他,甚至甘愿入府做一个婢女。
杭若看着她,温柔一笑,轻轻握住她的手:“冯生,是我的哥哥。”
杭若,原本是姓冯的。
冯生失去心爱的女子,即便孤注一掷,仍想保护唯一的妹妹,所以为她改名换姓,早早送走。
杭若眼底浮了水光:“在府中看你总是为兄长们奔走,我便想到自己的兄长。若是兄长还在,我也愿意像你一样照顾他关心他,为他觅一份良缘,看他和和美美,圆满安康。”
“杭若姐姐……”
杭若垂眸,再抬眼时,那一丝水光像是一个错觉。
“菡菡若是喜欢,往后可以来我这里耍玩,伙计会认下你,只当来自己家一样。”
郑芸菡轻轻咬唇,重重点头。
……
四月二十,宜嫁娶,出行,成服。
忠烈侯府早早活络起来。
已经清扫无数次的庭院回廊,仍有府奴反复检查。
红绸遍绕,花球高挂,侯府内外溢满喜气。
郑芸菡亲手捧着新郎的喜服去了兄长院中。
路过书房时,她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鬼子母神图》,眼底有光彩涌动。
她转身入卧房,想亲手帮兄长穿上喜服。
郑煜堂看着妹妹小心翼翼的期待,笑着背过身,张开手臂。
郑芸菡一脸严肃,每一个步骤都穿的认认真真,不像是面对娶媳妇的兄长,更像是个嫁女儿的老母亲。
只剩腰带上的配饰时,郑芸菡捏着挂钩,低着头迟迟没有动作。
郑煜堂察觉异常,低头去看,竟发现她在偷偷抹眼泪。
“这是怎么了?”他将她拉到一旁坐下。
郑芸菡猛摇头,吸吸鼻子,仿佛很懊恼自己在这样大喜的日子坏了氛围。
“我只是觉得,若母亲还在,今日当是她亲自为你穿上这身新郎服,将你收拾的干干净净精神抖擞,去迎嫂嫂入门。大哥,母亲一定也很高兴。”
郑煜堂眼神柔软,轻轻扫她的头:“傻姑娘。”
郑芸菡立刻收了哭脸,认认真真为他挂上最后一条腰饰。
母亲,你看到了吗?
大哥今日娶妻了。
他找到了那个相知相许的人,此后余生,他们会相互理解,相互尊重,相互扶持。
母亲,我有大嫂了。
……
一切准备
就绪,郑煜堂算着吉时,带着一众兄弟热热闹闹前去结亲。
镇远将军府嫁女,可谓声势浩大,震惊全长安。
因前不久的安阴之故,舒骋将军的往事被挖出,还被文人编入大齐英雄录,在民间传阅。
即便没有天家的大力褒扬,百姓仍是认得了这个骁勇善战,精忠报国的烈士。更于今日聚集于将军府前,厚着颜面充作舒家人,一并夹道送亲。
浩浩银霜千里寒,昭昭赤心镇国安。
花轿之中,明艳的新娘轻轻展开一张笺纸,一遍又一遍的读着上面的诗,读到热泪盈眶,心潮澎湃。
有风轻轻撩起花轿的门帘,同样一身喜服的男人骑着大马,领着大婚的仪仗队走在最前面。
匆促的一眼,她低头笑起来。
……
迎亲队回到侯府,郑煜堂下马走向花轿。
满眼的鲜红,要命的娇丽。
郑煜堂伸出手,将系着花球的红绸递到她的面前。
舒清桐轻轻握住,与他一同入侯府大门,直至喜堂。
喜堂之中,忠烈侯与刘氏并坐首座。舒家叔伯兄弟罗列两侧一同观礼,而在喜堂的正中位置,供奉着一卷画。
吉时将至,一个陌生的面孔在人引领下入内,扬声道:“小人奉家主之命奉上贺礼,祝郑大人与夫人百年好合,恩爱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