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靳摇摇头:“可在下只看到池姑娘与郑姑娘情谊深厚,别说池姑娘是自己不想要,即便殿下和王爷真的只送给郑姑娘,池姑娘也只会为好友感到高兴。”
池晗双的心情瞬间明朗喜悦。她觉得史靳真是个聪明有头脑的男人,很懂她,也没有搅在女人的小心思里,通透!
池晗双笑起来:“我认识的公子哥里,少有你这么会说话的,你不妨多说几句?”
史靳从善如流,看着她含笑道:“其实,在下更希望没人送良驹给池姑娘。”
啧,池晗双小脸一垮,这男人真不经夸。
史靳看着她生动的表情变换,终是低低的笑起来,缓缓道:“这样,待西厥送来的良驹抵达长安时,在下才有机会,请姑娘去随意挑选。”
他微微倾身,万般虔诚:“不知池姑娘这次是否能赏脸?”
池晗双眼中溢笑,甩着马鞭慢悠悠道:“谁规定我收了别人的,就不能收你的?我全都要,不行吗?”
史靳凝视着她,嗓音低沉:“或许
,看了我的,你便不会再想要别人的。”
池晗双清灵的眸子轻轻一垂,从下往上慢慢抬起,直至与他对视,男人的邀请和示好露骨却不下流,直白却不迫人。
也不知他是一早狗胆包天盯上她,还是方才得了她的提示,得知好友与他绝无可能,便立刻转了目标,但若如此,这男人也太随意轻挑了。
她笑起来:“史公子对自己这么有信心?”
史靳眼中只剩她:“我是对姑娘的眼光有信心。”
噫,这个男人。
池晗双眼中那点探索的趣味散去,指指好友:“那也得送她。”
史靳将她微妙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眼神渐沉。天真烂漫的小姑娘,实则敏锐至极,明明还是青涩的年纪,面对这种事竟一点也不怯,反倒有千帆已阅尽般的从容,怪有趣。
史靳慢慢直身收势,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直接把话戳开了说:“若姑娘愿意,在我这里,随你做主。”
池晗双完全不接招,执着于自己的问题:“你送是不送?”
史靳心一横,把她无视的问题再拉出来:“你愿是不愿。”
池晗双作出小人之心的模样,斜眼打量他:“我说不愿,你是不是就不送了?”
史靳忍俊不禁:“送,要多少都送。”
池晗双露出得逞的笑,漂亮的食指虚点:“你说的,不许反悔!”
史靳觉得,她这一指,仿佛正正点在他心头,又轻又软,还有些痒,笑道,“那你呢?”
池晗粲然一笑,拉起史翼转身跑了,只留给他一句脆生生的:“不愿,你想得美!”
史靳:……
你想得美,真是耳熟的很。
让人不知该夸她坦率,还是夸她一视同仁。
史靳负手立在原地,一直看着池晗双的背影,她一次也没回头,原以为是个单纯有趣柔软娇羞的小姑娘,却不想,心比石头还硬。他大胆的试探,在她面前,连一点水花都没溅起来。
忽然间,史靳脑子里浮现出另一个人的身影来,这身影与眼中少女的背影合二为一,将他心中那点挫败和困惑冲的一干二净。
原来如此。
不愧是表姐妹。他这是什么眼光,怎么一挑就挑个最难的?
史靳忽然头疼,这时,身边的心腹来
传话,和怀章王约见的时间已经快到了。
……
史翼本就会骑马,他跟在两人身边时,格外乖巧沉默,并不会闹。郑芸菡对他是真的上心,哪怕她说十句话,史翼只点个头,给个眼神,她都格外高兴。
池晗双并不讨厌史翼,也喜欢他的小脸蛋,但除了眼前的好友是她十分珍惜的,从来只有别人巴巴的找她玩儿,还没有她热脸贴冷屁股的时候。
她笑起来,捏住她的下巴打趣:“瞧瞧你这张别致俏丽的小脸,再想想王爷玉树临风的英姿,若你们生个小娃娃,绝不比这小子差。稍稍努把力,何必对着别家的小娃娃流口水?”
郑芸菡今日屡屡被她打趣,还都是羞人的话,也不客气了,带笑的目光往史靳离去的方向一扫,抬手勾住她的肩膀,故作轻挑的捏她的脸,坏笑道:“你是替我着急,还是自己着急无处宣泄,便拿我说事?若你愿意,不用努力便有大把良缘供你挑选,何必跟我拐弯抹角?”
池晗双瞪眼:“刚才你是故意的!”
难怪她选了半晌都没选出自己要的马,还越走越远,根本是故意的!
池晗双双手捧住郑芸菡的脸,用力的揉捏:“旁的男子盯上你,我还想着替你挡,旁人盯上我,你居然敢跑!你对得起我!”
郑芸菡连连呼痛,又是求饶又是赔罪,两个漂亮俏丽的少女,即便打闹也是一道风景,一旁传来少年低低的笑声,两人同时停下,转头望去。
史翼牵着自己的小马,安安静静站在那头看着她们笑,两人转回来对视一眼,跟着笑起来。
郑芸菡被松开,揉着脸压低声音:“那史公子见你的眼神与旁人都不同,所以才走开略行试探,倘若他真的对你不轨,我岂会坐视不理。不过晗双,你们方才说什么了?”
池晗双没真生气,就是与她闹罢了,坦白说了刚才的事,郑芸菡悄悄看一眼已经坐在马上缓步前行的史翼,讶然道:“他竟这样直白,那你呢?”
“我什么?”池晗双神色如常:“我什么都没有啊。”
郑芸菡:“你对他没有……”
“当然没有。”池晗双果断回答,史翼忽然回头看了两人一眼,两人冲他笑着摇手,他又转回去
。池晗双这才补充道:“不过他很对我的胃口——男子要讨好女子,少不得要说好话做好事,可同样是讨好,有的人让你觉得有趣,有的人让你觉得尴尬。他显然是有趣那一类。”
郑芸菡便明白了,这人,有趣,但没戏。得知好友心思,她也不再作无谓的打趣,认真投入精力去陪史翼玩。
……
两人奉命耍玩的时候,秦蓁正在准备交接手里的事物,第一批得知消息并且震惊的,是她课上这些学生。商怡珺受伤之后就没来课上了,紧接着池晗双和郑芸菡双双缺席,现在连博士都要走了。
人的情感一向复杂,譬如原本排斥、当成任务勉强去做的事,忽然面临一个阶段的结束,回首望去时,又会缅怀不舍起来。
徐意智和邓宜兴几个自不必说,就连严相府千金严敏希和永阳伯府的高雪吟这样平日里不声不响,不拔尖也不垫底的学生,看着秦蓁的眼神也复杂起来。
秦蓁上完一节课,发现教舍里气氛异常,一个个看她的眼神,像搅了糖浆似的,随她而动,粘粘拉丝。
秦蓁放下书册,定声道:“该说的话,此前我已经说完了。无论周遭人事如何变动,你们自己何去何从,如何决断,才是最重要的。太仆寺扩招人才,广纳贤士,并不是要将你们挤出去,有时候,能凭实力说话,往往才是最公平的事。预祝各位顺风如意,前程似锦。”
她刚一动步,学生们纷纷站起来。
徐意智问:“博士说,即便太仆寺扩招纳贤,也不是要挤走谁,博士为何作离别赠言?难道博士觉得,自己的本事敌不过其他能人贤士?”
严敏希对秦蓁一拜,跟着道:“博士以女子之身为人师,倾囊相授,从不私藏,学生得了许多人不曾得到过的机会,从前却甚少珍惜,而今小有积累,方才知机会之珍贵,博士之用心。我等早已将博士树为榜样,只为像博士一样做有用之人,博士不能留下吗?”
严敏希说完,好几个人也纷纷发声。
秦蓁看着面前众人,心中竟有些震动。但她到底没有失态,三言两语将学生遣散,待教舍空无一人时,她还坐在讲桌前发呆,直至一个高俊的身影走进,在她身侧
投下一片阴影。
秦蓁侧首抬头,看见郑煜星抱着手臂冲他笑。
“你从前也这样吗?”他屈腿靠坐在她身边,漫不经心的问道。
秦蓁:“什么?”
郑煜星努努嘴:“像这样啊。未达成目的时,比谁都拼命用心,待目的达成后,又先于所有人舍弃,这样会显得很潇洒吗?”
秦蓁听出他话中的打趣,睨他一眼,并不说话。
郑煜星没等到答案,低低的笑起来。秦蓁很少慌乱局促,可郑煜星这笑,让她心里一阵发虚,好像什么小心思都被他看穿了似的。她起身要走,手腕被拉住,郑煜星白俊的脸凑到跟前,熠熠星眸凝视着她,慢悠悠道:“在我面前,就不必装了吧。”
秦蓁转眼避开,犹自强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肩上忽然搭上一条沉重的手臂,男人语调悠缓,仿佛能抚平一切不安:“不能因为害怕投入太多,受不了失去的打击,就选择先行舍弃啊。”
搭在她肩上的手按住她脸侧,将她的脸推向自己,两人面对面直视,郑煜星面露委屈:“倘若有一日,你发现你太喜欢我了,喜欢的无法自拔,一刻也不能失去,你是不是也要这样,做先舍弃的那个人?你这样,要怎么当我一辈子的夫人?我可能连睡觉都睡不安稳,怕一睁眼你就跑了。阿蓁,有点信心,胆子大一点,成吗?”
秦蓁背脊微僵,脑子里想到的,竟是很久之前与郑芸菡的一次谈话。
那时,她刚刚与怀章王说开,又兼具着对婚嫁的恐惧,情窦初开的少女对感情的把控差些火候,偶尔一次争执吵闹,便失了魂魄乱了心神。秦蓁看着趁夜装订本册的少女,忽然生了恻隐之心,那时,她是真心将自己的想法告知给她,愿她做一个无论人心怎么变换,身上担着的身份如何转变,都不会忘了自己是谁,从容前行的姑娘。
聪慧又灵敏的小姑娘张口就问——无论身上担着什么身份,总要付出心血,与周围人情牵绊,世上哪有这样的人,脱去一层身份,跟剥去一件衣裳一样简单?
其实,当时她有点被问住了。不像是她在为她解惑,更像是她在被她诘问。她面上不动声色,张口就与她道出一套衣裳
理论,说的什么来着?
只要我穿的够多,换的够快,被剥衣服的痛苦,它就追不上我。
乍一听,似乎潇洒又利落。但其实,处处透着胆怯与软弱,在被抛弃之前,先行舍弃,与逃避无异,并不是真正的无畏无惧洒脱大方。可那时的她无知无觉,甚至觉得自己是在引导一个陷于困苦的小姑娘,帮她活的轻松些。
很快,她就发现自己错了。当他们都以为她困于心魔,难以自拔时,她自己拨开迷雾走了出来,困惑时没被人带偏想歪,饶是心中仍有惧怕与胆怯,也愿意勇敢去试。小姑娘像一面镜子,让她一直以来的胆怯逃避无所遁形。
可她并不愿意承认。
直至郑煜星看她的眼神忽然变了,牵动往事与旧日情绪,她咬着牙不肯让自己妥协。与此同时,警惕的不许那小姑娘掺和进来。她怕自己反被她带动感染,去做什么可笑的尝试。
虽然最后,她仍然动心心软,但这道无形坎,还是悄悄地留在心里。直至今日,被他敏锐挑破。
秦蓁忍不住笑了。这对兄妹,怕是她的劫难吧,躲过那个,也躲不过这个。她总是要在他们面前被卸下一切,再无遮掩。
她转向郑煜星,双手捧住他的脸,郑煜星顺势将脸搁进她手里,极尽依赖缠绵。
秦蓁面含浅笑,声音轻柔,却透着承诺般的郑重:“一辈子坚持不放手的事,一件就够了,比如嫁给你,做你的夫人。至于其他的,小星爷大人有大量,允我随心胡闹,不好吗?”
掌中的俊脸忽然明朗溢彩。
秦蓁轻轻笑着,指尖轻轻摩挲他的脸:“所以,放心吃饭,我给你布菜,安心睡觉,醒来我也在。”
郑煜星弯唇一笑,身子往前一凑,秦蓁后仰,腰侧抵在讲桌边沿,郑煜星双掌抵住讲桌,倾身吻住她的唇。
……
郑煜星原本还想缠着秦蓁,结果侯府派人来寻他,请他回府。
若是其他人,郑煜星理都不会理,可来的是大哥身边的勤九和二哥身边的久安,就代表请他回府,也有两位兄长的意思,且是有重要的大事。他老大不情愿,秦蓁将他从教舍送到太仆寺大门,他叽叽歪歪一路,无非是多不想回府面对那个老头。
秦蓁一个字都没说,只是静静听着,偶尔侧首看他一眼。郑煜星察觉秦蓁沉默不语,立马闭嘴:“啧,这些糟心事,我们俩有一个烦就够了。”他站定,摸宠物似的摸她的头:“我们阿蓁要高兴些才漂亮。”
秦蓁轻轻张口,她正欲对他说,若心里跟着梗着什么,不妨与家里开诚布公的说清楚,却在见到郑煜星收手转身,眼底浮出对回府这件事的厌烦和抵触时,及时收住。
她比谁都清楚,有些人,靠谈是谈不拢的。
否则,母亲金氏也不至于受秦霈这么多年的精神折磨。
而有些事,不破则不立。
……
郑煜星回府便被叫到了正厅。忠烈侯与刘氏端坐上座,郑煜堂和郑煜澄都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