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奇怪的是,在此期间,赵无忧并没有让人过去询问。顾自担心得彻夜难眠,也不曾问过半句有关于穆百里的伤势。
“公子!”温故喊了一声。
赵无忧深吸一口气,“回来就好。”
温故一愣,“公子就不问一问吗?千岁爷的伤”
“你都回来了,我还有什么可问的?”赵无忧苦笑两声,“若真当有事,你早该回来了。既然都没事了,我又何必多问?”
“公子不是说,千岁爷是你的心头肉吗?”温故不太明白。
“可我这心头肉不愿叫我难受,我又何必驳了他的好意呢?他不愿我知道,我便是知道了,也只当是不知道。”她握紧手中杯盏,“这件事,都不必再提了。”
温故原本还想着跟赵无忧汇报穆百里的伤势,如今看来是没有这个必要了。一声长叹,温故点点头,“你是对的。”
“且不论对错,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行为习惯,我既欢喜,自然得尊重。”赵无忧苦笑。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心慈手软了?可这心里却还是暖的,倒也是极好。
“原本命悬一线,如今已缓过劲儿来,左不过这段日子都不可能过来了。”温故道,“也亏得你让我过去了一趟,否则就该是东厂大丧。”
“不好意思,误了你的复仇,否则这个时候正当时你报仇的好时机。”赵无忧无奈的笑了笑,“反倒让你去救人,这么多年的颠沛流离之苦,都白受了。”
温故张了张嘴,这丫头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如果不是在她身边这么久,他估计又得上套。好在脑子里快速敲响了警钟,一旦靠近那方面,他会马上醒过神来。
第719章 竟然是这样(4)
俯身道,“如今已不再颠沛流离,冤冤相报何时了,终究是要免去仇恨的。现下倒也不错,用这种方式免去了彼此的恩怨纠葛,也是极好的。”
赵无忧点点头,“但愿你心里也是这样想的。”
温故直起身来,默然不语。
他心里怎么想的,其实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的。她既然如此珍视穆百里,他所能做的就是竭尽全力去保全穆百里的性命。即便这几日不眠不休的为穆百里诊治,也是值得的。
他不是为了穆百里,只是为了她。
许是觉得气氛有些尴尬,赵无忧便道,“对了素兮,最近有赵无极的下落吗?”
素兮摇头,“暂时没有,连放出去的鸽子都没有回来一只。不过丞相府那头也没闲着,咱们不敢明着找,他们也是。”
“丞相府?”温故蹙眉望着赵无忧。
抿一口杯中水,这才惊觉水已凉。赵无忧觉得有些烦躁,放下杯盏敛眸道,“仔细盯着,我爹已经安静了太久太久,安静得让我觉得太不踏实了。”
素兮不解,“公子的意思是丞相府估计在预谋什么?”
“估计是在等时机。”赵无忧蹙眉,“他明里摆明了态度,不想让我搀和太多有关于齐攸王府和丞相府的事情,可暗地里却希望我能跟萧容两败俱伤。如果我现下跟东厂不睦,还在明争暗斗,你觉得我会怎样?是输是赢?还是被人拆骨入腹呢?”
素兮冷笑两声,“这样的母家,还真是让人心寒。公子为丞相府所做的一切,桩桩件件,哪件不是拿命去拼的?就拿章家和夏家来说,如果不是公子筹谋得当,丞相府这个时候未必是丞相府。”
“有些人是很奇怪的,风光的时候是不记功的,只记仇。落魄的时候就反过来了,只要能苟延残喘,什么仇恨都可以放下。”赵无忧望着杯中渐冷的水,“我的风光已经过去了,已经是朝廷一品大员,还能怎样呢?”
“对于丞相府而言,已经算是物尽其用,人尽其才了。该做的我都做完了,所以也没什么更大的利用价值了。之所以还能留着,左不过是为了牵制齐攸王府和东厂罢了。只要没了这两大巨头,丞相府调转枪头,就该对付我了。”
素兮身子一怔,便是温故也僵在当场。
“你好歹也是相府公子,再怎样都不会这么绝情吧?”温故音色轻颤。
赵无忧歪着脑袋看他,勾唇笑得凉薄,“绝情?那也得有情,才能绝。你觉得我爹赵嵩,是个多情的人,还是觉得他这么多年一直没有纳妾,唯有我这一个孩子,便是专情之人?我身上发生过什么,难道你还不清楚吗?”
“所谓虎毒不食子,那是因为这儿子是自己的。可如果这儿子并不是自己的,又有什么下不去手的呢?多一枚棋子,能让他免去后顾之忧,能让他为自己的亲生儿子铺更好的一条路,何乐而不为?”
“在动物的生存法则里,狮子在占领一个狮群的时候,会留下母狮子,那是因为得繁衍子嗣。但它得把小公狮都咬死,以绝后患。”
“其实我得感激他,没有在第一时间把我也咬死,真是福大命大。其实他最大的错,不是留下我,而是没能留下我娘。我对赵家的所有亏欠,都已经用我娘的血,洗得干干净净。”
说到最后,赵无忧还是笑了,只是笑得惹人心疼。一提起母亲,她就再也无法平静。眼睛里蓄满了泪光,泛着骇人的红。
她在乎的人和物本来就不多,在丞相府的冰冷世界里,唯有杨瑾之给予她温暖,让她活得像个人,是个有血有肉需要被关爱的孩子。
轻叹一声,赵无忧抬头望着两人,“好端端的,又想起了我娘,还真是惹人伤感。不过话说起来,我回到京城这么久,却没能去见一见娘,也委实不孝。素兮,安排一下,明日启程去一趟吧!我想娘了!”
素兮眉头微蹙,然后会意的点点头,“卑职明白,马上去安排。”
赵无忧颔首,本想喝口茶,到了嘴边才想起来这杯水已经凉了。许是觉得心头不快,赵无忧不悦的冷了脸,端起杯盏就往外走。
伸手便将杯中水泼了出去,谁知却突然闪出一个人影来。饶是她想收回也来不及了,泼出去的水,悉数落在了小桑榆的脸上。
小丫头一声惊叫,许是吓着了。后来发觉这是冷水,不是什么热水,这才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只是可惜了她手上的白纸黑字,这会墨汁都晕染开来。
小桑榆撇撇嘴,睁眼瞧着一脸错愕的赵无忧,“大哥哥这是怎么了?”
赵无忧当下回过神来,素兮已快速递上了帕子。
尴尬一笑,赵无忧俯身替小桑榆擦脸,“大哥哥没什么事,只不过吓着小桑榆了。”抬头便对着一旁的奴才道,“去给小姐拿套衣服过来。”
“我原是想着写了一幅字过来给大哥哥瞧瞧的,可是”小桑榆撅着嘴,“坏掉了。”
“无妨,大哥哥这儿也有墨笔,你可以慢慢的重新写一幅字给大哥哥看。”赵无忧笑了笑,看着孩子稚嫩的脸庞,什么情绪都在脸上的单纯,她满心欢喜。
早前那点阴霾,此刻在见到小桑榆之际,已然消散殆尽。
小桑榆点点头,“大哥哥真好。”
赵无忧转身将帕子递给素兮,然而后伸手去摸小桑榆的脸。可那双手还停留在半空,赵无忧唇边的笑意逐渐消失。四下安静得落针可闻,事态转速得太快,以至于所有人都有些不知所然。
这公子是怎么了?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停住了?
“公子?”素兮低低的喊了一声,“怎么了?”她不解的看着小桑榆的脸,这孩子脸上的水不是都擦干净了吗?
小桑榆亦是不明白,伸手去摸自己的脸,“大哥哥怎么了?我的脸上是有什么东西吗?”
“脸上东西?”赵无忧顾自低吟,视线死死落在小桑榆的脸上。这种眼神让小桑榆觉得很紧张,锐利的视线似乎要将人穿透,让她有些焦虑不安。
第720章 是你出卖我(1)
“大哥哥?”小桑榆慌张的打量自己,“怎么了?”
赵无忧低头去看自己的手,继而一声嗤笑,“我早前怎么没想到,原来是这样!”
“公子在说什么?”素兮实在不懂,这赵无忧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变成这样?发现了什么?这话里话外都觉得怪怪的。
赵无忧直起身子,“我突然明白姚迟临死前想说什么了。”
“什么?”素兮一怔,回头看着温故。
温故亦是一脸懵逼,实在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当时姚迟的动作很奇怪,我一直以为他是想告诉沐瑶,让沐瑶防着我,或者是别有深意。”赵无忧嗤笑两声,“你们还记得他当时在干什么吗?”
温故道,“他当时就剩下一口气,把手伸向了你。”
“不,他是想伸手去撕我的脸。因为当时他根本说不出话来了,实在没办法告诉我们所谓的真相。好在临死前,他想通了。他告诉我们,那人披着一张人脸。”赵无忧轻叹,“这便是沐国公的死因。”
素兮蹙眉,“是因为沐国公发现了萧容的身份?”
赵无忧进了房间,伸手抚过小桑榆稚嫩的脸庞,“如果有朝一日,小桑榆发现大哥哥是假的,有人杀了大哥哥然后取而代之,小桑榆会怎么做?”
桑榆极是认真,“那我必定要戳穿这坏人,为大哥哥报仇。”
听得这话,赵无忧直起身子瞧着温故与素兮,“明白了?”
温故颔首,“明白了。”
轻柔的拂过自己的面颊,赵无忧笑得有些寒凉,“一张皮面,也不知葬送了多少人的性命。我只是觉得很奇怪,这皮面下的假人,当年是怎么瞒天过海的?怎么会出现在大邺的军营里,并且若是要杀人,也得取得沐国公或者萧容,哪怕是军中诸位将军信任。”
素兮蹙眉,“这倒是个问题,不可能那么轻易就得手。即便武功再高,独自一人也做不到天衣无缝。要杀齐攸王,再杀沐国公,可不是容易的事。”
“如果真的是摩耶,也并不是全无可能的。”温故低语。
赵无忧眸色一沉,“这话是什么意思?”
温故笑得凛冽,“他蛰伏大邺,并非一朝一夕。”
闻言,赵无忧长长吐出一口气,一众关起门来,好好的说一说这昔年的故人。所谓故人,应该活在记忆里,一旦从记忆里窜出来,就会闹得天翻地覆。
东厂那头,幸得温故施以援手,穆百里这才逃过一劫。
一觉睡醒,竟发现自己被泡在药桶里,满室药香弥漫。等到陆国安禀明了事情的经过,穆百里只得无奈的揉着眉心,“倒是欠了这老东西一个人情。”
“倒也无所谓欠不欠的。”陆国安将衣服放在一旁,“如今千岁爷与赵大人交好,这温故又是尚书府的人,怎么说都是一家人,也就不分彼此了。”
“就你脑子快。”穆百里轻叹一声,然后没有再说话。
身子的确轻快多了,不得不说这温故的医术是极好的,这大邺宫廷里的太医加起来,未必都能抵得上他。毕竟是鬼宫出来的,有些东西不是常人可比,再者还是巫族人。
“爷昏迷了很久,如今觉得怎样?”陆国安在旁伺候着。
“没什么大事,不过是一时大意被寒箭灼伤罢了!”穆百里嗤笑两声,“也亏得这些荒澜人,思虑得如此周到。寒箭入体顿化无踪,却能伤至肺腑。”
陆国安颔首,“爷这两日昏睡着,东厂和千岁府那头,卑职已经着人替着了。”
穆百里点点头,“她也该知道了吧?”
“其实千岁爷瞒不过赵大人,那赵大人聪慧绝顶,只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这一次温故若不是奉命而来,那便是奇怪了。”陆国安轻叹,“爷就算不说,赵大人也是知道的。”
闻言,穆百里蹙眉,然后没了话语。
其实她第一次见他,就已经起疑了。如同陆国安所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若不是见着他着实不对劲,她也不会让温故来一趟。
无奈的轻叹,家里有个太聪慧的妻子,就如同给自己按了一面镜子。你看到的,她也能看到,你想到的她也会想到。
到底是好是坏呢?
但这幸福感,却不会骗人。
“对了爷,赵大人想必是要出城。”陆国安道,“昨儿素兮来递了消息,说是要出城给相爷夫人上坟。去了一趟荒澜,回来之后赵大人也未曾前往,如今终于得空去一趟。爷,咱要让人跟着吗?”
“她没说别的?”穆百里问。
陆国安想了想,“素兮的意思是,东厂的人最好不要出现在云安寺附近。”
闻言,穆百里手上的动作一顿,陡然握紧了手中的玉佩,“不要出现?”