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雯玉后知后觉的想,她太天真了,这是长安城长大的贵女,自小见惯那些名门闺秀争妍斗丽,岂会连这点反击之力都没有。
卫元洲换了个闲适的坐姿,目光越过碍事的郑煜澄,落在认真吃饭的少女身上。
他忽然不想在她身上计较那么多了。
前一刻,他还在因她的迟钝而生气,为她几位兄长的防备而头疼,更为召慈的口不择言愤怒,但见她面不改色,抖着机灵以暗讽回敬暗讽,表情管理胜召慈千万倍,他心底只剩柔软与藏不住的笑意。
甚至觉得,即便前路坎坷也没什么关系,能与她这样处在一起,纵着她,看她抖机灵,已然愉悦满足。
卫元洲给自己满了一杯酒:“郑姑娘所言,发人深省。本王十分赞同,敬姑娘一杯。”
郑芸菡抬头,想要礼貌的回敬一下,郑煜澄隔开她的手,刚才还说不喝酒的人,给自己满了一杯:“舍妹不胜酒力,下官代为回敬王爷。”
卫元洲假装没听到那句“不胜酒力”,干脆地一饮而尽。
召慈第一次当着两个身份尊贵的男人面前被这样羞辱,从来只有人羡慕她交游广阔,没人敢这样说。
她盯着郑芸菡,执着的把被她带歪的故事扭回来:“外室与张老爷各有各的错,但从另一方面来看,这姑嫂之间,一如姑婆之间,总有化不开的矛盾。郑姑娘得郑大人这样的兄长呵护,虽然比喻的不恰当,但还是不免让人觉得,若是大人将来娶了妻子,见他如此亲待郑姑娘,恐会酿成矛盾,家宅不宁。”
付雯玉已经不想纠正召慈了,她隐隐觉得,召慈已经放弃引郑大人好感了。她被这般羞辱,有自己的骄傲。
郑煜澄终是抬眼,给了召慈一个淡漠的眼神。
召慈因他这个眼神,自心底生出一股胜利的愉悦。
看,你也不是无动于衷,还是有羞耻心的。
郑芸菡吃饱了,放下筷子,眉眼含笑,“召姑娘说的很有道理,不过有一点你理解错了。”
召慈挑眉:“哪里错了?”
郑芸菡低头寻找起什么:“你等一等。”
卫元洲唇角微翘,往后坐了坐,便于扩大视野看她表演,他甚至觉得,她明知对方来意不善时露出的那种微笑,和郑煜澄有一定程度的相似。
“找什么?”郑煜澄也坐开一些,方便她找。
郑芸菡找了一圈,最后盯上面前喝干的茶盏,眨眨眼,飞快抓起茶盏朝召慈砸过去——
房内响起尖叫声,茶盏并未砸到召慈,而是从她身边飞出去砸在墙上,仍将她吓得歪倒一旁,面无血色:“你竟敢……”
话没说完,忽然有七八道黑影
闻声而动,自门外、窗户外翻进来,腰间软剑出鞘,杀戮之气顿时充盈整个雅间,召慈吓得抱头打虎,惹来了小二。
付雯玉飞快回神,出去解释了一番,将人打发走。
迎着召慈煞白的脸色,郑芸菡漂亮的手指一下下点向他们:“召姑娘,这些是我大嫂为我准备的护卫,他们的身手个个以一敌十,我大嫂说,谁敢欺负我,说话气我,只要掷响为号,他们便能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她语气真诚:“我十分敬重喜爱我的大嫂,并没有机会体会召姑娘说的那种姑嫂矛盾。”又笑起来:“二哥尚未说亲,兴许真会娶一位脾气不大好的嫂嫂,可我觉得,只要不是喜好搬弄是非者,脾气什么的,都能慢慢相处。”
说完,她冲一旁轻轻挤眼,配合演出的暗卫们飞快消失在房中。
这顿饭还没吃完,召慈就以身体不适先行告辞了。
付雯玉惊魂未定的想,打定主意不好好吃饭的是她,最后唯一没吃好的只有她。
卫元洲起身要结账,郑煜澄拦下:“岂能让王爷破费。”说着,径自结了账。
卫元洲笑笑,走出去在外面等着。
没了召慈,付雯玉就能大大方方走到郑芸菡身边并行:“郑姑娘,召慈她一向率性直言,你不要放在心上。”
郑芸菡:“这有什么。只是讲个故事而已嘛。”
付雯玉一时无言,又生出好奇。
这位郑姑娘分明不是软绵好欺的主,戳到她的忌讳,什么阵仗都弄得出来,何以对那位表姑娘做小伏低?
想到温幼蓉,付雯玉心里一紧。
“今日怎么不见温姑娘?”她试探问道。
不问还好,一问就勾起了郑芸菡的担心。
此事不宜宣扬,她干笑道:“她在这里有几处远亲,出门探亲了。”
付雯玉陪笑道:“温姑娘……亲戚真多啊。”
虽然召慈先走了,但并未影响接下来的行程。
气候升温,天黑的时间不似冬日那么早,但街上已经热闹起来。
没了召慈,付雯玉便成了向导。
时间已经有些晚,但街上的人不少,甚至还有很多店铺在忙碌的搬运货物。
郑煜澄和卫元洲同时走到拥挤的一边以身侧挡,付雯玉嗅到男人身上的熏衣香,心跳又重又快。
“许是收到了流民入城的消息,百姓难免躁动。”卫元洲一边隔开来往的人,一边留意着郑煜澄身边的郑芸菡。
郑煜澄看着来往的人,低低的“嗯”了一声。
付雯玉走在郑芸菡身后侧,只能看到郑煜澄的侧脸,几度犹豫,还是选择往前一步,走在郑煜澄和郑芸菡的中间:“其实也不必过于担心,并州比起其他地方,已经好很多了。”
郑煜澄听到声音,转头过来,对她颔首一笑,付雯玉心头惊喜,正准备继续说
时,他又转了回去,看着街上人来人往,并无意与她聊什么。
忽的,郑芸菡立在原地,“咦”了一声。
两个男人同时停步看向她。
郑芸菡站在一个首饰珍玩店门口,她带着询问之意看向郑煜澄,他点头后才进去。
卫元洲没有放过这个小细节,心道,她在哥哥面前未免太乖了些。
郑芸菡径直走到一把匕首前。这匕首是专供收藏把玩的珍贵之物,外面嵌了华丽的宝石,看着就炫目。
郑芸菡指着它望向店家:“我能看看这个吗?”
店家见她打扮不俗,笑脸迎上来:“客人随意。”
她还没碰到,一只大手从斜里伸过来,率先拿起。
卫元洲站在她身侧,帮她拔出匕首,见里面没有开锋,这才将握柄转向她。
郑芸菡指尖微颤,没有第一时间接过。
卫元洲动了动手里的匕首:“嗯?”
男人醇厚的低音带着疑惑,钻进郑芸菡的耳朵里一阵肆虐,让她从头到脚一阵古怪酥麻。
一只漂亮的手自另一侧伸过来,越过郑芸菡,代她接过。
郑煜澄拿在手里把玩了一下,问:“想买这个?”
她咬唇点头,满眼期待。
郑煜澄问了价格,果然很贵。
郑芸菡嘿嘿一笑:“我眼光很好吧,可能刚好挑中了个最贵的。”
郑煜澄笑出声来,拉长的语调带着无奈的宠溺:“好——”
然后毫不犹豫的付账。
卫元洲露出了学有所思的表情。难怪那么乖,原是身上没钱。
店家恨不能鞠躬迎送,郑煜澄把包着匕首的盒子递给郑芸菡,她兴奋要接时,盒子被抽回,郑煜澄:“不许开锋,只能拿着玩玩。”
郑芸菡“啊”了一声:“可是我准备送人的呀。”
郑煜澄脑中浮现出的,是多日前的东城门处,以匕首掷向烈三的女人。
出神间,郑芸菡已经喜滋滋抱走礼物,“我送之前不开锋,送她之后就看她的意思啦。”
她买到想要的,见付雯玉尴尬的站在一边,又回头趴在柜台上挑了一根玉簪,然后握着玉簪,眼神扭扭捏捏的往郑煜澄那边飘,伴着无敌甜美的笑容。
她这些年,偶尔闯祸惹麻烦有,但赖着哥哥们要钱却少有,反过来,还会担心他们在朝为官钱不够不体面。
郑煜澄直接把钱袋子塞进她的手里:“早知你只是想让我帮你揣着带过来,当日我就不该要,省力气。”
这钱还是她送别时从大哥那里诓来的。
“谢谢二哥~”
短短的四个字,甜破天际,塞满讨好。
郑煜澄这么多年,这点抵抗力还是有的,抬手拂了一下她毛躁的碎发。
一旁,卫元洲却被她这一声喊得心都颤了。
他垂下眼,看着挂在腰间饱满却无人问津的钱袋子,轻轻叹息。
“付姑娘,
送给你。”郑芸菡把玉簪递给她。
付雯玉呆愣一瞬,连连摆手:“我不能收,这太贵重了!”
郑芸菡眼疾手快,踮脚往她发间一别,笑起来:“真好看!”
付雯玉心跳飞快,手已经扶到鬓边,却没有拔下来。
这玉簪,也算是郑大人买的。
她低声道:“这不合适。”
郑芸菡:“你今日做向导辛苦,权当谢礼。”
付雯玉抿唇一笑,“多谢郑姑娘。”又望向郑煜澄,眼神轻垂,声音渐柔:“多谢郑大人。”
郑煜澄眼尾轻挑,心道,这丫头可能好心办了坏事。
他将钱给她,她要买什么要送什么,他无意过问。
但此刻,这玉簪送的不妥。
四人没逛多久就打道回府,因为召慈毫不客气的乘走一辆马车,回程时付雯玉得与他们同乘。
上车后,付雯玉觉得自己的冷静和自持碎了一地。
马车里全是这个男人的气息,躲都躲不掉。
郑煜澄的注意力都在郑芸菡身上,她抱着匕首盒子,眉头微锁,快活一日后,担忧必不可少的爬上小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